第六十章 坐火車有什麽講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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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舒友良神情如常,穩如老狗,馬塞洛急了。
    “你們明國造出這麽神奇,這麽偉大的東西,你一點都不激動嗎?”
    “我當然激動,隻是已經激動過了。”
    “激動過了?”
    “對,這火車在京津和京灤鐵路上跑了好幾個月,來來回回上百趟都有。
    不瞞你們說,我們老爺早就知道朝廷在修鐵路,要跑火車。這次剛回京師,我家老爺就聽說鐵路修好了,正在跑火車。
    當初我們從大沽轉天津城,順著北運河坐蜈蚣船,直奔通州城時,路上看到岸上遠處有蒸汽冒出來,還隱約聽到嗚嗚聲。
    當時我們以為那是某家工廠在用蒸汽機.”
    馬塞洛和萊昂連忙點頭。
    當時他們在天津被林立的工廠,高聳入雲的煙囪,還有嗚嗚作響,力大無窮的蒸汽機震撼到靈魂顫栗,在船上一直沒回過神來,所以也以為那是岸上的某家廠礦在用蒸汽機。
    現在想來,原來那是火車在試跑。
    “我家老爺也是好奇的人。聽說鐵路和火車的事後,叫我有機會去坐一坐,看看這鐵路和火車,到底什麽成色。
    我找朋友托關係,上了一列貨車,下午一溜煙跑到天津,晚上又一溜煙跑回京師。下午吃個早晚飯就奔灤州,到那裏是下半夜,馬上改乘回京的火車,回到京師還能回家吃中飯。
    該震撼的都震撼完了。”
    舒友良看著跟前的火車,總結道:“不過話說回來,這玩意無愧於國之重器!”
    國之重器?
    這是改變世界,改變時代的重器!
    馬塞洛和萊昂對視一眼,繼續問道。
    “舒爺,你坐過這火車,它能跑多快?”
    “貨車跑來回,還是試運行。載的貨物又多又重時,跑得慢,聽押車員說,大概是每小時三十公裏。
    載的貨物少,就跑得快,能跑五十公裏。有時候為了做試驗,撒開腿跑,最高好像跑到了六七十公裏。
    不過聽說他們規定的平均速度是每小時四十公裏。貨車客車都是一樣。”
    “舒爺,這火車可以一口氣跑多遠?”
    “那可跑得遠了,這玩意隻要有水有煤,可以一口氣跑下去。我有一趟是從北京南站,一口氣跑到秦皇島站,中間沒停過。
    火車沒啥事,可把司機累著了,尤其是那個司爐工,累屁了,掄鐵鏟都把胳膊快掄廢了。”
    “舒爺,這火車日夜都能跑?”
    “沒錯,白天能跑,晚上也能跑。我有時候下午到了天津,晚上往回趕,迷糊一會,又回北京了。”
    “舒爺,那一車廂能拉多少人,多少貨?”
    “聽說一車廂能坐一百來人,要是擠一擠,能拉小兩百號人。一個車皮,能拉五六十噸貨物。”
    “每一列火車都是十三節車廂嗎?我們剛才數過了,這列火車除去機車,有十三節車廂。”
    “可能這是客車的規矩。貨車不一定。我坐過的貨車,有十節的,有十二節的,有十六節的,沒數。說是調度室會根據車皮滿載還是空載,編組不同數量的車皮。”
    萊昂卻關注到另外一個問題,“車皮,不是車廂嗎?”
    “鐵路上的人,習慣把客車叫車廂,貨車叫車皮,也不知道哪裏流出來的,有什麽緣故。”
    “嘀嘀”聲響,有穿著製服的鐵路值班員,吹著銅哨走了過來,他腰上插著兩杆三角旗,一紅一綠。
    邊走邊喊道:“各位旅客,請上車,火車馬上要開車了。”
    “上車,上車!”
    眾人紛紛招呼著,緊抽幾口手裏的煙,把煙頭按在煙灰缸裏,陸續從各自的車廂車門上車。
    馬塞洛和萊昂幫忙扛著行李包,與舒友良上了八號車廂。
    “舒爺,你幾號包廂?”
    “十號包廂,最後一間了。”
    “你們幾號?”
    “我們四號,在奧斯曼使節包間的隔壁。”
    三人邊說邊走,上了火車,在洗手間和衛生間之間拐了個彎,沿著不寬的走廊往前走。
    馬塞洛搖著頭:“前麵一二三號包廂,不知是你們什麽衙門的官員,非常神秘的。”
    萊昂解釋道:“有兩位說自己是新明通訊社,還有四位說自己是《皇明朝報》和《中國政報》的。”
    “好家夥,那是通訊員和記者,肯定是跟著去灤州寫報道去了。”
    “通訊員,記者?”
    “對,就是到處亂溜達,發現什麽大新聞就跟聞到肉香的惡狼,刷地就跑來,然後給你調查個底朝天,再寫成文章,發表在報紙上。
    這就是記者。
    前年江西南昌常平倉糧食盜賣大案,就是《中國政報》的記者,得原籍鄉親悄悄報信,然後喬裝打扮,假扮成買糧食的糧商,把那幫糧耗子全查出來了。
    做成專題報在《中國政報》上,然後興起了大案,江西布政使、左右參議、戶曹參政、督糧廳廳長,糧站站長,涉案官員四十多人,殺的殺、流放的流放、貶職的貶職,連江西巡撫都被免了。
    還有幾十位涉案商人,也是抄家滅門,一個跑不了。
    常平倉的糧他們都敢動,膽子太肥了。不過我聽說是現在財政製度嚴密,其它門路搞不到錢,這幫子貪官汙吏急啊,心一橫,對常平倉下手了。
    通訊員更加不得了,他們采集各地各種最新信息,匯集在通訊社,再賣給各大報紙。他們調查采集的消息,有時候直接送到內閣和資政局。”
    萊昂恍如大悟,“《皇明朝報》和《中國政報》!就是我們在外賓館常看到的那兩份報紙?”
    “對,我說你們怎麽無動於衷的樣子。”
    萊昂聳了聳肩,“到現在,我認識的漢字還不足以讓我看完一份報紙,漢字太難學了。而且你們的同音字太多了,我們根本分不清。
    難怪我當時聽他們自我介紹時,覺得非常耳熟,隻是一時沒有想起來。”
    “四號包間,我們住在這裏。”
    萊昂指了指關著門的四號包間。
    “五號包間,住著奧斯曼國的正副使。”
    五號包間門開著,坐著兩個大胡子,包著頭巾,正在喝酒,看到萊昂和馬塞洛,笑眯眯地打招呼。
    馬塞洛跟他們招呼了一聲。
    “六號包間住著波斯國的正副使。”
    裏麵對坐兩人,戴著尖帽子和眼鏡,一人一本書,正在認真地看,根本沒注意走過的三人。
    “老馬,你懂奧國話?”舒友良好奇地問道。
    “不懂。但我懂阿拉伯話,在穆教世界,阿拉伯話是通用語。”
    “啊,看不出來啊,老馬你居然還會外語。”
    “馬塞洛侯爵在北非跟摩爾人打了十幾年,摩爾人大多也講阿拉伯語,所以馬塞洛侯爵學會了阿拉伯語,不過僅限於口語。”
    “你們厲害,都是人才。”
    走到九號包廂,門也開著,裏麵坐著兩人,一深衣一直裰。深衣者無意轉頭過來,一眼看到舒友良,驚喜道:“舒爺!”
    舒友良愣住了,看著這人覺得眼熟,可就是想不起誰來。
    沒辦法,交遊廣泛,認識的人太多了,記蒙了。
    “舒爺,在下王士崧王仲叔,曾經跟隨家父去揚州拜訪過海公。”
    舒友良有印象了,遲疑地問道:“你父親是江西巡撫、浙江臨海王新甫(王宗沐)王公?”
    “正是。”
    “想起來了。萬曆三年,江西南昌糧倉盜賣大案發了,王公接任江西巡撫,路過揚州,拜訪了我家老爺,當時隨行的還有他家公子。
    對,對,真想起來了,真是王公的公子你啊。看著麵熟,就是一時頓在那裏,沒想起來。年紀大了,腦子記不住人也記不住事。
    真是巧啊,在這裏遇到,我住在十號包間。”
    王士崧大喜,“那真是太好了。這位是陝西戶曹參政蕭可發(蕭廩)。這位是剛峰公管事舒爺,大名鼎鼎的舒爺。”
    直裰男子連忙起身作揖:“原來是大名鼎鼎的舒爺,真是有幸相會於此。”
    “客氣了。”
    “元瑞,元瑞,跟你一室的是舒爺,他來了。”王士崧大聲喊道。
    話還沒落音,從十號包間轉出一年輕男子,拱手道:“晚輩胡應麟,見過舒爺。”
    “胡應麟胡元瑞,哎呀,真是你啊,去年在揚州一會,想不到這麽快在京師又遇到你了。”
    年輕人正是湖南巡撫胡僖之子,這幾年名動東南,被王世貞譽為年輕才俊之翹首的胡應麟。
    馬塞洛和萊昂對視一眼,真不愧是我們舒爺,這人脈關係,走到哪裏都有熟人啊!
    舒友良也給幾位介紹了兩人。
    葡萄牙國的正副使節,胡應麟三人也忍不住心裏感歎。
    舒爺這人脈,這手腕,連剛入朝不久的葡萄牙國使節都混得跟哥們似的。
    大家都湧到十號包間裏。
    包間裏對開各一張不寬的睡榻席位,離地半米高。席位上方有一個櫃子,裏麵放著一床薄被子和一個枕頭。
    中間靠車窗有一張茶幾,茶幾下是一個抽屜,裏麵有兩個白瓷杯子,一包茶葉。
    抽屜下方放著一個鐵筐,裏麵是一個竹條編織外殼的熱水壺。
    靠門上方是行李架,有樓梯可以攀上去,胡應麟手腳麻利爬上去,王士崧把舒友良的行李包遞上去,他順手塞進行李架裏去。
    舒友良坐在自己席位上,靠著車窗,右邊坐著馬塞洛和萊昂。
    胡應麟坐在他對麵,靠著車窗,左邊坐著王士崧和蕭廩。
    對麵三人裏,舒友良跟胡應麟最熟:“元瑞,你不是跟著卓吾公在南京大學治學嗎?
    時而還去蘇州,跟著元美公(王世貞),還有那個寫《西廂記》的湯義仍(湯顯祖),在蘇州戲曲學院編戲曲,在《文藝報》當主筆嗎?”
    胡應麟於萬曆元年考入南京大學,拜在李贄門下,成為其弟子。
    去年畢業後,參加春闈—應天府和江蘇合並的官吏招錄考試,得中“舉人”,秋天又參加會試—中央部門官吏招錄考試,得中進士。
    雖然現在會試一年一次,錄取人數多了許多,含金量降低不少,但曆史的慣性還在。
    胡應麟的這個進士,還是讓他的父親胡僖,老懷甚慰。
    中試後胡應麟申請回南京大學觀政,一邊在校教務處擔任官職,一邊繼續跟著李贄治學。
    神奇的是胡應麟不僅被李贄器重,還被與李贄暗地裏水火不容的王世貞欣賞,時常去蘇州,在戲曲學院上課,寫戲本,給《文藝報》寫戲曲評論。
    新學舊學兩邊都混得開,滿天下也就胡應麟了。
    胡應麟雙手一攤,“舒爺,晚輩也很是奇怪。通政司一份急令,把我從南京,把兌嵎先生(蕭廩)從西安,把王仲叔(王士崧)從武昌,緊急召到京師。”
    王士崧於萬曆二年考入武昌的嘉靖大學法政學院,今年剛畢業,剛參加湖北“鄉試”—湖北官吏招錄考試,得中“舉人”,還在武昌郡實習。
    “無緣無故地就把你們調回京師?”
    “是啊,我們也很是奇怪,到京了才知道,是句章先生(沈明臣)推薦了我們三人。”
    “沈嘉則?我記得他是右戎政使鳴泉公(梁夢龍)的長史。”
    “沒錯。句章先生與在下早就認識,與蕭參政有舊,與王伯父也是老相識。我們也不知為何他要舉薦我們三人,現在又召我們去灤州。”
    胡應麟看了舒友良身邊的馬塞洛和萊昂,含糊其詞地答道。
    馬塞洛和萊昂饒有興趣地看著幾人交談,絲毫沒有一點尷尬。
    他們現在如饑似渴,不會放過任何與大明官員和士子交流的機會,積極參與到他們的交談中,希望從中學到一點神秘的東方文化。
    胡應麟三人都是斯文人,加上這兩個西夷人是舒爺的朋友,不好意思出口趕人走,隻好含含糊糊地說著話。
    舒友良聽出三人的意思,轉移話題道:“你們坐過火車嗎?”
    胡應麟三人連連搖頭,“沒有坐過,晚輩們都是第一次坐。”
    “晚生從上車開始,就一直心驚膽戰,坐立不安,不知道這火車啟動,到底是個什麽動靜。”
    “晚生聽人說,有人看過火車行駛,那真是電光火閃,地動山搖。”
    舒友良開心又得意地笑了,“哈哈,真是巧了,老夫有幸坐過幾回火車。”
    “舒爺坐過火車?”
    “還坐過幾回?”
    胡應麟三人又驚又喜,連聲追問。
    “舒爺,這坐火車有什麽講究嗎?”
    “是啊舒爺,坐火車需要注意些什麽?”
    “有什麽忌諱嗎?”
    聽懂話的馬塞洛和萊昂也目不轉睛地看著舒友良,期待他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