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又被皇上教誨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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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翊鈞端起茶杯又喝了起來,低頭想了想,發現自己講得很透徹詳盡,後續執行,就看他們的悟性和執行能力。
徐貞明、王宗載和陳大科已經做完筆記,抬起頭,求知如渴地看向朱翊鈞。
“推行新政,我們已經很有經驗了。
你們山東布政司先成立農業合作局,然後在魯西北、魯東、魯西、魯南選幾個縣,成立若幹個農業合作社,作為試點單位。
試點先行,在實際運作過程中總結經驗,吸取教訓,積極改進。等兩三年穩妥了,再逐一擴編農業合作社。”
王宗載提出一個很關鍵的問題:“皇上,山東布政司成立山東農業合作局,作為商事單位,各地農業合作社作為它的子公司,獨立核算,自負盈虧。
然後內閣再成立北方農業合作局集團公司,管理山東、河北等農業合作局。那麽臣有一事不解,屆時山東農業合作局的婆家,到底是山東布政司,還是北方農業合作局集團?”
朱翊鈞點點頭:“王撫台的這個問題問得好!
很多商事企業,開始時搞得蒸蒸日上,最後卻敗落破產。為什麽?就是因為產權不明,各個婆婆都來指手畫腳,揩油壞事。
朕為什麽一開始就強調農業合作局和農業合作社是商事單位,是商業法人團體,一切按照企業運作?
就是擔心農業合作局和合作社成為行政單位,大大小小的官員跑來指手畫腳,施展威風。
我們很多官吏,不懂裝懂,事事攬上身,做出成績了,他是首功。有問題出事了,他拍拍屁股走人,好像跟他毫無關係。
農業合作係統,是為解決廣大農民生計而成立的,是要引導他們走向富裕。
不是給某些官員做抖威風、攬事邀功的舞台。
所以產權要分明,它是股份製有限責任公司,最大的股東是成為社員的廣大農民。
當然了,山東布政司可以用部分官有田地、山林、湖泊入股,成為股東,占據部分股份,正當行使股東權力。
但是山東布政司要行使的是監管權。”
朱翊鈞的話讓王宗載和陳大科精神一震。
監管權,這是行政權的一種。
“農業合作公司,是商業公司。
那麽山東市管局就有權力監管它在山東境內,是否合法經營?
布政司為什麽一定要當農業合作局的婆婆呢?當了婆婆要管天管地,你們有能力包管一切嗎?”
王宗載和陳大科對視一眼,默默地搖了搖頭。
“內閣也一樣,北方農業合作局集團公司是股份製企業,也是集體所有製經濟體,內閣怎麽做它的婆婆?
內閣隻管行使行政權,監督北方農業合作局集團公司有沒有合法經營,有沒有按章納稅。”
朱翊鈞的話說到這個份上,王宗載和陳大科都聽明白了。
“皇上,臣謹遵聖意。”
朱翊鈞擺了擺手,“方法已經告訴你們了,你們現在最重要的不是照葫蘆畫瓢,搭建農業合作社、農業合作局,而是要好好想一想,怎麽讓更多的農戶,自願加入合作社。”
王宗載和陳大科默然一想,是啊,這才是最大的問題。
加入農業合作社,是前所未有的舉措,百姓們肯定十分惶然,猶豫不決是必然的。
用行政手段?
肯定不行。
皇上看著呢!
說好的自願入社,自願離社。
不用行政手段那用什麽辦法?
陳大科想了一會說:“皇上,臣以為布政司選定全省六到十處試點區域,然後與農墾局合作,組織白雲湖等農場先進分子,到這些試點區域去進行宣講,講述農場的富足生活,把百姓的胃口吊起來。
同時宣教廳組織文人編寫十幾部戲文,集中宣揚農場的好處,組織四十到六十支戲曲宣講隊下鄉,重點是那幾處試點區域。
以山東各地百姓廣受歡迎的梆子戲、弦子戲、琴箏清曲等戲曲形式,向廣大老百姓進行深入宣傳。
等到三到六個月的宣講,讓農場好處深入百姓心中,再以組建山東各地農場的形式,組建農業合作社,吸納廣大農民入會。”
朱翊鈞點點頭,表示讚同:“這個思路對頭。
地方主政官員不要老是霸王硬上弓的戲碼,肆意使用手裏的權力。越是這樣,老百姓反而越不相信。
你們這麽強硬地來,是不是裏麵有陷阱?
老百姓腦子又不傻,會想事情的。
隻有通過宣傳手段,先把農業合作社的好處,坦誠地告訴廣大農民,把氣氛烘托到位。誰都想過上富足的好日子,白雲湖農場這樣的好日子,百姓們誰不想過?
農業合作社,就是奔著這條路去的。
把這個道理講清楚,老百姓自然就明白了。鳳磐公身為文明指導委主任,你們向他匯報下想法,讓他全力配合你們。
在宣教這一塊,鳳磐公還是很有經驗和手段的。”
“臣遵旨。”陳大科欣喜地應道。
王宗載提起一件重要的事,“皇上,臣有個不情之請。”
“說。”
“臣向皇上懇請,請讓楊公公從山東農墾局裏,選派一批優秀人才到布政司,幫助我們組建農業合作局和農業合作社,並且把農業合作模式試點成功。”
朱翊鈞指著王宗載,非常欣慰地對徐貞明和潘應龍說:“王撫台抓到關鍵問題了。至關重要的問題!”
朱翊鈞鄭重地對王宗載和陳大科說:“方略定下來,最重要的就是官吏問題。沒有得力的官吏去執行實施,你規劃得天花亂墜也沒用。
要是農業合作模式,試點沒有成功,搞得一地雞毛,各地百姓會看在眼裏,寒在心裏,你們後麵再怎麽賣力吆喝,百姓們都不肯入會。
要是試點成功,合作社搞得紅紅火火,社員農戶們糧滿倉,腰包塞滿了錢,周圍的百姓們看在眼裏,比你們敲鑼打鼓地演一百、三百場宣講戲還要有效!”
王宗載和陳大科起身,恭敬行禮:“臣懇請皇上,對山東農業合作社,略賜聖恩。”
“金水,這是大事。
山東這裏的農業合作試點成不成功,關乎著億萬大明百姓能不能在新時代中,也能分享時代的紅利,一起走上共同富裕的道路。
你必須重視起來。”
“奴婢馬上安排,叫山東農墾局盡可能抽調能兵幹將,全力支持山東農業合作社。”
徐貞明和潘應龍忍不住感歎,當初皇上以少府監行改革之事,真是高瞻遠矚。
當初少府監在許多正統士子官員眼裏,離經叛道、倒行逆施。
不想它其實為大明工農商改革蹚出了多條新路,積累了許多人才和豐富的經驗。灤工瀘商是最典型的例子。
現在大明新農改革又要從少府監的農墾係統取經和抽調人才。
而潘應龍想得更多。
等到王宗載和陳大科告辭離開後,潘應龍坦誠地向朱翊鈞提出疑問。
“皇上,大明行萬曆新政,工業、商業、金融以及交通運輸,包括鐵路,都以企業形式大行發展,成為大明經濟支柱。
而今又以農業合作社的形式,以企業發展的模式大興新農業,一旦成功,大明的農業主體將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不再以一家一戶小農經濟為基礎,而是以農業合作社的形式,單獨出來,從此與地方官府沒有太多的關係。
皇上,工業分開,農業分開,郡縣政事府隻剩下皇上所說的服務職責了。”
朱翊鈞哈哈大笑,“鳳梧,你比王宗載和陳大科他倆更出色。他們仿佛站在濟南蓮花山上舉目看遠,你卻是站在泰山上舉目遠眺。
沒錯,這是朕有意而為之。
基層工作最難做,為什麽?就是婆婆太多,一層層往下傳遞,權力最小卻責任最大。
當然了權力最小指的是整個朝廷架構,對於普通百姓,它卻是權力大過天。
也是最難監管。貪吏猾胥,侵漁盤剝百姓,手段隱蔽,又藏在日常裏,很難發現。
偏偏危害又最大,因為他們直接麵對百姓,稍加為難,百姓苦不堪言。
此前征收賦稅就是特別明顯的例子。
定額一石田賦,一兩稅收,不良胥吏剛收十石十兩。
上麵有張相、趙公(趙貞吉)、海公(海瑞),下麵有王一鶚、殷正茂、淩雲翼、宋應昌、劉禹浦等人,來回整飭,高峰期一年要殺掉數千胥吏。
可是偏偏像野草一般,春風吹又生。現在每年還是會查出數百起類似的案件,沒查到的又不知道多少。
怎麽辦?”
潘應龍有些明白朱翊鈞的思路,皇上這是要釜底抽薪。
“此前工商運輸金融等企業,納稅方麵很少有胥吏貪贓枉法、徇私舞弊的事情,為什麽?因為都是企業行為,稅政局直接對製造局、運輸局和銀行,稅款走的都是銀行賬戶。
胥吏想在中間上下其手,難度太高了。
農墾局也是如此,田賦直接在農場收走入庫。有沒有貪汙挪用?肯定有。但是比起此前地方征收糧賦情況,簡直就是天壤之別。
現在大明新農建設也是如此,農業合作社是企業,以後農業賦稅從個人行為變成企業行為,由企業完成代征代扣,直接上繳。
稅政局負責監管和接收就好。
這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施政舉措,隻是揚長避短,讓犯罪難度加大,還容易被發現,再加以嚴懲不殆的犯罪後果。才能最大可能地避免出現問題。”
朱翊鈞說到這裏,心有所感。
“朕的想法很簡單,盡可能不讓地方政府承擔經濟建設的職責,讓這些職責盡可能地由商事團體去承擔,交給市場。
地方政府更多的負責處理社會問題,以及民生福祉。
集權嘛,朝廷越往上權力越大,自然要承擔起更多的責任。越往下權力越小,自然就要減輕他們的責任,讓他們能容易麵對百姓,服務於民。”
徐貞明和潘應龍站起身來,拱手鄭重道:“皇上通元識微,聖言黃鍾大呂,臣等深受教誨,明悟不少。”
滕縣西南,魚台以東,沛縣以北,運河以西,有個昭陽湖,是嘉靖年間黃河決口衝曹州、沛縣,淤積而成。
隆慶年間,潘季馴、朱衡相繼治黃,萬曆年間黃河主幹道北歸工程啟動,昭陽湖慢慢縮小,由此前的一百八十裏變成了九十裏,湖水全由菏水匯入蓄積,專成為運河蓄水的湖泊。
在湖深處一方小島上,有一個隱蔽的寨子,裏麵聚集著八人,為首一人慷慨激昂地大喊道。
“當今天子昏聵,被奸臣蒙蔽,倒行逆施,殘害忠良。而今天下民不聊生、公義難張。我等忠義之士,聚集此忠義堂,就是要替天行道、清君側、匡正道。”
下麵一人問:“皇帝南巡,戒備森嚴,我們如何清君側?”
“哈哈!天意,朝中有忠義之士,給我們提供了一批火器。”帶頭人得意地大喊道。
揮手叫嘍囉抬來兩個木箱,當著眾人麵打開,幾人眼珠子都要瞪出來。
“隆慶二式滑膛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