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渡邊悠預估的那樣，翌日清晨，他便接到了來自江田鬱美的電話。
    “早上好，渡邊。”
    電話那頭，江田鬱美揉了揉自己的鼻梁，疲憊的長舒了口氣。
    要是堂妹沒在她這裏的話，她也就不用給渡邊悠打這通電話了。
    但很遺憾，生活沒有如果，隻有後果和結果。
    在生活這趟不斷向前的單向火車上，每個人都沒有反悔的權利，隻能老老實實的經過已走的路途，然後不斷的向前走。
    “早上好，江田姐。”
    剛剛晨練結束洗完澡的渡邊悠倒是精神滿滿。
    該說不說的，在習慣了晨練之後，早上適當的運動確實是能幫助人更快的清醒過來。
    當然，前提是當天晚上一定得休息好，要沒休息好的話，晨練結束非但不會讓人精神百倍，反倒會讓人更加疲憊。
    像是那天她們聯合對付他，當天晨練結束，他的狀態就遠不如往昔好。
    “那個……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江田鬱美閉上了眼睛，在深呼吸了好幾次後，她才道出了這麽一句話來。
    心裏想歸心裏想，實際開口的時候，她還是感覺到了一陣不好意思。
    理論上來講，她是不應該這麽麻煩渡邊悠的
    ——哪怕他確實答應了她。
    但她確實是沒有辦法了，總不能讓茜天天在家裏吃半價便當吧。
    是，吃半價便當也沒什麽不好，她吃的次數也不少，但她吃歸她吃，堂妹吃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就，怎麽講了，自從堂妹那天跟她吐露了心聲後，她就莫名的多出了一種責任感來。
    即，身為姐姐的責任。
    “你說唄，江田姐，但得是在我能力範圍之內的才行。”
    渡邊悠一點不意外的接上了話茬。
    比起覺得不好意思，講話磕磕絆絆的江田鬱美，他已經在想具體的，如何把江田茜的思想拽回來的辦法了。
    是，總基調確實是已經定了，就是所謂的耳濡目染，慢慢來，但如何自然而然的耳濡目染，是門大學問，你不能太刻意，太刻意會起反效果。
    “就是……這段時間我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茜那邊沒人照顧，所以我想請你幫幫忙，帶她吃吃飯。”
    她真沒想過，自己之前開的玩笑真就一語成讖了。
    當時署長跟她講的原話是，雖然有大人物要下來做公開演講，但警署這邊是不至於太忙的，因為他們的下轄機構會來幫忙。
    可實際卻完全相反，臨到眼下，之前說要幫忙的那幫人直接撂挑子了，一堆人擱那兒互相踢皮球。
    說白了，他們也就是不願意承擔責任罷了。
    或者說不願意在有的選的情況下承擔責任，畢竟假如出了問題，那肯定是無止境的分鍋大會，要知道，兩年前才發生了第一槍男事件，去年更是有地鐵行凶案，坦白的講，文京區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安全。
    “你讓她來唄，也就是多雙筷子的事兒。”
    渡邊悠答應的很痛快。
    “如果你不願意的話……等等？你答應了！？”
    江田鬱美愣了足足兩秒才回過神來。
    這就，答應了！？
    好像比她想象中的要輕鬆的多，她甚至已經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也做好了被拒絕後再厚著臉皮請求的準備。
    可……這些準備好像都沒用得上？
    “嗯啊。”
    渡邊悠又重複了一遍。
    “謝謝！”江田鬱美頓了頓，補上了一句，“她的餐費到時候我會轉過來的。”
    “這個就沒必要了。”
    他也不差那點兒錢。
    “那……”
    江田鬱美顯得有些欲言又止。
    “小事兒而已。”
    渡邊悠順勢道出了這麽一句話來。
    “那這樣吧，如果以後你遇到了什麽搞不定的事情，你來找我，我會竭盡全力幫你。”
    江田鬱美想了想，猶豫再三，還是道出了這句話來。
    她也隻能這樣做交換了。
    “這個再說吧，小事兒而已，別總覺得是欠了什麽天大的人情似得。”
    渡邊悠聳了聳肩，他的那份獎勵統子哥那邊會給。
    至於額外的社交關係進展這一塊兒，他確實是需要，但並不急於這麽一時。
    “那就拜托你了。”
    江田鬱美垂下了眼眉，頭一次倍感不好意思。
    “嗯。”
    這次渡邊悠倒是沒再說客套的話。
    他大致猜的出來，要是他再說客套話，不出意外，江田鬱美真就要良心難安了。
    畢竟這邊奉行的就是不給人添麻煩，假如添了麻煩，那就是欠了人情，欠了的人情得馬上還才行，如果一直拖人情，會讓他們坐立難安。
    “那我就不打擾了。”
    江田鬱美道出了這麽一句話來。
    “好，不過帶她吃飯的事兒，是今天就開始麽？還是明天？”
    渡邊悠姑且問了一句。
    這個是最重要的，直接關係到了今天放學需不需要去超市添置菜品。
    “今天。”
    “ok，交給我就好，不過吃完飯後她怎麽回去呢？是我送她上出租車，還是怎麽？”
    日本這邊晚間的治安和西方國家相比雖然還馬虎，但也沒想象中的那麽安全，和他的故鄉相比，那更是天差地遠。
    “這個的話……我去問問裏紗吧。”
    江田鬱美思考了一下，給出了回答。
    “行。”
    渡邊悠嘴上這麽答應著，心裏已然盤算起了放學後買菜的事兒。
    別的人不清楚，他可太清楚裏紗姐那打蛇隨棍上的本事了。
    再加上她再三給予了涼子料理的極高評價，所以不出意外的話，江田鬱美的這通電話過去，家裏就又要多一位蹭飯客。
    不過也還是那句話吧，隻是再多雙筷子的事兒，並不會影響什麽。
    況且人越多，以江田茜展現出的性格，相對來講就會越放鬆，至少不至於緊張到底，因為桌上她終究還是有認識的人的。
    “結果我會用line跟你講的。”
    “嗯。”
    “再見。”
    “再見。”
    雙雙道過再見後，渡邊悠放下了手機，若有所思的望著白色的牆壁思索了起來。
    那天江田茜來吃過飯後，牢統提示了他，任務完成進度已達到25%。
    那時他沒有細想，隻當是遊戲那般的走過劇情後的固定上漲，但眼下他一下子就回過了神來，這哪裏是所謂的過劇情給的上漲，是單純那天在飯桌上聊到了一些東西。
    而恰好那些東西觸動到了江田茜，以至於讓她的想法有了變化。
    所以到底是哪句話呢？
    他低頭思索了起來。
    *
    下午三點二十，安原裏紗領著由紀和綾奈上了車，直奔向了江田茜的初中。
    可以的話，她也不想那麽麻煩去接江田茜，但閨蜜都那樣說了，再加上人說的也確實沒錯，今天是來一起吃飯的第一天，於情於理，還是接茜一下比較好，所以她還是來了。
    “我們這是要去？”
    坐在後排的雨宮綾奈看了一眼窗外的街景，有些好奇的問了一句。
    她和涼子不同，她的方向感還算強，再加上對回家的路她本就熟悉，所以不存在所謂的不認識路的情況。
    “去江田茜的初中。”
    開著車的安原裏紗給出了回答。
    “離這裏遠麽？”
    同樣坐在後排的早川由紀接上了話茬。
    她右手托著下巴，看著窗外不斷後退的街景怔怔出神。
    “理論上來講不算遠，路況好的話，二十分鍾就能到。”
    安原裏紗一邊說著，一邊側過眉去瞄了一眼導航確認起了方向。
    去江田茜初中的路，她其實也不是很熟悉，僅僅隻是陪著鬱美去過幾次而已，而且每次都是後者開的車。
    “那之後她怎麽過來呢？總不能你天天去接吧？”
    雨宮綾奈意有所指的提了一句。
    這要天天去接，天天去送的話，就真的很難了。
    尤其是裏紗姐本就是一個愛睡懶覺的人，早睡早起對她的折磨可想而知。
    “隻是今天而已。”
    安原裏紗雙手搭在了方向盤上，身體微微後傾，舒舒服服的靠在了駕駛位上。
    她隻是下一個路口不太能搞清楚方向而已，眼下看了確定走哪條道後，就一點不慌了。
    “之後……”
    “之後她自己上學，自己放學過來。”
    沒等雨宮綾奈把話說完，安原裏紗就搶先一步的給出了回答。
    “坐地鐵？”
    “嗯，還不會堵車，也涼快。”
    不開玩笑的講，如果不是她住的地方離學院不遠的話，她都想天天坐地鐵來了，東京這邊的早高峰和晚高峰就不是人開的。
    五百米堵上二三十分鍾屬於是家常便飯。
    “現在這個天氣，不該說涼快吧？”
    雨宮綾奈吐槽了一句。
    這都十一月了，氣溫已經徹底涼下來了，地鐵裏為了避免溫度過高，還是開的冷空調，身體素質差一些的，陡然被那冷風一吹，身體多多少少都要抖一下。
    “意思到了就行。”
    安原裏紗露出了個一個燦爛的笑容，樂嗬嗬的給出了回答。
    “也行吧……”
    聖女大小姐微微頷首。
    那話都說到這種程度了，還有什麽好說的呢？
    “所以，裏紗姐，你能跟我們講講茜在學校裏的事情麽？”
    早川由紀忽的問了這麽一句。
    之前她確實是聽江田鬱美講過這事兒，但她的第六感告訴她，不要局限於某一個人的視角，多問問別的人，對同一件事或許就能有不同的想法。
    “我知道的比較有限，基本上你們知道的，就是我所知道的全部了。”安原裏紗一邊說著，一邊眉宇間多出了幾分思索之色，“不過也有一些你們不清楚的。”
    “比如？”
    早川由紀歪了歪頭。
    “在剛剛升上初中的時候，她是有朋友的。”安原裏紗頓了頓，“隻是那時候的她並沒有珍惜，雖然沒有刻意的去傷害誰吧，但因為其性子相對高傲，以至於大家下意識的和她保持了距離。
    “然後到了第二學期，因為她和她媽媽鬧了矛盾，再加上她家本來就是單親家庭，致使她的想法就發生了一些變化，她開始有了‘自暴自棄’的傾向。
    “不過這個時候，她這種傾向還不算很明顯。
    “然後誰也不知道她經曆了什麽，總之，等到第一學年的第三學期開學之後，她就變成孤零零的一個人了，而這個時候，她又渴求起了朋友。
    “但問題是從初中開始，每個人就開始都有自己的圈子了，你本來就是被排斥的對象，在這樣的情況下你還想加入別人的圈子，那大概率是要被無視的。
    “然後……”
    她沒有把話講完，但意思已經相當明顯了。
    “然後她就沒得朋友了。”
    早川由紀抿了抿薄唇，道出了這句有些傷人的話。
    盡管她和江田茜的經曆不太一樣，但這種被孤立的結果是一樣的，她很能共情那種感覺。
    明明她什麽壞事都沒做，但就是被大家所詆毀、排斥。
    “差不多吧。”安原裏紗點了點頭，“然後她就想了一個辦法，那就是‘買’朋友，恰好，她班上又有兩個比較愛玩的那種辣妹，一來二去之下，她們就在一起玩了。
    “好消息是哪怕和那些不學好的辣妹一起玩，茜也恪守著自己的底線。
    “壞消息是時間長了誰也說不定會發生什麽樣的事情。”
    作為老師，她個人是非常不讚成這種行為的。
    學好不容易，學壞一出溜。
    “所以實際情況是她給錢給她們，她們就把她當自己人？”
    早川由紀皺緊了眉頭。
    這和她想象中的情況不太一樣。
    “是。”
    安原裏紗輕踩下了刹車，拉起手刹，看著麵前的紅綠指示燈長舒了口氣。
    “那這樣的關係……”
    早川由紀張了張嘴，本能的想要說些什麽，可隨著那些話臨到嘴邊，她又怎麽都講不出口了。
    她很想說這樣的關係是不健康的，甚至是帶有相當的危險性的。
    但站在江田茜的立場來講，她花錢的最終目的不過是為了讓自己看上去‘合群’，她也確實達成了這個目的。
    可是……
    “你想說不是正常的社交關係，對嗎？”
    安原裏紗聽出了她的意思。
    “是。”
    何止是不正常，這根本就是在以物易物。
    “但她至少有了朋友——在她看來，就是這樣的。”
    安原裏紗歎了口氣。
    這也是這件事最難辦的地方。
    茜不同於別人，她自始至終都很清楚自己要什麽，而這種相對清醒的人，往往是最難被說服的。
    因為她們的邏輯是自洽且完整的。
    因此，渡邊怕是要操點心了。
    “這樣啊……”
    早川由紀轉過了頭去，視線越過了車窗，望向了那被秋日陽光所照射著的街道，心情一下子就變得複雜難明了起來。
    她很想告訴江田茜應該怎麽去做，可她也清楚，她沒有這個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