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說。”
    聽到母親這麽說的安原裏紗一下子就來了精神。
    她坐直了身體，擺出了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這回她還真拜托對了人，悠是真的有辦法！
    之前她費了這麽大勁兒，都沒能說服老媽，他來了這才多久，立馬就立竿見影了，合著他真就是對症下藥的那個藥唄！？
    “別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放輕鬆，我們隻是閑談。”
    安原靜香子瞪了她一眼，示意她別裝模作樣。
    自己身上掉下來的那塊兒肉，她還能不了解麽？
    那副鄭重其事的表情和狀態就是裝的。
    不外乎就是想快點知道那個‘要求’，但她可不會這麽草率的答應裏紗，就像她剛才說的那樣，她要從女兒的嘴裏聽到她想聽到的話才行。
    這個前提條件是必須滿足的。
    “照您的說法，我要是沒回答好，可就沒有自由選擇的機會了。”
    聽出了老媽言外之意的安原裏紗仰起頭，硬著頭皮辯駁了起來。
    就像老媽了解她那樣，她也一樣的了解自己的老媽。
    隻是……
    明明她已經工作那麽久了，也從母親的身邊離開了有段時日了，更清楚的明白老媽沒辦法再像原來那樣動手教訓她了，但當她看到老媽那銳利的眼神時，她還是會頭皮發緊。
    可能這就是刻在DNA裏的血脈壓製？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就有點太糟糕了。
    “你再強嘴，我之前說的就全作廢。”
    安原靜香子沒有廢話，直接下了最後通牒。
    要是再讓裏紗這樣下去的話，不出意外，她們會拉拉扯扯半天，最後又繞到這裏，然後她的耐心就消耗殆盡了。
    仔細想想，以前的她們就是這樣交流的，然後她就會控製不住的態度強硬起來，乃至於發脾氣。
    看樣子渡邊那孩子說的是對的，在家庭交流中，直入主題是最好的解決問題的方案。
    “……我剛才開玩笑呢。”
    隻思考了不到半秒，安原裏紗便做出了選擇，她笑哈哈的撓了撓後腦勺，一副‘我剛才說話沒過腦子’的諂媚表情。
    在頭鐵和認錯之間，她選擇了識時務者為俊傑。
    這好不容易得來的機會，她可不會輕易讓它輕易溜走。
    “哼。”
    安原靜香子滿不在乎的輕哼了一聲，而後擺了擺手，示意這個話茬過去了，不要再提了。
    “所以說說唄，你的想法是什麽？之前渡邊和我聊了聊，我發現我的溝通方式可能真的存在問題，所以也就借今天的這個機會吧，咱們攤開來講一講。”
    她是真的不理解女兒如此抗拒婚姻的原因。
    或者說那麽抗拒相親對象的原因。
    此前女兒說的那些‘緣由’，她是覺得是完全可以避免的。
    但現在來看，她可能真的沒有完全理解女兒的意思，女兒也大概率對她的想法存在誤解。
    “我的想法是，我不想被逼著去結婚。”
    安原裏紗垂下了眼眉，往昔開朗大方的她此刻看上去有些頹唐。
    “哪怕就普遍的適婚年齡來講，我已經算是大姑娘了。”
    她其實很清楚這點，隻是之前她一直不願意提。
    當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她天天是和高中生打交道，以至於心態一直很年輕，平日裏根本意識不到自己已經過了二十五，還差個兩年就三十了。
    “我們沒有……”
    就在安原靜香子想辯駁的時候，她忽的意識到了什麽，沒說完那句‘我們沒有要逼你的意思’也被她咽進了喉嚨裏。
    仔細回想一下。
    她之前所作所為，哪怕是站在替女兒著想的立場上的，站在客觀立場上，不還是在逼她麽？
    就是用再是正向的辭藻去修飾，這點也是掩蓋不了的。
    就像當初的自己對母親說的那些話一樣，你們口中的為我好，在我看來根本就不是這麽一回事。
    時光輪轉，曾經的自己發過誓，自己以後一定不要當這樣的母親，現在看來，屠龍者終究還是成了那頭惡龍。
    但亡羊補牢，為時未晚。
    “對不起，我們沒有考慮到你的感受。”
    斟酌了兩秒，她最終還是道出了這句話來。
    在她看來，同女兒道歉不是一件難以啟齒的事情。
    所謂長輩的麵子，在她看來是不如鞋拔子的，不然在裏紗小的時候，她也不會毫無長輩架子的陪她玩了
    ——畢竟當年母親也是這麽對她的。
    在她說出那句話後，那位平日裏在工作上雷厲風行的母親一下子就沉默了，十來秒後，出乎那時她意料的，母親很是鄭重的望向了她的眼睛，然後同她道了歉。
    這一幕哪怕是現在，她都記得相當清楚。
    那是一個有些燥熱的夏季下午，家裏的冷氣在呼呼運作，電視的聲音也被放的很大，但那句聲音不大的話卻是那樣的清晰。
    “……”
    聞言，安原裏紗先是一愣，隨即立刻就紅了眼眶。
    她沒想到媽媽居然會說這樣的話，更沒想到平日裏會說自己說的是借口的她，今天卻突然認同了自己的話。
    委屈和釋懷混雜在了一起，這複雜的情緒最終讓她啞口無言。
    假如渡邊悠和雨宮綾奈沒有在這裏的話，她或許會放聲哭一場。
    但他們在。
    所以作為老師的她，隻能老老實實的忍住眼淚，甚至連一點抽噎聲都不能發出。
    因為一旦發出，她的麵子就沒地方擱了。
    “之前是我們太強硬了，沒有考慮你的感受。”
    安原靜香子頓了頓，也跟著梳理起了自己的情緒。
    女兒的表情動容，她又何嚐不動容呢？
    也就是這一刻，她才終於理解了當年母親的感受。
    那種強迫著女兒做完全是自己一廂情願的事情後的懊悔感。
    “但這次，我決定拋開那些世俗意義上的‘枷鎖’，和你好好聊聊，你不必顧忌太多，有什麽就說什麽。”
    以前她沒意識到，但這一次，她想和女兒好好談談。
    一如當年女兒小時候那樣。
    她也是這麽看著她，耐性的傾聽著她的想法，然後予以自己的看法與幫助。
    “……我不想被逼著做決定。”
    安原裏紗深呼吸了好幾次，在調整好了情緒後，她跟著坦白了起了自己的想法，“尤其是在我有的選的情況下，就更是這樣了。
    “我明明有更廣闊的人生，能去見識、經曆更多的東西，為什麽要被強硬安排的婚姻給束縛？
    “有的人或許就喜歡那種熱熱鬧鬧的感覺，但我喜歡獨處，或者說，我更傾向於和能讓我覺得放鬆的人相處。”
    因為父母很恩愛的關係，她是不抗拒婚姻的。
    甚至她還想過如果遇到了自己的喜歡的人，他們的日子會是怎麽樣的。
    但她無法接受‘被逼迫’，與以‘完成任務’的方式，去完成這件隻屬於她的人生大事。
    自始至終她一再強調的也是這個。
    但很遺憾的是之前，具體點說是在眼下這一刻前，母親就是籠統且粗暴的認為她是不想結婚。
    她口中的不抗拒在其眼中也隻是借口罷了，是用以安撫和拖延的詞句。
    可她真的就是那麽想的。
    甚至直至眼下，她也都是這麽想的。
    “我能理解你，以前的我也是這樣的。”
    聽到女兒這麽說的安原靜香子歎了口氣。
    懊惱的感覺又一次的湧了上來。
    原來一直是她誤會了，女兒之前說的那些話自始至終就不是‘借口’，而是真心實意的實話。
    當時自己還在腹誹呢，女兒怎麽也開始學會說找借口了，還是這麽爛的借口。
    現在想想，真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所以您越是強迫我，我就越是抗拒。”
    安原裏紗頓了頓，她抬起了眉來，眼眸裏也多出了幾分複雜的情緒，“我知道您說的是對的，年輕的時候能自由自在，是因為有父母幫襯。
    “而隨著年齡的增長，父母的老去，生活這兩個字最終還是要落到自己的肩上。
    “越是往後走，身邊能依靠的人就越少，相反，和自己關係親近的人還會來依靠自己，在這個過程裏，自由自在就會逐漸成為遙不可及的夢。”
    她並不是不清楚這些，相反，她實在是太清楚了，不然她也不能以這樣相對平靜的語氣，講出這些話來
    ——她早就預料到了，且也做過相應的心理建設。
    但她自覺她是能承受這種後果的，且說不定呢？她本來也不排斥婚姻，萬一之後遇到了一個能擔得起責任的人呢？
    假如她組成了家庭，母親擔心的那些事兒，不就完全消失了麽？
    隻是現在……
    在沒遇到合適的人的情況下，她不想被推著前行。
    所以她才會重複那麽多遍，她覺得自己在被‘逼迫’，而不是出於主動的去做。
    “你錯了。”
    安原靜香子搖了搖頭，眉宇間多出了幾分感傷。
    她一直以為自己和女兒的交流方式已經是很好的了，比起市麵上所謂的‘家庭教育大師’課程要強的多。
    現在看來，好像也沒強到哪裏去。
    至少在她想傳達的意思，和女兒所理解的意思上，相去甚遠。
    “我擔心的是，隨著我們的老去，直至自然死亡，屆時你就隻有自己一個了，那會兒你很難再擁有能完全信任，且值得托付的人，說的再直白一些，那會兒的你沒有了和你休戚與共的同伴。”
    說到這裏，她的語氣不自覺的顫抖了兩下。
    倒不是畏懼死亡，人到中年，怕死往往不是因為自己，而是因為家人。
    怕自己離開後妻子（丈夫）過得不好，子女生活拮據被人欺負，一家人流落街頭受人白眼，被親戚疏遠。
    “你可能想說你還有好朋友，但你要記住，再好的朋友那也是要結婚的，而一旦結婚了，她就不隻屬於她自己了。”
    還屬於家庭。
    她在心底默默地補上了這句話。
    “我……”
    安原裏紗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麽，但最終那些話還是被她咽了回去。
    就像媽媽誤解了她的意思一樣，她好像也誤解了媽媽的本意。
    母親不是急切的想看到血脈的延續，似乎隻是想讓自己有個未來的‘保險’，這樣她才能徹底安心。
    那這樣一想，她反倒任性的不行。
    “哪怕你有再忠心不過的下屬，隨著你的衰老，他們的忠心也會開始打問號。”安原靜香子頓了頓，語重心長的教導了起來，“沒有繼承者，他們就會有自己的如意算盤。
    “以前我是比較抗拒‘血緣繼承’的，但現在想想，確實是有道理。
    “自己直係親屬傳下來的產業，隻要長輩在世的時候加以正確的引導，再怎麽樣，那也是知道心疼的。
    “同時，也因為你是其直係親屬，會社裏的那些勞苦功高的人們，也會天然的貼近你，理由無他，隻要經營正常的會社一直運營下去，他們的子女也能被庇護。
    “因此，媽媽真的很擔心你這輩子都不結婚。”
    這才是她之前態度那麽強勢的真正原因。
    她是真怕女兒不找男朋友了。
    她希望女兒有個新的依靠，這樣一來，等到她閉眼的時候，她也能了無牽掛的閉上眼睛。
    “當然，這種說法比較利益化，但實際就是這樣，因為家裏的會社，終究需要你來接手。”
    假如裏紗有個弟弟的話，她倒是可以這樣，但很遺憾，生活從來就不存在假如。
    人也隻有在遇到了解決不了的問題時，才會開始反思自己為什麽當初不努力，如果像XXX一樣，就能解決那些問題了。
    “媽媽，我……”
    安原裏紗聽出了老媽言語裏的愛護，鼻子有些不受控製的發酸，剛才強行忍住的情緒又跟著翻湧了起來。
    “好啦，我也得到了我想要的。”
    安原靜香子倒是沒有去接女兒的話，她怕自己一接，情緒就控製不住了。
    “那接下來，就說說那件事吧。”
    她深吸了口氣，沒有給女兒接話的時間，跟著便道出了她的要求。
    “我尊重你的選擇，但同樣的，你也得讓我放心才行，我的要求隻有一個，讓我看到你能獨自對抗未來風險的能力。”
    她頓了頓，接著說道。
    “這麽說可能有點籠統，所以我會把細分的內容講出來，一共三點。”
    可以的話，她也不想耍這樣的小聰明，但沒辦法，既然女兒態度堅決，她也決定了要尊重女兒的選擇，她就隻能為此‘買單’。
    “一，認真學習並製定出你個人的、詳細的財務獨立與養老計劃，讓我對你未來的生活安心。”安原靜香子在心底歎了口氣，接著說道，“二，學習一個能維持一生的興趣愛好。
    “這能讓你在麵對困難時有轉移注意力的地方，且能給你精神上的富足。
    “三，利用身邊的資源，去實現一個你事業上的突破。”
    也算是快刀斬亂麻吧。
    要是真讓渡邊悠和雨宮家的小姑娘，看到她們母女相擁痛哭的模樣，她們的形象怕是真就挽回不了了。
    所以，還是讓他們的注意力集中在這看起來很難，實際也不簡單的條件之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