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 10 章) 烏雲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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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司令沒有立即通知建國夫妻倆,他倒要看看這對混賬夫妻到底什麽時候才會發現女兒不見了。
    之前在車上晃了幾個小時,身心俱疲的蘇北哭累了終於可以閉上眼睛好好睡一覺了。
    夢到了譚磊,他看著她,眸子裏難掩去的哀傷,“北北,你不要我了?”
    夢到了鬱言,他站在那,抽著煙居高臨下地說,“季蘇北,你是不是真的以為我喜歡你?”
    夢到了奶奶,她看不清,奶奶站得很遠,樣子很模糊,聲音卻是溫柔的,“想不到北北都長這麽大了。”
    夢到了爸媽,媽媽不吭聲地收拾行李,爸爸坐在沙發上喝酒,媽媽上來拽住她,“走,北北,跟媽媽回美國!”
    她想叫,她哭著說不要,聲嘶力竭,可是嗓子卻突然發不出聲音……
    蘇北嚇醒了,看看窗外,夜幕已經降臨。起身出了房間,爺爺躺在堂屋的藤椅上看新聞聯播。
    蘇北搬了張小板凳坐到藤椅邊上,陪爺爺一起看電視。記得小的時候蘇北也經常這樣跟爺爺一塊看新聞和軍事報道,爺孫倆多年的默契,直到新聞聯播結束,季司令才開口,“北北醒啦?怎麽不多睡會?”
    “我想去看奶奶。”
    季司令摸了摸蘇北的頭,笑著說,“好啊,明天帶你去看奶奶,好久沒去看奶奶了吧?她肯定也很想你。”
    “爺爺,我把琴帶來了,我還拉《梁祝》給你聽吧。”
    “明天把琴帶上,我跟你奶奶一塊聽。”
    蘇北覺得每次爺爺談到奶奶時,眼睛裏都充滿了柔情,跟平時的他一點都不一樣。這是怎樣的一份情感?應該早已融於骨血了吧。
    想到爸媽,他們應該發現她不見了吧,不知道爺爺有沒有打電話告訴他們。其實在她眼裏,父母的感情也算好了。
    楊思雲性急,脾氣火爆,季建國脾氣則溫吞許多,少了份霸氣,多了些包容。就這樣兩個性格極端的人倒也相安無事過了這麽多年。都說七年之癢,他們已經到了第二個七年,是不是也忍不住癢了?
    南京這邊基本可以算是雞飛狗跳了,建國夫妻倆都急得快把整個城翻過來了,失蹤不到四十八小時報警人家也不會受理,又不敢打電話給老爺子。蘇北經常來往的幾個同學家和她經常去的一些地方都找遍了,但無果。
    沒辦法隻好打電話給蘇北大伯二伯,讓他們派人一起找。蘇北大伯說老爺子這會不在南京,先不要驚動,其他人也都同意。從警衛營借了些人又調了身邊的幾個勤務兵一塊幫忙找孩子。這南京城說大也不大,但想找個人也並非易事。
    大家都急昏了頭的時候還是蘇北二伯冷靜地說家裏必須留個人,萬一孩子打電話回來沒人接怎麽辦。以思雲的急脾氣是決計不可能在家裏坐以待斃的,所以最後還是季建國留在了家裏等電話。
    到了晚上九點多的時候家裏的電話終於響了,打電話的居然是老爺子,先是劈頭蓋臉把季建國罵了一通,然後說叫北北接電話,建國一驚,讓他去哪兒叫北北接電話啊,人現在都沒消息,季建國不善撒謊,支吾了半天才說北北跟思雲出去了。
    老爺子哼了一聲,好啊,把他當老糊塗騙了。“混賬!我現在沒工夫訓你,明天你跟思雲一塊過來,到你媽墳前自己跟她說你們最近都在弄什麽東西,把女兒都弄丟了!我告訴你,北北現在在我這裏,下次就不一定了!你們晚上好好反省反省。就這樣。”說完便掛了電話。
    季建國沒想到蘇北居然會一個人跑去老爺子那,來不及想其他的,趕緊給大哥二哥打了個電話通知人已經知道在哪裏了。沒多久楊思雲也趕了回來,眼眶通紅的,夫妻倆沒說話,在沙發上坐了一夜。
    早上季司令帶蘇北到鎮上一家老字號飯館吃了最正宗的魚湯麵,小鎮民風淳樸,老板笑眯眯地招呼著客人,見誰都能聊上幾句。
    小鎮在國道邊上,國道的前身是海堤,後來海水東退,陸地淤漲,如今海岸已在小鎮幾十裏開外。鎮西有條大河,古時貫穿淮南各大鹽場。東臨大海,西傍水河,故得名河海鎮。
    鎮上至今還保留著許多明清的古建築,青石板鋪的小巷,當日之繁華,可見一斑。
    吃過早茶季司令領著蘇北在小鎮的主要街道轉了一圈,當年季司令還是個剛入伍的小夥子,十七歲不到,就跟著陳毅司令領導的部隊駐紮在這個地方。也就是在這裏,遇到了蘇北的奶奶。
    在鎮上逛了一圈後,蘇北回去拿了琴盒,黃叔叔已經將香燭,紙錢之類的準備妥當,開車將他們送到了奶奶的新墳。
    墳址離公路邊有一段距離,車子行不進,必須下車步行。墓地緊挨在河西鄉下,周圍是片柿子林,邊上是一望無際的稻田。就連不信風水的季司令也覺得這是塊寶地,等他以後百年了,就讓孩子們把他跟翠芳合葬一起,永遠相陪。
    蘇北不知道的是,當年奶奶新寡,便帶著孩子再嫁,在這個民風不甚開放的地方並不為大家接受,舊夫家和娘家紛紛和奶奶斷絕了關係。後來季司令一路直升,官越做越大,奶奶卻在有生之年再沒回到這裏過。沒想到再次踏上故土,已是百年身。
    墓碑很簡單,一塊普通的石碑上僅簡單刻著銘文,連奶奶的照片也沒有。墓碑後拱起的小土丘,是按照當地習俗做的墳塚。不如城市公墓裏墓地的奢華,沒有大理石石碑,沒有鍍金銘文,但更讓人緬懷。
    從未見過奶奶,但蘇北覺得自己和奶奶有種莫名的親近,給奶奶燒了些許紙錢,磕了三個頭。也不知道是煙熏的還是怎麽的,眼眶澀澀的。
    蘇北打開琴盒,給馬尾擦了擦鬆香,站直了身子垂眼看著墓碑上奶奶的名字,“奶奶,北北來看你了。今天我帶了小提琴,我給你拉《梁祝》聽好不好?爺爺最喜歡聽了,他說你也一定會喜歡的。”
    一曲未完,建國夫妻便已趕到。
    夫妻倆在一邊靜靜地聽蘇北拉完整首曲子,看著女兒直挺的背,思雲又控製不住開始掉眼淚,昨天的心急如焚到此刻才真正平複了下來。
    季建國見到母親的墓也控製不住紅了眼。當時思雲休學回國待產,他回了美國繼續深造,卻不料母親走得突然,他甚至沒來得及見最後一麵。每逢清明和母親的忌日,季建國都要獨自在母親的墓前呆好一會兒。
    蘇北收起小提琴,在心裏念著,奶奶,如果你想聽其他的,就托夢告訴我,下次我再來看你的時候拉給你聽。
    音樂聲止,大家都靜默了好一會,突然季司令沉著臉轉身,“給我跪下!”
    季建國“撲通”一聲雙膝著地,先給母親磕了幾個頭。楊思雲也跟著跪了下來,雖然與婆婆相處時間很短,但這位溫婉的婦人卻是在最後的日子還對她悉心照料。磕了三個頭,從旁邊拿了些紙錢便往快燃盡的火堆上遞,跪在一邊不吭聲。
    “自己跟你媽說,你這些日子都在搞什麽東西!人不人,鬼不鬼的,像什麽樣子!”季司令此前的柔情斂去,換上了平時嚴厲的麵孔,不怒而威。
    那天他們在奶奶的墳前一直呆到天快黑,建國就一直跪在那兒,最後起來的時候兩腿都發軟,還是思雲攙著才勉強走了回去。
    蘇北不想跟爸媽回去,不知道回去以後會不會又變得跟之前一樣。厭倦他們的爭吵,不願見到爸爸頹廢的樣子,害怕看到媽媽傷心的神情。
    她想留在這裏陪爺爺,還可以經常去看奶奶,鎮上也有中學。建國和思雲不同意,鎮上的學校怎麽能跟城裏比。
    季司令一聽又把兩人訓了一頓,城裏怎麽了,城裏考不上大學的還少?鄉下照樣上清華北大。你們兩個受了國外高等教育的人也不見得比孩子多懂事到哪裏去!
    兩人被罵得灰頭土臉,最後還是思雲說蘇北周末要上小提琴課,季司令才軟化了下來。
    在鎮上住了一天,第二天便準備回南京了。季司令一大早便一個人又去了奶奶的墳前,呆了一會便回去收拾了些東西一起回了南京。
    蘇北搬到了幹休所跟爺爺一起住,她知道爺爺是為了她才回來的,心裏很是愧疚。
    建國夫妻每天都到幹休所一起用餐,吃過飯再回去。離婚的事誰都沒有再提,季建國在老爺子眼皮底下也不敢酗酒。在家定了一陣子,決定下海了。
    季建國是麻省的機械工程博士,這麽多年混跡研究所也算是委屈他了。要不是當初他無心成為教書匠,如今至少也是個專家教授級別的了。
    他手上有幾個專利,之前不缺錢也不急著賣掉,現在下海需要啟動資金了,建國便毫不猶豫地將專利全部轉手,獲得的數額倒也相當可觀。
    政策好,人脈足,加上思雲同誌如今也算是銀行的中層幹部,主管放貸這一塊,天時地利人和。那時國內的房地產剛剛起步,國家政策也很寬。季建國搖身一變,開了家建築公司,轉眼成為了一名建商。
    季建國走出了低穀期,開始奮鬥。思雲見他不再頹廢,也不再苛責他。夫妻兩人重歸於好。蘇北回了家,季司令放了心便回了河海。
    在蘇北回到南京後,譚磊第二天就來找她了。蘇北離家出走的事他還是在飯桌上聽爺爺說的,見到蘇北後便狠狠把她罵了一通。
    這丫頭別看她話不多,從小膽子就大過天,指不定哪天就做出個什麽驚天動地的事情來嚇唬你一下。
    譚磊他肯定是上輩子欠她的,世事輪回,這姑娘這輩子就來討債了。錢債易還,情債難了。
    在聽說她一個人跑到老家去的時候,他心都快吊起來了。恨不得立刻飛到她身邊狠狠罵她幾句,再把她緊緊摟在懷裏。太不讓人省心了!
    不過見到她完好無損的時候,他心裏的一塊大石頭也總算落了下來。這丫頭還好意思說本來打算就留在那裏讀完初中再回來的,她就沒想過他嗎?她怎麽舍得的!
    就在蘇北決定忘掉她和鬱言之間發生的所有一切的時候,他又像幽靈一樣再次出現在了她的麵前。
    蘇北第一個反應就是掉頭跑,他站在原地,“季蘇北,你跑的樣子難看死了。”
    她止住腳步,愣在原地,他一開口,她才發現自己竟是這樣想念這個聲音。想到他之前的劣跡斑斑,淚水開始在眼內框裏打轉,什麽時候她也變得這麽愛哭了?季蘇北,你真沒出息。
    鬱言慢慢走過去,按住她的肩將她轉過身,看到她臉上的淚痕,怔住了。“又哭?這次哭什麽?”低頭將兩眼的淚珠吻掉,“季蘇北,承認你喜歡我吧。”
    蘇北下意識伸手推開了他,憤恨地用胳膊抹去臉上的淚,“神經病,我一點也不喜歡你,你這個自戀狂!”
    見他“嘶”了一聲,雙手捂住腹部,整張臉幾乎快皺到一起,蘇北嚇壞了,趕忙扶住他,緊張地問,“你怎麽了?”
    撩起他的衣服,腹部貼著一塊紗布。剛被她一推,傷口有些撕裂,紗布滲出血來。伸出食指在他傷口周圍輕撫一圈,皺著眉問,“闌尾?傷口撕裂了,去醫院。”
    “季蘇北,你喜歡我嗎?”
    “不喜歡。”
    “倔丫頭。”
    “……”
    “季蘇北。”
    “幹嘛?”
    “我喜歡你。”
    他不來找她是因為他生病了,他說他喜歡她,原來當一切傷心的理由都找到了借口的時候,心傷就自然愈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