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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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畫屏幽!
    穢物
    雁回端著茶盞進了雅間兒, 眼見郡主麵色如常,並沒有因方才的事情動怒, 她不由鬆了口氣。
    昭禾撚著腕間的紅珊瑚串珠, 輕笑著道,“前幾日我得了幾匹好料子,是從波岐國運來的香筌布, 料子尤為特殊, 有凝神健體之效,懷孕的婦人穿上香筌布所製的衣裳, 能保母子安康, 原本就打算往香鋪送一匹, 沒想到你今日竟然過來了, 便自己帶回去, 也省得我跑一趟。”
    說著, 她衝著雁回努努下巴,後者走出門子,直奔庫房的方向, 很快便抱著一匹布料回來, 放在桌上。
    周清雖年歲不大, 但由於周家世代都做香料生意, 她的經驗無比豐富, 又遍閱古籍,哪有不知香筌布的道理?
    此物本名神精香, 一根有數百條, 表皮比蠶絲還要柔韌, 可以用來織布,製成的香筌布不止帶著淺淡香氣, 還對孕婦有益。在波岐國,若妻子懷有身孕,夫君便會費盡心力地找到神精香,親自將表皮剝去,交給手藝最精湛的婦人,織成布料用來裁衣。
    況且香筌布的成品如同冰紈,既瑩白光潔又絲滑柔軟,聽說波岐國的皇族穿的都是這種衣裳,隻可惜神精香產量稀少,香筌布也根本送不到大周。
    杏眼中異彩連連,周清站起身,指腹輕輕撫過潔白的布料,剛欲讚歎,便摸到了一點濕意,她忍不住問,“庫房中竟有積水,怎麽把布匹給沾濕了?”
    昭禾走到女人身邊,秀麗麵龐上滿是不解,“不可能,雲夢裏品質上乘的布料都放在小庫中,那處修繕時請了不少能工巧匠,用的是最好的材料,根本不會漏水。”
    掌心上的濕意並不明顯,但周清卻覺得有些不對,她彎下腰,深深嗅聞著香筌布的氣味,卻發現此物的香氣與古籍中記載的不同,雖然馥鬱醇厚,卻略透著一股腥氣,令人心思煩亂,這樣一來,怎能起到安神健體的功效?
    突然,她又想起一事。
    波岐國的香筌布雖好,卻不能與茵墀香的湯汁混合在一處,否則原本的香氣就變成毒香,擾亂心神,令人生燥,但從表麵上看,什麽都發現不了。
    “若我沒猜錯的話,上麵的水珠是茵墀香的湯汁,此物顏色極淡,幹透後根本尋不著痕跡,與神精香相接觸,至多便會讓人心神不安,夜裏輾轉難眠,倒也不會有太大的影響。”
    聽到這話,昭禾麵上的笑意一點點消失,愕然地望著桌上的布料,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這一匹香筌布竟會被人動了手腳,若不是周清及時發現,她今日便會將此物送到瑞王妃手中。
    夜不能寐對於普通人來說,可能不算什麽,精力不濟養一養也便罷了,但如今瑞王妃懷孕五月,還是頭胎,她身體本就嬌弱,一旦有個三長兩短,肯定會鬧的天翻地覆。
    指甲狠狠戳進掌心,昭禾深吸一口氣,死死盯著水漬未幹的布料。
    香筌布運來以後,一直被放在小庫中,門外有兩名侍衛把守,平日裏根本不會有人動手腳。但剛才由於柳賀年與焉明玉鬧事,侍衛全都去到店鋪門口,有心人想要進到庫房,稍微謀劃一番便能得逞。
    強擠出一抹笑容,昭禾忍不住歎息,“香筌布原本是好東西,眼下沾了茵墀香的湯汁,怕是不能用了,還真是糟踐了。”
    “茵墀香的味道久久不散,即使反複清洗也沒有絲毫用處,隻能焚毀。”周清也覺得可惜,這香筌布本就難得,到底是誰暴殄天物,竟使出這種手段。
    “說起來,動手的人應該也精通調香,否則即使知道香筌布,若尋不著茵墀香的話,也沒有任何用處。”
    皇家的事情平頭百姓自然是不能摻和進去的,但她與昭禾交好,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好友被別人算計,雖無法查探此事,但提點一番還是可以的。
    前有韓魏公濃梅香,後有茵墀香,昭禾腦海中浮現出柳賀年的那張臉,心中怒意翻湧。她不明白自己跟他究竟有何深仇大恨,一再陷害,一再出手,瑞王可是皇後所出的嫡子,皇長孫的重要性自是不言而喻,若真順著香筌布查到了她身上,即便身為郡主,也不會落得什麽好下場。
    見郡主心情不虞,周清也不好多留,她挑了兩匹薄綢,付了銀錢後,這才跟周良玉一起回到了香鋪。
    一路上,兄妹之間的氣氛十分古怪,兩人一聲不吭,無比沉默。
    走進家門,將布匹交給劉婆婆,周清拉著哥哥直接進了書房,直截了當的問,“你跟郡主到底是怎麽回事?”
    周良玉臉皮薄,這會兒尷尬至極,氣弱辯解道,“先前郡主來買香料,我提點了幾句,前些日子你被宣進宮,我又去了一趟郡主府,之後便再也沒見過麵……”
    “那哥哥為何臉紅?”
    “最近天熱的厲害,書房門窗緊閉,密不透風,才會如此。”
    麵對妹妹一連串的質問,周良玉不知怎的,竟有些心虛,過了好半晌,俊秀麵容上的紅潮方才褪了下去,恢複如常。
    攏共才見過兩麵,也不可能有什麽,周清暗暗搖頭,隻覺得自己多想了。哥哥常年讀書,鮮少與女子接觸,否則也不會被焦茹那種人給蒙騙,剛才他之所以臉紅,想必是因為郡主握了他的手,有些羞窘而已。
    轉眼又過了小半個月,周良玉打造出許多熏球,花紋十分精致,因為是純銀所製,成本委實不低,一隻便要賣出十兩銀子。
    普通百姓肯定不會如此奢靡,但換成高門大戶的女眷,根本不會在意銀錢,很快放在香鋪裏的銀薰球便被一掃而空,連帶著調和好的香料也賣出不少,進項比頭幾個月多了不少。
    與周家香鋪的熱鬧相比,對麵的沉香亭用“門可羅雀”四個字便能形容的淋漓盡致。
    按說劉凝雪調香的手藝並不差,甚至已經到了調香大師的水平,但她骨子裏帶著一股傲氣,覺得那些粗鄙不堪的人根本不配用她親手調製的香料。
    因此店中賣的調和香,大多出自夥計之手,就算原料的品質上佳,但技藝上有所欠缺,終究欠了一籌,喜愛調香的人一聞便能分辨出其中的差異,又怎會去到沉香亭中?
    此時劉凝雪坐在窗欞邊上,眼見兩名女子手拿熏球,說笑著從周家香鋪離開,清麗的麵龐帶著幾分鬱色,她輕輕撫弄著耳墜,衝著丫鬟吩咐,“把焦茹帶過來。”
    丫鬟是劉凝雪的心腹,平日裏在主子麵前也有些臉麵,此刻麵露猶豫道,“小姐不知,焦茹那蹄子委實是個水性楊花的,前幾日她查出有孕,竟是老爺的孩子……”
    劉凝雪聽罷一愣,心中暗暗著惱,先前她之所以收留焦茹,完全是為了給周家添堵,哪想到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那女人竟爬上了爹爹的床,珠胎暗結,要不了多久便會成為妾室,在劉家恐怕也不會消停。
    “罷了,既然她肚子裏揣了塊肉,想必爹爹也不會讓她出來,既如此,你呆會給成郡王送封信。”
    邊說她邊走到桌前,丫鬟鋪紙研墨,她提筆寫道凝雪浸淫香道多年,委實不善經營,如今沉香亭門庭冷落,辜負了王爺的期待,還請您莫要怪罪……
    劉凝雪善用香,這一點體現在生活的方方麵麵,無論是帶著幽幽芬芳的裙衫,抑或是塗於麵上的香粉,都出自她手,就連寫信的紙張,也特地用熏籠熏過,那種清雅獨特的香氣,與她身上的味道別無二致,保證景昭齊拿到信箋,便能想起她來。
    等紙上的墨跡幹透後,丫鬟絲毫不敢耽擱,將信箋仔細收好,直直往郡王府的方向走去。也虧得成郡王對劉凝雪情根深種,不止不介意她商戶女的身份,甚至還跟管家交代過,一旦劉府的人過來,直接將人帶到書房中,萬萬不得阻攔。
    信箋很快便被送到景昭齊麵前,男人俊朗麵容帶著幾分憂慮,冷聲問道,“最近出了何事?凝雪為何如此頹唐?”
    丫鬟能受到劉凝雪的重用,自然也是個伶俐人兒,早就練就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
    此刻她神色黯淡,沙啞開口,“王爺有所不知,小姐往沉香亭中投注了許多心血,但如今周家香鋪新製出了一種熏球,做工委實精巧,客人們覺得新鮮,便一窩蜂湧到了對麵,您也知道小姐心氣兒高,竟生出了關店的念頭,她酷愛調香,若真將沉香亭舍棄,恐怕永遠都不能邁過這道坎兒。”
    愛屋及烏之下,景昭齊對調香有些了解,也聽說了最近京中風靡的銀薰球,待丫鬟走後,他直接吩咐手下的侍衛,讓人買了幾隻回來。
    將香料放入到小盂中,沒多久香氣便四散開來,味道比起正經焚香差了些,畢竟此物主要勝在外觀精巧,攜帶方便,而不是將香料徹底焚盡。
    熏球的優點在景昭齊心中,不過隻是旁門左道,根本上不得台麵。小小物事,竟讓凝雪萬分傷心,不如徹底斷了根源,也省的專心調香的人被這些穢物誤了心神,從而走了彎路。
    大手一揮,他直接將侍衛叫到書房中,讓其帶著五百兩銀票,去到周家香鋪。若那周老板是個識趣的,想必也能明白他的意思,再不會弄出這些奇技淫巧來博取眼球。屆時深藏於凝雪心中的鬱結,應該也能徹底消散。
    等侍衛走後,景昭齊坐在八仙椅上,腦海中浮現出凝雪調香的模樣,他無比癡迷,恨不得馬上就將人娶進王府,偏偏商戶身份低微,想要成婚怕是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