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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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芍!
    又怎麽了?
    我盯著若磐的臉,直覺自己好像又說錯話了,卻想不出什麽地方不對。
    怪人。心裏道。
    我閉上嘴,也一語不發,跟著若磐走下山去。
    灰狐狸說得不錯,這裏的確有個市集,的確很小,也的確什麽都有。
    除了尋常城鎮能看到的賣吃賣穿的小販,這市集中還有別處見不到的東西。比如比如巨大得像馬一樣的鶴,說是能載著人飛起來,讓苦於修行之人提前享受神仙的滋味;價值萬兩黃金的大氅,正中處縫著一小片流光溢彩的霓錦,說是穿著修煉可事半功倍;比如一些幹癟的桃核,據說是那是神仙們吃天上的蟠桃扔掉不要的,小小那麽一顆,也價值千金……我和灰狐狸在店鋪裏轉著,看得眼花繚亂。
    灰狐狸沒有食言,領著我和若磐走了一圈之後,她帶我們在一處小店坐下,豪氣地跟店主人說要二十張油餅,再包五十張帶走。
    “這麽多。”我吃驚地看她。
    灰狐狸嘿嘿地笑,指指若磐“阿墨食量可大呢,再說這雨也不知何時能停,爺爺總不好日日出來買。”
    我無語。
    未幾,店主人笑眯眯地將油餅送來,灰狐狸往他手上丟過一大串錢。店主人數了數,笑得臉上開花,灰狐狸又他端個火盆來給我烘烤衣服,他也一口答應,馬上送了來。
    我借機向店主人問起這市集的事。
    店主人聽我們說是第一次到浮山,熱絡地說了起來。這市集可謂浮山上的一大名聲,有許多修為高深的商販常年奔走四海,搜羅來無數奇珍出售。我們剛才看的那些東西,不論價錢高低,來買的人可不少,如果天氣不那麽惡劣,我們連店門也擠不進去。
    聽他這麽說,我了然,這浮山果然有些意思。
    “早知如此,我等就將神君子螭那凡體運出來賣了,反正他也用不著。”灰狐狸在我耳邊嘀咕道。
    我忍俊不禁。
    吃過了油餅,我們幾個離開小攤,又一把興致地逛起來。
    “阿墨真能吃。”灰狐狸肚子鼓得圓圓,兩隻眼睛卻抱怨地看若磐“這麽多油餅,一下就吃光了。”
    若磐瞥他一眼。
    灰狐狸假裝吃一驚,像個小童一樣縮頭小跑地躲到我身旁,細聲細氣地嚷嚷“天狗瞪人呢,怕怕!”
    我被她鬧得好笑,看向若磐,卻見那冰霜一樣的臉似乎不那麽冷了,輪廓柔和了許多。
    路過一處布攤的時候,我見那些料子不錯,心中一動,就向灰狐狸借了些錢。
    “若磐喜歡什麽顏色?”我轉頭問若磐。
    若磐看著我,眼睛裏泛著金色的神采,似遲疑,片刻,指指邊上一匹“白。”
    “爺爺也要。”灰狐狸在旁邊撅起嘴。
    “好。”我笑眯眯地說,又挑了幾樣,抱著布心滿意足地走開。
    午後的人似乎多了些,有兩三家小鋪已經走不進去了。灰狐狸滿麵不快,一邊退出門口一邊嘟噥。
    我正想寬慰幾句,這時,忽然覺得有人在看我。
    我猛然回頭,卻見來來往往的都是路人,無人向這邊注目。
    錯覺麽。我疑惑地再看看,隨著灰狐狸和若磐走開。
    “到底是浮山,我在外麵淋了受了幾日暴雨,到這裏才得些清靜!”前麵,兩個人邊走邊聊著,看樣子,似乎也是剛來到,身上沾著雨水。
    “可不是,中原許多地方都發了洪災,朝廷也不見個動靜。”一人搖頭道。
    “朝廷?朝廷被鄭王攪得翻天呢,哪管什麽洪災。”
    “鄭王?怎麽回事?”
    “你不知道?天裂前,雷火擊中了京城北海王府,把北海王燒死了!”
    這話傳入耳中,我一怔,和灰狐狸相視一眼,繼續跟著聽他們講下去。
    “北海王?就是那個今上寵得不得了的三子?”
    “就是他。北海王和鄭王爭位之事你可聽過?北海王一死,鄭王就立刻動作起來,聯合了一幹重臣,調起京畿軍隊逼宮。”
    “今上呢?”
    “今上病重,已被鄭王軟禁了。那鄭王也夠狠,朝中與北海王有牽扯的人都被鄭王殺了,就連左相,女兒還沒嫁給北海王,也被滅了門。”
    “嘖嘖,可真慘……”
    “確實慘,不過我可聽說,北海王沒死,是乘著青牛升了天……”
    那兩人說著,聲音漸漸遙遠,我的思緒仍停留在方才說到左相的那些話上,腦中似有一瞬空白。
    “阿芍。”灰狐狸看看我,有些小心,片刻,她緊走幾步追上那兩人。
    “二位公台留步!”她攔住那二人,滿臉堆笑地行禮“方才聞得二位公台言語提及京城,我家中有親戚在左相府,故追上來一問。”
    那二人對視,麵露詫異之色。
    “左相府啊,”一人捋著胡子連連搖頭“聽說連柴房裏打雜的仆役也沒放過,你那親戚,恐怕……”
    “這童子,這些事你父母才該知曉,說了你也不明白。”另一人朝灰狐狸揮揮手“別問了,回去吧。”
    說罷,兩人搖著頭走開了。
    灰狐狸站在原地看著他們,又將目光投向我,片刻,扯起一個笑“阿芍,嗯……幸好阿芙已經送走了。”
    我看著她,想說什麽,喉嚨卻卡著,勉強地點了點頭。
    送走阿芙的事,是妖男做的。
    我落水之後沒幾天,父親在府中設宴招待幾位朝中大臣。到後苑賞花的時候,一名叫什麽大將軍的人許是喝多了,看到路過的阿芙,兩眼定定地,出了神一般。
    父親向來心思通達,當晚就將阿芙送到了那個大將軍的府上。
    據說當時阿芙哭哭啼啼,激烈之程度,與第二日見到她那個撫州表兄的欣喜程度相當。隻可惜我那時被前生的事攪得失魂落魄,她離開京城的時候,我沒有相送,隻托妖男把我那些剩餘的錢和一封書信給了她。
    阿芙以前跟我識過些字。信裏,我言簡意賅,把自己的心意都告訴了她,讓她不要牽掛。據妖男回來說,阿芙和她的表兄乘著車走的時候,那哭聲隔著半裏路還聽得見……
    灰狐狸說得對,至少阿芙沒事。
    我心裏安慰著自己,卻還是藏著好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回去吧。”一個聲音傳來,我轉頭,隻見若磐看著我,目光盯著我的臉。
    我點頭,片刻,隨他們朝來時的方向。
    回到山林裏,又是雷雨如注。好不容易回到宅院,三人已經成了落湯雞一般。
    一番忙亂,我們換上幹衣,在庖廚裏生起了火,外麵已是入夜時分了。
    今日著實疲勞,灰狐狸和我說了一會話,就躺在床上睡著了。
    我卻一點也不想睡,輾轉反側了好一會,坐了起來。
    市集裏買的布被打濕了,還沒晾幹,做衣服是做不成的。許是思索的太多,腦子又開始陣陣地發脹,我想了想,起身朝隔壁的屋子走去。
    夜色沉沉,雨還在劈劈啪啪落個不停。
    我在簷下躲閃著,快步走到屋前,推開門。
    黑暗中,我聽到那呼吸被驚起的聲音,忙道“若磐,是我。”
    若磐平靜下來,隻見那雙金色的眼睛在夜色裏泛著微弱的光。
    片刻,燈亮起來,若磐舉著燈盞,訝異地看我。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道“若磐,陪我坐坐可好?”
    若磐目光清澄,片刻,道“嗯。”說著,把燈盞放在旁邊一張簡陋的案台上。
    我抿唇笑笑,隨他在案台旁的茵席上坐下。
    雷聲轟轟地傳來,我坐定,看看若磐,他也看著我。
    我彎彎嘴角,看向麵前,燈火晃動,在粗糙的案台麵上投下淡淡的影子。
    “若磐可有父母?”少頃,我問。
    “不知。”若磐道。
    我一笑“你比我好。”
    室中一陣沉默,片刻,忽然聽若磐說“他們自有命數,你莫太悲傷。”
    我抬眼,若磐看著我,金色的眼睛光澤淡淡。
    我搖搖頭,浮起一抹苦笑“我並非悲傷,若磐,就在上個月,我還恨不得我父親在這世上消失得幹幹淨淨,可真到了這時,卻一點也不覺得開心。”
    一陣涼風帶著語氣,從門外吹進來,燈火搖曳不停。
    “總會過去。”過了會,若磐道。
    我望著他平和的眼睛,忽而有些怔忡。
    “……總會過去。”許久以前,也曾有人這樣看著為種不好寶霓花而沮喪的我,微笑著說過同樣的話。
    外麵的雨聲愈發大了,引得思緒漸漸延伸,那衝入水中的身影似乎又在眼前浮起。頭愈加地脹痛起來,我忙將兩手蜷起拳頭,用力地按在額邊。身後有些動靜傳來,我望去,卻見若磐變作了巨獸,伏在地上,兩隻眼睛看著我。
    我似乎讀懂了他目光中的含義,看看他的背。
    若磐耳朵動了動。
    心中湧起一陣暖意,我轉過身體,向後靠在他的背上。
    柔軟的觸感傳來,帶著融融的溫暖,久違而舒暢,我閉上眼睛,覺得那暖意將自己包圍著,能把所有的不快都通通消解。
    “若磐,”我睜眼望著頭上黑黑的房梁,喃喃道“無論神或人,無論愛恨,終有一日都會消散,可對?”
    雨水被風掃過房頂,嘩嘩作響。
    我等了許久也沒聽到若磐的回答,困意上湧,隻覺眼前的一切漸漸模糊……
    夜裏,我被一陣凶狠的雷鳴驚醒。
    屋子裏漆黑一片,身上卻很暖和,軟軟的。隔著背,我能聽到若磐綿長起伏的呼吸聲,似睡得正熟。
    心頭一陣安定,我唇角不禁揚起,歪著頭閉上眼睛。正想繼續再睡,忽然,一陣滴答聲傳入耳中,清晰極了。
    是屋漏,我登時醒過神來。
    我摸著案台找到燈盞,幸好燈油還有,我將它點著,眼睛被光芒照得眯起。
    朝四周的地麵看看,隻見幹幹的,沒有落水的痕跡。
    那嘀嗒聲仍然傳來,我連忙又走向一旁,把簾子拉開。
    著簾子把房屋隔作兩間,外間給若磐,內間則擁來放置
    我將油燈往裏麵照了照,子螭的凡體仍好好地躺在床上,胸口卻洇濕一片,屋漏的水正好落在了那裏。
    我一驚,想去叫醒若磐。才轉身,又覺得若磐今日也累得很,這點小事,似乎也不必勞動他。
    把那身體拖到地麵的茵席上就好,雨水且用桶接著,明日再說。
    心裏打好主意,我把油燈放在一旁,走到床前。
    這身體沉得很,所幸的是我還拉得動。我板著他的雙臂,發盡全身力氣往床下拖,未幾,隻聽一聲沉沉的落地之聲,那身體終於被我拖了下來。
    我看看方位,此處離床太近,須得拖遠一些才好。想著,我再用力,把那身體拖向牆邊。
    “住手……”
    雨水滴滴答答地繼續落著,看得人心慌,我一邊拖著他,一邊思索著等會要趕緊拿桶來才是。
    “……住手!”一陣猛力突然傳來,那身體竟從手中掙落,我險些跌倒。
    我睜大眼睛。
    隻見那身體蜷著,低低地咳了幾聲,片刻,北海王,不,子螭轉過頭來,狠狠地瞪我一眼,聲音沙啞“怎這般用力!疼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