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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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芍!
    發現了我在看,它似乎一驚,縮頭往幃簾裏鑽去。
    我眼疾手快,一把將它擒住,拖了出來。明亮的光照下,隻見它一如既往,毛皮油亮,灰白相間。
    “初雪?!”我卻不放開,又驚又喜地看著它。
    她卻似乎害怕得很,嘴裏發出尖利的叫聲,四肢在空中揮動。
    我有些吃驚“你不認得我了?”
    灰狐狸兩眼瞪著我,陌生得很,掙紮的愈加厲害,嘴裏叫得更大聲。
    宴席上,舞伎們又出來獻舞,眾人愈加興致勃勃,因為我的障眼法,誰也沒有注意到這邊。
    我疑惑不已地盯著灰狐狸,她是怎麽了?心裏想著,我又轉頭望向別處,灰狐狸在此,妖男應當離得不遠,找他來問問便知。
    稍稍走神,灰狐狸忽然將身體一抽,從我手裏溜走開了。我來不及再捉住,又怕她身體虛弱不敢施術,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竄到了人堆裏。
    先是舞伎們驚呼起來,灰狐狸從一人裙底鑽到另一人裙底。舞伎們花容失色,場上登時亂成一團。圍坐飲酒的客人也吃驚不已,正待細看,灰狐狸突然一躍而起,跳到了上首的案台上。“啪”一聲,她踩到一個漆盤,裏麵的放著的一碗羹湯高高濺了出來,把盧太守潑了一臉。
    舉座皆驚,頓時鴉雀無聲。
    灰狐狸蹲在一角案上,渾身皮毛豎起,緊張地尖叫。
    “府君……這!這……”田昌更是語無倫次,手腳忙亂地用袖子替太守擦拭,他瞪向堂下家人,氣勢洶洶地指著灰狐狸喝道“還不快把那畜牲抓起來!”
    家人們連忙答應,朝灰狐狸蜂擁而上。
    我心裏暗歎,輕輕將手掌一轉。
    “乓”一聲,三名家人撲上去,力道太重,案台一下被壓塌了。他們爬起來,手裏卻空空的,什麽也沒有。
    “這都跑了!沒用!”田昌氣急地斥道,臉上肥肉抖動。說罷,卻又賠笑地去攙扶盧太守,口裏不住道“府君莫驚,一場意外,待田某領府君去換身新衣,今夜還可繼續……”
    “罷了。”太守擋住他伸來的手,從席上起來,還殘留著羹湯油光的臉上黑沉得像潑了墨“多謝田公,今夜某身體不適,還是先回府。”
    “這……”田昌左右為難,滿頭大汗,堆著笑不停作揖“今夜實在照顧不周,多有失禮。”
    太守卻不假辭色,離席走開。
    田昌仍一臉歉意,追著太守出去,口中叨叨不停的聲音傳來“下回田某設宴,還請府君再光臨寒舍……”
    一場宴飲被攪黃。上首的人走了,剩下的人麵麵相覷,亦是無趣。不少人紛紛起身起來,互相作揖告辭。
    我自然也不打算留下,方才使了個小法術把灰狐狸救走,可這下,她又不知道鑽哪裏去了。心裏一陣氣惱,我見這宴廳上已經全然沒了灰狐狸的氣息,也起身離開。
    “白公子,這……”田昌的管事立在舟下,與離開的賓客行禮,看到我,更是一臉苦相。
    “替我多謝田公招待。”我微笑頷首,從容走開。
    天空中沒有月亮,平靜的湖麵上隻有明燈綽約的倒影。我自然不打算就這麽回去,站在水榭上,將眼睛四處張望。似意料之中,水榭長廊那邊,一個身影立在燈下,似乎在臨水賞景。
    我朝那邊走過去。
    許是聽到腳步聲,那人回過頭來。
    是妖男。
    看到我,他眉梢微微揚起,目光將我從上到下打量一圈,唇角一彎“某在路上就聽說白公子是瓊州地界上第一俊美的男子,如今見到,似乎屬實。”
    那聲調和那表情帶著倜儻,仿佛又回到了十幾年前那妖孽的樣子。
    我也笑。男子裝扮是為了應付在外行走,他們見慣了我,再易裝成男子就未免無聊。故而我每次到蓬萊,都仍著回女裝,這般打扮,妖男是第一次見到。
    “初雪何在?”我問。
    妖男微笑,將身體讓開。他身後的闌幹上,灰狐狸站在那裏,津津有味地啃著油餅,頭也不抬。再看妖男腳下,一個布包塞得鼓鼓的,看那滲出的油跡,似乎裏麵全是油餅。
    “我也是無法。”妖男歎口氣,道“我若不去全偷了來,她就會去把人家庖房毀了。”
    原來如此。
    我無奈地笑,看著灰狐狸“她何時醒來的?”
    “前幾日。”妖男答道。
    我頷首,卻還是不解“她怎不認得我了?”
    妖男緩緩道“仙草精元隻能續命,能醒過來已經不錯了。她之前活了三百歲,要重拾妖力才能記事。”說著,他瞥灰狐狸一眼。聲音低低“如今她這心智,不過是隻初生幼狐。”
    我同情地看向灰狐狸。
    似乎察覺到目光,灰狐狸從油餅裏抬起烏溜溜的眼睛,“吱”地叫了一聲。我笑笑,伸出手去,輕輕摸了摸她的腦袋。
    灰狐狸稍稍撇過頭,卻繼續埋頭啃起了油餅。
    “鼠王的妖丹還沒煉化麽?”片刻,我輕聲道。
    “快了。”妖男道“還缺一味藥。”
    “什麽藥?”我抬頭。
    “海目。”
    我愣住。這個東西我知道,它產在南海。那裏的海水離太陽最近,熱力精氣透過海水,凝結成寶珠,那就是海目。此物雖屬火性,卻純正無邪,乃是煉化丹藥的至寶。
    “海目千年才得一顆,恐不易得。”我皺起眉頭。
    “正是。”妖男頷首。
    我瞅瞅他,片刻,道“你就是為這個來找我的吧?”
    妖男沒有否認。
    他麵露微笑,明燈下,目光迷人“你還是那麽聰慧。”
    妖男和灰狐狸來到,自然住到了。
    羅言和子弟們看到我帶著這一人一狐回來,都訝異不已。尤其是妖男,一進門就引得眾人圍觀。他手裏抱著毛茸茸的灰狐狸,麵帶笑容,溫情而絕塵,惹得不少女孩眼睛發直。
    我見怪不怪,吩咐羅言安排飯食湯沐,好生招待。
    夜晚,我躺在榻上,又是無眠。
    能有辦法幫灰狐狸,我本是樂意,可那偏偏是海目呢……
    海目是珍寶,全都收在南海龍君的宮中。
    天下的江河湖海無數,江河有水神,湖海有龍君。而所有龍君之中,力量最大的莫過於東西南北四海之君。
    他們各有脾性。
    東海龍君管轄之內多仙山,他本尊也最有神仙的樣子,閑來無事之時,喜歡像子螭那樣神遊太虛,也喜歡飲酒清談;西海龍君近昆侖,脾性高傲,輕易不與人相見,最愛待在龍宮裏閱卷;北海龍君地處偏僻,水域廣而寒冷,他脾性卻好熱鬧,常常離開北海,或拜訪天上神君,或到別的湖海中串門,交遊甚廣。
    至於南海龍君麽……我認得他,他也認得我。
    現任南海龍君是有史以來年紀最小的。前任南海龍君生性好鬥,與弁天不睦,激戰中重傷而死。於是,南海龍君的位子傳給了他尚未成童的長子。
    許是地域炎熱的緣故,南海龍君大多脾氣暴烈,這位幼年龍君也一樣。而且龍生長緩慢,千年時間才長得常人一歲。這位龍君因此長期被周圍所寵溺,生得一副任性刁鑽的脾氣,是眾所周知最不能得罪的龍君。
    很不幸,我曾把他惹了。
    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一次天庭過節慶,瑤池瓊台擺起筵席,所有神仙會聚一堂,南海龍君也理所當然地被邀了來。那時,我還在仙苑中做花君,剛剛從句龍贈我的懸圃神土之中種出第一片寶霓花樹。寶霓花開滿枝頭,絢爛奪目,與宴的神仙們看到,無不交口稱讚,我心裏也美滋滋的。
    筵席中途,我忽然想起還未給花樹澆水,便中途離席跑了回去。
    沒想到還沒進仙苑,就聽到了風中傳來樹木的嗚咽,我大驚,進去一看,卻見寶霓花落了一地。南海龍君是年幼,偏巧好強喝酒,此時醉意醺醺,手裏拿著金杖,一邊打轉一邊揮舞,所過之處,寶霓花的幼苗無不摧折。
    我心痛不已,上前喝他住手。
    龍君卻看著我,哼哼冷笑,繼續揮杖。
    我怒起,使出法力,手臂粗的藤蔓破土而出,將龍君一下纏起,龍君醉醺醺的動彈不得,竟召火焚燒四周神木。我愈加憤慨,一把奪過他手中金杖,毫不留情地朝他身上笞去,隻聽龍君痛呼一聲,他一邊的龍須被我笞斷,流出血來。
    這件事驚動了句龍。
    他斥責我不該下重手,更斥南海龍君酒醉鬧事,罰他做三月勞役,每日負神水來澆灌傷及的神木。此事本由南海龍君而起,句龍此舉無可厚非,可是南海龍君很不服。
    龍君們本出身神獸,長相奇異,最讓他們自豪的,是鼻子兩旁那長而優美的龍須。南海龍君的龍須被我笞斷,雖還能再長,卻總比另一邊短了一截。
    這對龍君來說簡直是奇恥大辱,估計南海龍君每回照鏡子都會想起我來。於是,他每次再看到我,那童子般的臉上都是冷冰冰的,眼裏像要飛出刀子。
    當真要去求他麽?
    我揉揉額邊,覺得頭疼得很。
    雖然睡得不好,第二天,我卻一大早就醒了來。
    不是自覺,而是外麵實在吵得很,我想繼續睡也無法。
    “在那在那!捉住她!”小樓下的庭院裏,一群女孩興奮地喊著,圍在我的芍藥花叢旁邊,幾人弓身走到了花叢裏麵,似乎在尋找什麽。
    “爾等若踩壞了花叢,公子可要發火!”羅言拉著臉向她們斥道。
    “不會不會!我等可小心著呢。”女孩們笑道。
    “啊!在那!”一個女孩突然指向某處。
    隻見花枝掩映下,一團毛茸茸的東西似一閃而過。旁邊的人連忙過去,張手一撲。旁邊的芍藥花被搖下一地花瓣,女孩起身,卻什麽也沒抓到。
    我站在屋簷下看著他們,心底歎氣,這樣下去,我的芍藥花會被灰狐狸毀得一幹二淨。
    正要施術捉住那小賊,忽然聽一個聲音道“某來收拾。”
    轉頭,妖男站在我身後,唇含淺笑。隻見他目光瞥向庭中,不慌不忙地將手中一個荷葉包拆來,一張黃澄澄的油餅露了出來。
    妖男拿起油餅,忽然朝麵前一拋。
    油餅在空中高高飛起,將要落地的刹那,一個灰色的影子從芍藥花叢中竄出,一下將油餅叼住。正要繼續逃走,一隻手突然抓住她尾巴,提了起來。
    灰狐狸睜著烏溜溜的眼睛,四肢在空中掙紮,叼著油餅的嘴發出“嗚嗚”的聲音。
    “這樣也舍不得放開油餅麽?”妖男又好氣又好笑,突然臉色一冷“一大早就攪得人不得清靜。”說罷,伸手朝著灰狐狸的屁股上一拍。
    灰狐狸“嗚”了聲,突然不再掙紮,耳朵聳拉下來,委屈地看向妖男。
    妖男這才斂起怒色,將她抱起。
    我看著在妖男懷裏埋頭啃油餅的灰狐狸,哭笑不得。
    “客人都來了,還不快去做事!”羅言嗬斥的聲音傳來,庭中滿臉向往望著妖男的女孩們被驚起,紛紛散去。
    “她就要這樣才聽話。”妖男無奈地對我說。
    我笑笑,沒有說話。回廊那邊,羅言似朝這邊張望,片刻,身影與眾人消失在轉角。
    “你今日去取海目麽?”妖男問我。
    我頷首“去。”
    猶豫歸猶豫,神仙也有拉下臉求人的時候。南海龍君再討厭我,我也是天庭神靈,撐著這點麵子,我決定還是登門去問上一問。
    妖男默然,片刻,道;“聽說南海龍君易怒,若他不給,你回來便是,某另想辦法。”
    連妖男都知道這事,看來那龍君果然口碑不佳。
    我莞爾“我知曉。”
    雲霧在天空中騰起,九霄藍色的穹頂罩在上空,一望無垠。
    自從脫離凡體,我那站在高處的恐懼也一並消失,身體真正變回了以前的擷英。雖然如此,每當我騰雲而起,卻仍會回憶起我驚恐時會一把抱住的那些人。
    那金色的目光劃過心間,我不由微微黯然。
    至少能給灰狐狸幫上忙。心裏安慰地想。
    我用了縮地之術,大地上的山川河流如風一邊飛速過去,沒過多久,茫茫大海泛著深邃的藍色,將我麵前的視野占盡。
    日頭在空中灼灼揮灑熱力,海風吹來,帶著溫暖的氣息。星星點點的島嶼白沙如雪,空中望去猶如珍珠散落。
    我在海麵上收起雲霧,腳下,粼粼海水向兩邊分開,清澈如冰壁一般。待進入海中,隻見陽光透在上方,與湧動的海水明暗交錯,神秘而寧靜。水波迎麵拂來,我的衣裳和廣袖漾動著,如滴墨入水一般張開。
    海草搖曳,鮮豔珊瑚形狀高大,在海礁上生得如叢林一般;美麗的海魚色彩斑斕,密密麻麻,在海水中穿梭,如霓虹一般。
    耳邊似傳來些輕柔的歌聲,繚繞不止。不遠處,兩名鮫人拖著透明的長發向我遊來,他們的眼睛碩大,瞳仁藍的如同海水一半透亮,身上的鰭像薄紗一樣飄動,美不勝收。鮫人們在我麵前停下,望著我,口中仍吟著歌,片刻,轉身遊去。
    我跟隨著他們,繁茂的礁石和珊瑚林在麵前讓開一條道路,隻見海中色澤變幻,那道路深處,瑞光隱現。鮫人領著我繼續前行,氤氳的海水中,那光采愈發明亮。隻見一片巨大的宮殿影子在遠方出現。
    這時,一名人首龜身的海官手中執圭,身著魚鱗神服,站立在道路之前。
    “南海龍宮在此,不知神女何來?”他向我深深一揖,朗聲問道。
    我還禮,答道“天庭花君擷英,前來拜訪龍君。”
    聽到我的名號,那海官似微微一訝,抬起頭來,一雙魚目般的圓眼將我微微打量。
    “原來如此。”海官道“請神女留步,待小臣通報。”說罷,他再禮,轉身朝龍宮而去。
    好一會,我聽到一聲螺音自龍宮中傳來,低沉而宏大。
    沒多久,海官複又來到我麵前,後麵跟著兩列鮫人神侍,垂首而立。
    “龍君請神女入內。”海官向我一禮,恭敬道。
    海水的幽暗在瑞光中漸漸褪去,龍宮盤踞在前,巨大的輪廓映在深海中,氣勢恢宏。
    海底獨特的細沙潔白而晶瑩,在地上鋪出一條雪白的大道。巨大的珊瑚雕作盤旋的蛟龍立獸形態各異,立滿大道兩側,貴而威嚴;每隻龍目上鑲嵌著拳頭大的南珠,明亮生輝。
    大道盡頭,殿台高高矗立,潔白的石階如雲一般層層疊疊。海官引著我一路向前,待終於登上殿台,隻聽樂聲琳琅悠揚,蚌女們身姿柔軟,肌膚勝雪,在殿上翩翩起舞,衣裙上遍綴的明珠流光溢彩。
    “殿下,神女擷英已至。”海官上前,向殿上拜道。
    “引來。”一個略顯稚氣的聲音緩緩道。
    樂聲消退,蚌女們收起舞姿,躬身退下。
    我這才看清。隻見殿上蛟紗重重,上首處,一張巨大的白玉寶榻鑲珠飾鈿,南海龍君半倚在上麵,神態慵懶。
    我愣了愣,總覺得他這姿勢眼熟得很。
    隻見龍君將手一揮,海官領著眾神侍一禮,退了下去。
    殿上倏而安靜。
    “我以為你死了。”片刻,南海龍君冷冰冰的聲音傳來。
    不愧是跟我有仇的人,千餘年不見,一開口就說我死。
    我早料到他的態度,不以為意,答道“擷英僥幸。”
    龍君低低地“哼”一聲,水波忽然一蕩,龍君倏而站在了我的麵前。
    他浮在半空,兩隻細長的眼睛睨著我;我神色從容,毫不避讓地看著他。
    畢竟過了千年,他的樣子似乎比上次長開了些,若放到人間,就是個十二三歲的俊俏少年模樣。我這麽想著,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在他的龍須上……很不幸,那被我笞斷的一邊仍然隻有半截。
    “你還是那麽醜。”他不屑道。
    我含笑“龍君也一樣。”
    他看著我的表情,似乎對我的笑容很疑惑,片刻,回到寶榻上,繼續倚著。
    “你來有事?”他的聲音恢複慵懶,慢條斯理地說。
    “正是。”我保持笑容,開門見山“擷英來向龍君討一顆海目。”
    “哦?”龍君似微微一怔,看著我,少頃,忽然笑起來。
    “你蠢了麽?覺得寡人會給你?”他冷笑道。
    我亦笑“憑空向龍君討要海目,自然不可。擷英帶來了一物,欲與龍君的海目相易。”說罷,我從袖中將一隻水晶小瓶取出。
    水晶無色透明,所盛之物漾著金色的光澤,晶瑩而誘人。
    龍君看著它,目光忽而凝起。
    這是元漿。
    無論天庭還是人間,每棵草木的魂魄裏都有它,生長發芽乃至成為參天大樹,都是由它而起。在天庭品種繁多的仙藥中,元漿實在不算什麽顯眼之物,卻惟獨對龍大有裨益。以前曾有一位龍君,因為與惡神搏鬥,四肢和龍須盡皆斷去,服下元漿之後,那位龍君竟恢複得完好如初。
    南海龍君的愛美之心與其他龍君比起來,有過之而無不及。自從龍須斷掉,他想要此物想得發瘋。
    偏巧,元漿隻有我這花君才能得到。
    正所謂不是冤家不聚頭。
    以前在天庭時,南海龍君雖不與我說話,卻三番幾次托人向我拐彎抹角地討要此物。可惜這些招數我識破,他每一次都沒有成功,直到現在還短著半邊龍須。
    到了今天,既然輪到我求他,元漿自然要帶來,自己手上也好有些勝算。
    “你以為寡人會聽話麽?”龍君盯著水晶瓶,片刻,冷冷地撇開頭去。
    那眼睛裏的光芒早被我看的一清二楚。
    我不慌不忙,淺笑道“如此,恕擷英打擾。”說罷,將水晶瓶收起,作勢要走。
    “慢著!”才轉身,龍君的聲音突然響起。
    我回頭。
    隻見龍君站在寶榻前,盯著我,神色陰晴交替,片刻,他終於“哼”一聲,表情沉靜下來,道“元漿拿來,給你海目!”
    我微笑,一禮“多謝龍君。”
    龍君白我一眼,朝殿上的海官揮揮手。海官應下,躬身退去。不久,他捧著一隻珊瑚寶盤回來,上麵,一顆寶珠璀璨奪目,那樣子我曾在天庭上見過,正是海目。
    “你將元漿拿來,海目歸你。”龍君慢慢道。
    我沒那麽傻,搖頭道“擷英要先將海目過目。”
    龍君不耐煩地瞟我一眼,示意海官上前。
    我道了聲謝,將盤中的海目拿起。
    隻見這海目光潤透亮,飽滿圓潤,實為上品。我看著它,心底暗暗讚歎,正想著,忽然,那海目光芒四射。
    我心道不好,卻已經來不及了,光芒突然交織成一張羅網,鋪天蓋地地朝我落下。
    “哈哈!你以為海目是好拿的麽!”南海龍君大笑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這是先君最愛的海目,上麵附著防賊的咒符,寡人都不敢碰!”
    那落網似火一般,觸在身上,隻覺燒灼得痛苦難當。
    我又氣又怒,施術掙脫。可我越動,那羅網就收得越緊,將我渾身裹起,氣力像被什麽一點一點吸走,怎麽也使不出來。
    “不好受吧?你笞斷我龍須,今日也讓你嚐嚐苦痛的滋味!”龍君大笑的聲音仍然傳來,肩膀上一痛,我似乎被踢了一腳。上方,他低頭看著我,精致的臉上,表情咬牙切齒“沒了句龍,寡人看你還如何囂張!”
    他話音剛落,忽然,海官匆匆跑來,似乎在他耳邊嘀咕什麽。
    龍君麵色一變,看看我,片刻,對海官道“無妨,先將她丟到後室。”
    海官應下。
    我隻覺身體被抬起,離開了殿上。我沒有再掙紮,努力讓自己平靜。心裏已經明白這羅網是厲害的捆仙之法,暗自催動元神,默念口訣,想憑借元神之力將這羅網割破。
    海官負著我朝殿後而去,幔帳一路放下,光照倏而昏暗。未幾,我的身體被拋在冷硬的地麵上。
    落地的刹那,我聽到殿上有隱隱的話音傳來,似透著熟悉。
    還差一點,就能掙破了。心裏鼓著勁,暗自發力。
    “等等……”這時,龍君的話音傳來,似滿是驚慌。
    不待我回神,“沙”一聲響,麵前的幔帳被拉開,倏而明亮。
    耀眼的光照中,一個人影高高,似在俯視著我,聲音淡淡“成不成神心智都弱,真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