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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铖鉞!
    正在林錦時饑腸轆轆之際,房門吱呀一聲推開,母親朗疏雲端著一個小骨瓷碗進來了。
    “外麵暑氣重,我剛剛去前院給他們端去了一些冰豆泥。這也給你盛了一碗。”朗疏雲將小碗端到了林錦時的麵前,“時候不早了,錦時你餓嗎,若是餓了我就招呼廚房把飯菜直接送到房裏來。”
    “不要等父親和姑姑一起吃嗎?”林錦時咕嘟嘟地將冰豆泥喝了個光,這才抬起頭。
    “晚餐他們是要出去吃的,不必等了。”朗疏雲見這一碗冰豆泥下得這麽快,知道林錦時這是餓了,連忙讓傭人去廚房端菜。
    “母親,我剛才聽見葉家姑父好像是說,嘉槐表哥留學和父親的約法有關係……難道是現在不允許留洋念書了嗎?”林錦時放下碗,輕輕問道。
    “小錦時耳朵還挺尖~”朗疏雲笑著揉了一下林錦時的頭發,“你父親哪裏有不讓人家留學念書的道理。”。
    “這事情還有一點曲折。去年你在外婆家時候,袁大總統逆行帝製,煙酒糖茶自古就是重稅,去年定的稅更是高得嚇人,生意根本沒法做,你姑父氣急攻心病倒了。嘉楊弟弟還小,家裏的有個男人頂著,你的嘉槐表哥就從英國趕回來了。”
    “現在難關過去,形勢轉好,照理嘉槐應該回去念書,但是恢複約法之後,北京大學也推陳出新搞起了新花樣,具體是怎樣我也不曉得,不過我聽說留洋念書的人很多已經回來了,不留學了,就在北平上學。”
    “不留學了,是北京大學教的更好嗎?”林錦時不懂。她隻是知道外婆在車站送別的最後,就是囑咐自己要學好外語去國外留學。父親將自己送去教會女中,多半也是這樣的打算。
    “哪個好,我可不知道。”朗疏雲輕輕搖了搖頭,“北平雖說這些年戰火紛飛的,但大概從踏上留洋的輪船的一刻起,所有人都會覺得還是自己的故鄉好,至少我和你父親就是這樣”
    “來來,最近季節鯽魚都上來了,快嚐嚐這魚湯,可鮮!”說話間,傭人們已經將晚上的飯菜端了上來,朗疏雲忙著用雞翅木勺給林錦時舀了一碗魚湯。
    濃白的魚湯冒著蒸汽,看著就很有食欲。林錦時將湯淋在米飯上,熱騰騰地下了肚。
    再次見到鄭綺媛,是在星期六的北平火車站。
    晨光中還帶著些許露氣,汽笛聲中混合著陣陣鳥鳴。月台上,鄭家上下正在歸攏著那些大大小小的皮箱。
    透過熙攘的人群,鄭綺媛一眼就瞄到了那個瘦削單薄的身影,蹦跳著湊上前,“錦時,你來了!昨天表演可還順利?”
    “那是自然!”林錦時學著鄭綺媛的樣子手舞足蹈。明明是離別在即,誰卻都不想先奠定悲傷的基調。
    “杜小姐表揚你了吧?”鄭綺媛一副了然於胸的樣子,“其實那天我們第一次去,杜小姐就覺得你玲瓏剔透冰雪聰明,這一次連我都沒想到你真能扛得下這個角色。”
    “杜小姐特地和我說了,如果你想學鋼琴的話,她願意免費教你。”
    林錦時聽罷,有些吃驚,連連擺手道,“女中那一大堆課程我都應付不來的,哪裏還有時間學鋼琴。”半晌又想到鄭綺媛即將回到山西老家,想學隻怕是還沒有機會,便又道,“我家裏沒有鋼琴,就算是有祖母也不會允我學的。”
    “那你呢,你在那邊,可還會繼續上學?”林錦時轉了個話題,關切地問道。
    鄭綺媛要去的地方,是一個遙遠的連名字都沒聽說過的地方,在地圖上濃縮概括成一個小黑點。
    鄭綺媛的手指玩弄著衣服上的一個線頭,故作隨意地說道,“父親已經聯係好了那邊的一所女子師範學校,我應該會去那裏念書。”
    “讀師範很好,傳道授業,教書育人。”口上雖然這樣講,但林錦時也知鄭綺媛此時並無其他選擇。況且以後的事情,白雲蒼狗誰說得準呢。
    “我想做老師,但我不想做那種念經一樣之乎者也的老師。”鄭綺媛的聲音不大,但是聽起來很沉靜,“父親說,封建換共和了,但是很多人的腦子卻沒有換。十年樹木,百年樹人,等真的把所有人的腦子換過來,可能還需要一百年。”
    “我想做一個換腦子的老師。”
    談話間,遠處的列車員吹響了哨子,催促著站台上的旅客趕快上車。鄭家人走過來匆匆地拉走了鄭綺媛。對話就這樣戛然而止,大概還有千言萬語鯁在喉頭未說出口。隻剩下來往行人的布鞋底摩擦著月台地麵,發出細碎的惜別聲。
    汽笛聲響,列車開始緩緩挪動龐大的身體。它就在林錦時的眼前加速,又加速,最終呼嘯著消失在地平線,消失在視線的盡頭。
    這樣的離別,林錦時不是第一次經曆。隻不過上一次的時候,是自己坐在車廂裏麵,看著最親愛的人在鐵皮車廂外麵。
    站在那樣酸澀的月台上,送別一個不知道何時候才會再見的親人,外婆還是那樣平和地笑著,揮著手說再見。
    那個時候的自己啊,真是一個幸福的孩子,還不曾體會離別的意義;而現在的自己啊,剛剛懂得了離別的含義,內心卻還不足夠的堅強。
    火車已經遠得看不見了,人群散去,林錦時一個人走下了月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