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
    地底一處靜室之內。
    兩位在蒲團上盤膝打坐的老者，在同一時間，緩緩睜開眼睛。
    左邊一位老者開口道：“他突破了。”
    右邊那道身影沉默片刻才道：“弱冠之齡的大儒，算是古往今來第一人了。”
    自古以來，儒家和世家都是對立的。
    並非是世家仇視儒家，而是儒家的目的，和世家的利益相悖，無論他們前期是如何修行的，到了大儒之後，幾乎都會和世家走向正麵的對立。
    當然，區區一位或者幾位大儒，改變不了什麽。
    但弱冠之齡的大儒，誰也不知道，他以後會走到哪一步。
    兩人沉默了許久，再次閉上眼睛，全心修行。
    他以後的威脅雖大，但也隻是可能。
    王家不是陛下，傳承千年的世家，不論如何，都不會背上殺害大儒的惡名。
    王家，某處院落。
    李諾走出房間，活動了一下身體，長長的舒了口氣。
    在王家的這段日子，當真是悠閑。
    不用像以前那麽奔波，修為的增長，反而比以前更快，不僅儒家輕輕鬆鬆的突破了第五境，就連書家修為，都有了新的突破。
    “李神醫，李神醫你在不在？”
    門外傳來一道聲音，李諾有些煩躁的揉了揉眉心。
    這段日子雖然過的清閑，但這位王家小姐，也真是煩人啊。
    她幾乎每天，都會過來打擾李諾一會兒。
    不過，很快李諾就能擺脫她了。
    王家的羊毛，他已經薅的差不多了，並州以及附近幾州，各種黑惡勢力，幾乎被掃蕩一空，李諾辛辛苦苦，風餐露宿跑了這麽久，收獲還不如在王家半個月。
    僅僅是判死刑的，就有近千人。
    至於徒刑流刑的，更是不計其數。
    修為的提升，並非最重要的，法典上的剩餘壽命，已經漲到了一個很恐怖的數字。
    十萬餘天，近乎三百年。
    相當長一段時間之內，他都不用再為壽元而擔心了。
    不久後，王允看著李諾，問道：“李大人要走了？”
    李諾點了點頭，說道：“打擾了你們這麽久，是時候該離開了，王小姐的病，再經過一次治療，就能徹底痊愈，以後也不會再複發。”
    王允身旁，王若萱的臉上，隻有淺淺的一道痕跡。
    李諾握著她的手，為她體內輸入最後一道醫家真氣，這一道不細看根本看不出來的淺淺痕跡，也徹底消失。
    王允終於舒了口氣，對李諾抱拳道：“多謝李大人。”
    李諾道：“王家也幫了我許多，我們算是兩不相欠。”
    起初李諾可能還有些不好意思，習慣了之後，已經能臉不紅心不跳的說出這句話。
    畢竟，這一切都是他設計的。
    王家小姐的病，本來就是對她囂張跋扈的懲戒。
    再借此來讓王家幫他修行，造福百姓，可謂一石三鳥。
    儒家幹不出這種事情。
    但縱橫家能。
    對李諾來說，不管是儒家，法家，亦或是縱橫家，書家，都隻是工具而已。
    “走了。”
    李諾和東方玄離開王家，沒有回頭，隨意的向後方揮了揮手。
    王允站在王家門口，看著兩人的身影遠去，發自內心的開口道：“當真是世所罕見的年輕才俊。”
    王若萱站在他的身旁，雙手捏著衣角，生氣道：“什麽啊，認識了這麽久，也算是朋友吧，就這麽走了？”
    王允微微搖頭，他心中清楚，李諾不可能當女兒是朋友的。
    他轉頭問道：“你不想嫁給杜雲，爹再為你選一位世家子弟怎麽樣？”
    王若萱搖了搖頭，說道：“不要！”
    王允又道：“如果不喜歡世家子弟，也可以為你選一位身家清白的良家子，讓他入贅到我們王家，這樣你也不用離開家……”
    王若萱繼續搖頭，說道：“我也不要。”
    王允見她一直望著某個方向，似乎意識到了什麽，問道：“你不會喜歡上李諾了吧？”
    王若萱臉色一紅，立刻收回視線，說道：“怎麽可能！”
    王允舒了口氣，說道：“沒有就好。”
    王若萱抬頭看向他，問道：“為什麽沒有就好？”
    雖然女兒是他的心頭肉，但王允還是發自內心的說道：“因為你配不上他……”
    耳邊立刻傳來一道慍怒的聲音：“爹！”
    ……
    晉陽縣城之外，東方玄看了李諾一眼，問道：“接下來去哪裏？”
    李諾沒有立刻回答，而是陷入了思索。
    有些事情是能上癮的，在王家舒舒服服的修行了這些日子，讓李諾明白，原來查案也是可以這麽有效率。
    倘若其他的世家，也能像王家這麽配合，能為他省去多少時間和精力？
    隻要目的是正義的，過程中，李諾不介意使用一些非正常的手段。
    他從身後的背包中，緩緩取出紙筆。
    大夏。
    淮南道。
    宣州。
    杜縣。
    杜縣原本並不叫杜縣，後因大夏六大世家之一的杜家在此，便將縣名改為杜縣，杜家最輝煌之時，儼然是整個淮南道之主，當代杜家雖已不如巔峰之時，但對於大半個淮南道，仍舊有極強的掌控。
    此時，整個杜家，亂成一片。
    宣州以及臨近幾州的醫家，全都被召集到了這裏，其中，甚至還有幾位從太醫院退下來，醫術無比精湛的太醫。
    “這病當真奇怪，醫家真氣都對其無用！”
    “老夫行醫幾十年，也沒見過如此奇怪的病症。”
    “還好，第二境以上的武者似乎不會染病，要不然，恐怕會傳染更多人。”
    “不要說這些了，我隻想知道，這病到底要怎麽治！”
    兩天之前，一種奇怪的病症，忽然在杜家蔓延開來，患病者上吐下瀉不止，時而還會有頭痛發熱的感覺，起初杜家人以為隻是普通的風寒，立刻讓家中供養的醫家醫治。
    但即便是第四境的醫家真氣，對此病症也毫無作用。
    不僅如此，家中感染之人還越來越多，無奈之下，杜家隻好根據《醫療手冊》中所寫，將所有病人都隔離了起來，並且做好了防疫措施，這才避免了更多的人染病。
    一名老禦醫捋了捋胡須，說道：“這應該是一種新的病症，醫書之中從未記錄，我等也不知該如何醫治，隻能一個方子一個方子的試了……”
    一名中年男子沉著臉，說道：“我杜家的人，不是用來給你們試方子的！”
    他看向身後的一名男子，說道：“去找幾個百姓，給他們每人一百兩，讓他們染病後試藥……”
    “是。”
    那男子應了一聲，立刻離開。
    中年男子輕輕揉了揉眉心，杜家現在一團亂，更不妙的是，就在杜家出現第一例病症的前一天，五妹剛剛結束省親回了崔家，同一天，杜元夫婦也啟程前往裴家，參加他嶽父的壽辰……
    隻希望他們沒有被感染，不然的話，崔家和裴家怕是危矣！
    六大家族之間，彼此相互聯姻，倘若再有什麽人員走動，鄭家和盧家也跑不了……
    沒空去擔心別人了，他看向那位老者，問道：“最快多久能研製出解決的方子？”
    那老者搖頭道：“這個，老夫給不了家主答案，連第四境的醫家真氣都無用，極有可能研製不出有效的方子……”
    有人建議杜家家主道：“要不要去請老祖宗？”
    杜家家主瞥了他一眼，根本懶得開口。
    老祖宗是武道第六境，又不是醫家第六境，隔行如隔山，連禦醫都沒用，他能有什麽辦法？
    這時，一道身影走上前，說道：“大哥，他們的病，或許有一個人能治。”
    杜家家主看向自己的二弟，問道：“誰？”
    那中年男子道：“前些日子，我和杜雲去王家，王家的萱姑娘患了一種奇怪的病症，第四境醫家束手無策，直到王允請了那人，才治好了她……”
    杜家家主問道：“何人？”
    中年男子道：“巡查禦史李諾，據說他的醫家修為，已經臻至第五境，家中那本醫療手冊，就是出自他手……”
    聞言，那位老禦醫也開口道：“第五境的醫家真氣，確有非同尋常之力，或許可以一試……”
    杜家家主道：“但是，他會幫我們嗎？”
    中年男子道：“別忘了，李家和王家的關係，遠不如和我們杜家，他依然會救治王家人，人都說醫者仁心，一個第五境的醫者，眼裏應該隻有病人吧……”
    他頓了頓，說道：“大不了也像王家那樣，幫他抓一些貪官刁民，再幫他出幾冊書，我想他會答應的……”
    杜家家主沉默片刻，問道：“他現在在哪裏？”
    中年男子道：“我讓人去找……”
    江南道。
    辰州。
    巡查禦史李諾忽然造訪辰州，打了辰州地方官員一個措手不及，短短數日，就有超過十位的大小官員遭到處置，辰州府衙的門口，也排滿了前來告狀的百姓。
    因為告狀的百姓太多，李諾中午吃飯的時間，被壓縮到了一刻鍾。
    這段時間的親身經曆，讓李諾逐漸意識到，他一個人的能力有限，僅憑他自己，無法從根源上改變這一現狀，除非他一輩子就隻做這一件事情。
    大夏需要的，是更完備合理的監察製度。
    不過，在此之前，他得將六大家族周圍這些難啃的骨頭解決掉。
    李諾午飯吃到一半，一道身影從門外走了進來，先是對他行了一禮，然後才道：“見過李大人，在下杜家杜辰，家中有多位親人身患奇症，杜某知道李大人醫術高超，特來求助李大人……”
    李諾放下筷子，用手帕擦了擦嘴，說道：“本官……”
    他才剛剛開口，麵前的中年人便立刻說道：“規矩我們懂，杜家在整個淮南道，還是有些影響的，李大人隻需移駕杜家做客幾日，淮南道的那些貪官汙吏，惡霸刁民，杜家會為李大人查清楚……”
    李諾放下手帕，猶豫道：“這……”
    中年人接著說道：“李大人的著作，杜家已經讓下麵的書坊刊印了，售書所得，杜家分文不取，盡歸李大人……”
    ……
    宣州。
    杜縣。
    杜家之內，李諾走出隔離的院落，兩名丫鬟侍立在一邊，手中拖著銅盆和毛巾，李諾洗完手擦幹之後，杜家家主走上前，問道：“李大人，怎麽樣？”
    李諾道：“此病確實有些棘手，不過也不是無法治愈，隻是可能會麻煩一些，而且需要耗費一些時間。”
    耗時根本不是問題，隻要有救就好，杜家家主對李諾抱了抱拳，說道：“一切就拜托李大人了！”
    李諾點了點頭，隨後道：“杜家答應本官的事情，希望你們說到做到。”
    杜家家主道：“李大人放心，杜某已經讓人去準備了。”
    抓一些貪官刁民，對杜家來說，是再也簡單不過的事情。
    他甚至可以借著這次機會，趁機整頓淮南道，借李諾之手，將其他世家的人清除出去，杜家早就掌握了他們的各種罪證，隻是以前礙於情麵，不好動手……
    至於免費幫他印書，更是算不得什麽事情。
    他隻是在心裏，覺得有那麽一絲絲的巧合。
    王家的小姐剛剛生了怪病，杜家人又染上了瘟疫，偏偏隻有他能救治，這是不是有些太巧合了？
    他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太對勁，但杜家的瘟疫，總不能是李諾製造的，他又沒有來過宣州，也不曾來過杜縣，這世上哪有隔著幾百裏投毒的事情？
    很快，他就將這道不切實際的想法拋出腦後。
    聲譽對於世家大族來說，是很重要的事情，既然答應了李諾這兩件事情，就一定得做到。
    ……
    杜家。
    一座小院之內。
    李諾看著桌上堆積如山的卷宗，一時不知道從哪一份看起。
    這些世家大族，雖然做的是壟斷資源，壓迫百姓，把控朝堂的事情，但他們辦其他的事情，也是真實誠，一點兒都不來虛的。
    王家如此，杜家也是如此。
    他們的效率，甚至比朝廷還高。
    桌上的卷宗已經堆不下了，還在有源源不斷的送來。
    在王家處理的幾百上千件案子，李諾甚至看不到幾件冤案，這些地方官員，敢糊弄百姓，敢糊弄朝廷，卻不敢糊弄世家。
    看了一上午的卷宗，李諾頭昏腦漲，打算去外麵走走。
    走出杜家大門的時候，和另一道走進杜家的身影擦肩而過。
    某一刻，兩人的腳步同時停下，然後默契的回頭。
    “小顧？”
    “少爺！”
    ……
    杜家，李諾暫居的院落之內。
    李諾看著許久不見的顧嫣然，問道：“你怎麽會在這裏？”
    顧嫣然也有些難以置信，道：“杜家請我教家族子弟書法，少爺，你怎麽在這裏？”
    “杜家人患了一種瘟疫，我來幫他們治病。”
    李諾解釋之後才回想起來，她當初好像是說，要回家鄉宣州，而這裏正是宣州。
    隻是沒想到宣州這麽大，兩人居然還能碰到。
    顧嫣然忽然跪在地上，對李諾道：“謝謝少爺救命之恩。”
    李諾一時愕然，問道：“什麽救命之恩？”
    顧嫣然道：“當時我回宣州的時候，跟著一支商隊，在途中遇到了山賊搶劫，是一位大俠救了我們，那位大俠說，是少爺派他來保護我的……”
    李諾想起來，是有這麽回事。
    他當時想的是，她一個弱女子，孤身跨越千裏，可能會遇到什麽危險，沒想到還真的遇到了。
    這時，一道身影探頭向院內望了望，疑惑道：“顧先生，顧先生你怎麽還在這裏，孩子們都準備好了……”
    看到李諾站在那裏，顧先生跪在李諾麵前，他愣了一下，立刻改口道：“今天的課不用上了，還是李大人的事情要緊……”
    說完，他就立刻轉身離開，順便將院門關上。
    李諾伸手扶起顧嫣然，她看到李諾的衣袖上有一團汙漬，立刻道：“少爺把這件衣服脫下來，我幫你洗洗吧……”
    李諾的袖口是批閱卷宗沾染上的墨跡，如果是在家裏，鳳凰早就為他處理了，但一個人出門在外，有時候根本顧不了這麽多。
    他擺了擺手，說道：“不用了，我一會兒自己搓一搓就好，你已經不是李家的丫鬟了，不用如此……”
    顧嫣然沒有說什麽，想了想，手掌輕輕撫摸了一下李諾染上墨跡的袖口，那幾滴墨跡，便緩緩脫離了衣袖，漂浮在虛空之中。
    李諾詫異道：“這是？”
    顧嫣然搖了搖頭，說道：“我也不知道，有一天我練字的時候，忽然發現我可以做到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