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顧嫣然操控那幾滴墨跡在虛空中飛來飛去，一會兒變成各種文字，一會兒又融成墨團，李諾陷入思索。
    說起諸子之道，人們最先想到的，一定是儒家，法家，兵家，墨家等。
    百家爭鳴之時，修行途徑其實遠不止這幾家，隻是因為這幾家的修行門檻不高，普通人也能夠比較容易的入門，修行人數眾多，才逐漸成為主流。
    事實上，隻要在某一方麵做到極致，都有踏入修行之路的可能，甚至能自己開創一條修行之路。
    隻不過，一些冷門的修行途徑，如盜家，書家，樂家，畫家等，要麽是入門條件極其苛刻，要麽是對天賦要求極高，能夠入境的人極少，最終的結果，不是被那些大家融合，就是徹底失傳。
    顧嫣然的能力，應該是“書法家”。
    “書法家”與“書家”，一字之差，天地之別。
    樂家，畫家，書法家，都曾經是小眾流派，後來被儒家吸收融合，成為了儒家六藝之一。
    其中，樂道獨自成為一藝，不需要太高的樂道天賦，在儒家晉入第五境之後，就能自然覺醒，擁有掌控音律的力量，被儒家融合之後，算是發揚光大了。
    畫家和書法家在被融合的過程中，隻保留了基礎，很難再以畫入道，又或者以單純的書法入道。
    顧嫣然的書法天賦，是毋庸置疑的。
    李諾融合百家之長，書法一道，算是臻至大成，可以說沒有瑕疵。
    她的字雖有缺陷，但卻有自己的思想。
    比起她的字，李諾的字少了幾分靈氣。
    這或許是他書法始終沒有入道的原因。
    任何一道，隻要真正入門，都會發生巨大的蛻變。
    別看她現在隻能控製墨汁飛來飛去，其實這幾滴毫不起眼的墨汁，可以輕易的取人性命。
    隻是她還不太會使用這種力量。
    好在李諾讀的書夠多，當時還特意了解過這些冷門能力，正好可以指點指點她。
    書法家能力，不弱於武道和其他家，隻是戰鬥的方式略有不同，在某些具體的事情上，還有著他們的獨特的優勢。
    比如，處理李諾桌上堆疊如山的案情卷宗。
    她對於文字，有著極其敏銳的感知，隔空就能感知到卷宗的內容，然後依照案情的嚴重程度，將其分門別類。
    書寫判詞的時候，她也不用像李諾這樣，每一個字都要親筆書寫。
    她隻用一個念頭，墨水就會自己組合成字，全程隻要幾秒，效率拉滿，即便是哪裏寫錯了，也能做到毫無痕跡的修改，簡直是天生秘書聖體。
    恰好，她以前在刑部的時候，做的就是李諾秘書的工作，對於這種事情輕車熟路，不需要李諾教，直接就能上手。
    李諾坐在一旁，悠閑的喝著茶，看著墨汁自動飛到麵前的匯總表上，又看了一眼身旁認真工作的小顧，心道難怪領導們身邊都得有秘書，一個好的秘書，能提高數倍的工作效率……
    有人在身邊幫他處理這些雜事，李諾就沒有那麽手忙腳亂了。
    醫治杜家人不用太著急，治好他們之後，他們辦事定然不會這麽積極。
    等到榨幹了杜家在淮南道的影響力，就是他離開的時候了。
    在王家和杜家待了這麽久，李諾對這些世家大族的了解更深。
    世家之所以是世家，在於他們的血脈。
    兩大家族的子弟中，具備優秀武道天賦者數不勝數，一家之中，往往便有數位宗師，而且能夠保證第六境不斷代。
    他們家族的優秀子弟，有許多都在軍中擔任要職，留在家中的，大都是沒有武道天賦，或者武道天賦不佳之輩，這些人的作用就是娶妻生子，或許下一代，絕佳的武道天賦又會顯現出來。
    哪怕是沒有武道天賦的子弟，在家中資源的栽培下，也可以修墨家，兵家，醫家，農家等，朝廷有的，他們也有。
    雖然李諾可以通過一些策略和計謀，迫使他們承擔起一些世家的責任，但這並不涉及他們的核心利益。
    除非能有淩駕於一切之上的力量，否則任何的變法，都不會改變大夏目前的現狀。
    李諾正思索間，房門“吱呀”一聲打開。
    顧嫣然端著一個木盆走進來，說道：“少爺，我伺候你洗腳。”
    看她這副樣子，李諾就知道，白天他對她說的話，她一點兒都沒有聽進去。
    李諾站起身，說道：“我自己來就好。”
    顧嫣然低下頭，輕聲說道：“請少爺給我一個報答少爺的機會。”
    李諾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沒能拒絕她。
    李諾坐在床邊，脫掉鞋襪，顧嫣然蹲在木盆前，認真的為他洗腳，就像是以前一樣。
    隻不過，那個時候，她因為不知真相，對少爺懷有異心，這幾年經曆了這麽多事情，她最後悔的，就是當時沒有伺候好少爺。
    她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少爺了，上天既然給了她這樣的機會，想必就是讓她好好報答少爺恩情的。
    李諾低頭看著顧嫣然，她無論做什麽事情都很認真，給人一種楚楚可憐的柔弱感覺。
    她的身世，也的確可憐。
    李諾想到一事，說道：“其實，你爹原本是一位好官，所以你也不必太責怪他……”
    在成為中書舍人之後，李諾能夠接觸到當年東宮案的細節，顧文翰當年被以妻兒性命威脅，其中還有縱橫家出手，他離開長安後，本想好好做官，也是被漢王的人用縱橫家手段逐漸腐化……
    大人物想要操弄普通人的人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普通人麵對那種超然的力量，毫無辦法。
    顧嫣然攥緊拳頭，低聲說道：“縱橫家就能隨隨便便的將好人變成壞人嗎……”
    李諾舒了口氣，說道：“縱橫家的手段，我也會一些，把好人變成壞人，又或者將壞人變成好人，對他們來說，都不是難事……”
    顧嫣然攥緊的拳頭又緩緩鬆開，說道：“君子物物而不物於物，少爺和他們不一樣……”
    李諾目光看向她。
    她的這句話，和他一直以來的想法不謀而合。
    君子物物而不物於物，意思是駕馭外物，而不為外物所驅使。
    各家能力，對他來說，隻是做事的手段，他並不會為了修行某一家，而去做違背本心的事情。
    不愧是才女，這樣的話，佳人她們就說不出來。
    佳人小時候雖然也上過學，但她經常逃課練功，即便現在主動讀書，一時間還培養不出來讀書人的氣質。
    安寧比佳人好一些，但她也是跳脫的性子，隻是學了些基礎。
    伊人在三清宗長大，武道典籍看了不少，正經的書卻沒讀過幾本。
    鳳凰算是家裏最有文化的了，但她的文化，更多的體現在才藝上，比如唱歌跳舞，彈琴畫畫。
    等以後李晏和李念她們長大了，佳人安寧伊人鳳凰是教不了她們讀書的，李諾看著蹲在地上，認真幫他洗腳的顧嫣然，心中忽然冒出一個想法……
    ……
    杜府。
    杜家家主去看了下染病的眾人，心中鬆了口氣。
    按照李諾的方子抓完藥後，他們的病情果然好了許多。
    不過，雖然已經得到了藥方，但治病的關鍵，並不是那些藥材，而是第五境的醫家真氣，所以，他們還得不停幫李諾抓人……
    至今，他都不知道家人是怎麽染上這種瘟疫的。
    似乎除了杜家，整個杜縣以及宣城，沒聽說別人有同樣的症狀，難道，這瘟疫的源頭，就在杜家？
    就在他疑惑的時候，管家匆匆跑進來，說道：“老爺，崔家來人了……”
    六大家族之間，為了保證武道血脈的純淨，經常彼此聯姻，杜家家主的五妹，就是嫁到了崔家，他走到前堂，對一人抱了抱拳，說道：“少遊賢弟，許久不見啊……”
    那名男子卻並未和他敘舊，道：“杜兄，巡查禦史李諾是不是在你們杜家？”
    杜家家主微微一愣，然後點頭道：“他現在是在杜府，你找他有事？”
    男子鬆了口氣，說道：“他在就好，崔賢夫婦回去之後，不知道染了什麽怪病，上吐下瀉，高熱不止，一夜之間，崔家就有十幾人和她們染上同樣的病症，數位第四境的醫家試了各種方法，依舊束手無策，我聽王家說，巡查禦史李諾醫術高明，多方打聽，才知道他在杜家，你快把他叫出來吧……”
    杜家家主聞言，臉上的表情有些尷尬。
    崔家也被傳染了？
    早知道的話，就不讓五妹她們回去了……
    他輕咳一聲，對崔姓男子說道：“少遊賢弟，事情是這樣的……”
    聽他解釋完，崔姓男子愕然道：“你是說，那種疾病，是他們夫婦從杜家帶去，傳給崔家的？”
    杜家家主道：“話雖這麽說，但我杜家也並非有意，不過你不用著急，對於此症，李大人已有治療之法，過幾日，你可以請他去崔家……”
    崔姓男子聞言鬆了口氣，又看向他，問道：“杜兄請他來府上治病，花了多少銀子？”
    杜家家主搖了搖頭，說道：“你們崔家怎麽什麽事情都喜歡扯上銀子，人家李大人是儒家的讀書人，跟讀書人能提錢嗎，幸好你先問我了，不然，你未必能請到他……”
    崔姓男子微微一愣，隨後抱了抱拳，認真道：“還請杜兄指點！”
    杜家家主捋了捋下巴上的短須，說道：“請人辦事，要投其所好，這位李大人是修法家的，一好辦案，喜歡抓貪官汙吏，殺惡霸刁民；二好著書，讀書人要名，著書立說，留名百世，你懂我意思吧……”
    崔姓男子點了點頭，說道：“懂得，懂得……”
    不多時。
    李諾看著杜家家主和另一位陌生男子，不確定道：“你是說，你們崔家，也有十數人感染了這種疫病？”
    杜家家主有些愧疚的說道：“說起來，源頭都是因為我們杜家，李大人，要不等治好杜家這些病患，您受累再去一趟崔家？”
    杜家家主說完，那陌生男子就補充道：“李大人放心，規矩崔家懂，崔某已經傳信家族，嚴查隴南道官員百姓不法之事，另外，崔家書坊，也會盡快刊印您的大作……”
    “大作談不上，談不上……”
    “李大人的作品，必將流傳千古，能刊印您的著作，也是崔家的榮幸……”
    “過獎，過獎！”
    “哪裏，哪裏，崔某隻是實話實說……”
    ……
    兩人一番客套之後，李諾給了崔家這位懂事的男子一張藥方，這藥方能暫時控製崔家族人的病情，但若要徹底治愈，還得李諾到時候動用醫家真氣。
    崔少遊一陣感謝之後，立刻前往崔家，安排一應事宜。
    來的時候，他還擔心李諾不答應。
    畢竟，他可是儒家官員，儒家向來都不會對世家假以辭色。
    沒想到，他和那些死板的儒家官員完全不一樣，是如此的宅心仁厚，家裏那些小輩和女眷有救了……
    杜家家主回到前堂，心中感慨，這疫病也真是奇了怪了，怎麽不傳普通人，專門傳給世家？
    宣州城內，並沒有其他的病例出現。
    不過，仔細想想，倒也能夠解釋，畢竟，世家中人，不常和外人接觸，這疫病如此棘手，萬一傳出去，怕是又會釀成一出出人間慘劇……
    送走了崔家之人，他剛剛坐下來，一杯茶還沒有喝完，管家又匆匆的走進來，道：“老爺，裴家也來人了……”
    杜家家主似是想到了什麽，猛然站起身，喃喃道：“不會吧……”
    話音落下，便有一人大步走進堂內，一進門便催促道：“杜兄，聽說你們杜家許多人染上了瘟疫，已經控製住了病情，快把方子給我，我急用……”
    杜家家主揉了揉眉心，看向那人，說道：“裴兄，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別急，聽我跟你解釋……”
    好不容易解釋清楚，那人終於明白，問道：“你是說，我們裴家想治病，還得排隊？”
    杜家家主道：“如果你們能說服崔家，讓他先去裴家，那就不用排了……”
    裴姓男子輕歎口氣，這種事情上，崔家怎麽可能讓他們？
    怪隻怪他遲來一步，家中那些病人，恐怕得多遭幾天罪了。
    杜家家主想到一件事情，看向他，問道：“杜方他們到你們裴家之後，都見了什麽人，那些人沒有到處走動吧？”
    裴姓男子道：“二哥這次過壽，不少人前來賀壽，有鄭家的，也有盧家的，賀完壽後第二天他們就回家了，這算到處走動嗎？”
    杜家家主雙手撫麵，長長的舒了口氣，低聲道：“希望不是最壞的結果……”
    河北道。
    涿州。
    盧家。
    “嘔！”
    “不行，我肚子又痛了，快把茅房讓給我！”
    “大夫，大夫呢，我好難受！”
    盧家後宅之內，亂成一片。
    河南道。
    滎縣。
    鄭府。
    “虧你們以前還是太醫，連這點小病都治不好？”
    “去，把全城的大夫都請來！”
    “誰能治好他們的病，賞銀萬兩！”
    “該死的，早知道就不讓他們去裴家賀壽了！”
    ……
    此時，曾經前往裴府赴宴的眾多大小家族，都感染上了一種罕見的疫病，這疫病雖然並不致命，但過程實在遭罪，就連一些行醫數十年的老大夫，都無能為力……
    宣州。
    杜家。
    李諾對著一幅畫像拜了幾拜，顧嫣然好奇的問道：“少爺，您在拜誰？”
    李諾道：“這位是醫聖。”
    醫家創立之初，就是為了治病救人，李諾所做的事情，卻和醫家的初衷相悖，雖然對此他問心無愧，但還是拜一拜醫家的祖宗，向他解釋一下。
    顧嫣然嗯了一聲，然後也學著李諾的樣子，對醫聖的畫像拜了拜。
    李諾看向她，有些無奈的說道：“我都說了好幾次了，你不用叫我少爺，你已經不是李家的丫鬟，你自由了……”
    顧嫣然點了點頭，說道：“好的，少爺……”
    李諾放棄了。
    這丫頭看著柔柔弱弱，其實性格非常倔強，認定的事情，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不過，有她在身邊，李諾不管是工作還是生活，都輕鬆了許多。
    她以前就是他的貼身丫鬟，在李諾身邊照顧他的時候，十分自然，就連向來不習慣被人伺候的他，都沒有感受到絲毫的別扭之處。
    他想了想，問道：“小顧，你以後有什麽打算，留在宣州教人書法嗎？”
    顧嫣然聽到這個問題，俏臉上露出一絲茫然，隨後搖了搖頭，說道：“我也不知道，我沒有家了，隻有教人寫字，才能養活自己……”
    離開杜家之後，李諾還要去崔家，裴家……，在杜家這幾天習慣了，一想到沒了她，他心中還真有些不適應。
    他仔細思忖片刻，看著她，說道：“要不，你以後跟在我身邊吧，酬勞方麵，你盡管開價，一定會讓你滿意……”
    顧嫣然聞言，抬頭驚喜的看著李諾，問道：“真的嗎，我，我以後可以跟著少爺？”
    李諾點了點頭，說道：“如果你願意的話……”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顧嫣然就猛地點頭，激動的說道：“願意，我願意，隻要能跟在少爺身邊，我什麽酬勞也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