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7章給老夫倒水,侮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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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禦書房內,門扉緊閉。
    但閆征那洪鍾大呂般的怒噴聲,卻穿透厚重的大門,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傳了進來。
    “陛下,老臣今日敢問一句——高陽征河西,拓土千裏,此功可夠一棺?”
    “高陽守長安,護民百萬,此功可夠一槨?”
    “高陽獻良策,活民無數,此功可夠一碑?!”
    “兔死狗烹,古來有之,然烹則烹矣,何至於連身後哀榮都要剝奪?陛下如此行事,豈不令天下功臣寒心?!豈不令後世史筆唾棄?!”
    武曌坐在寬大的龍椅上,麵前攤開著一本奏折,朱筆懸在半空,久久未落。
    這閆征噴的,也太髒了!
    小鳶侍立在一旁,聽得心驚膽戰,忍不住的低聲道:“陛下……他們還沒走,反而……反而罵得更凶了。”
    “朕聽到了。”
    武曌緩緩放下手中的朱筆,端起手邊的溫茶,輕輕抿了一口。
    “但這罵的,倒也挺好的,雖然朕有些意外,但細想之下……倒也正常。”
    小鳶聞言,愕然抬頭。
    武曌的目光望向窗外,仿佛透過宮牆,看到了那沸騰的長安城。
    “這短短一兩年,大乾因高陽發生了太多事,河西大勝,長安保衛戰,臨江降糧,火藥陌刀……這一樁樁,一件件,哪一件不是潑天之功?”
    “高陽如今死了,還死的如此憋屈,百官豈能不炸?”
    武曌說到這頓了頓,聲音更輕了些,像是在自言自語。
    “再者說,一個如此殘暴、殺功臣連身後名都不給的帝王……誰能喜歡呢?誰願意效忠這樣的君王?誰不想著自己將來,會不會也像條老狗一樣,無人在意地死去?”
    小鳶聽得心頭一顫:“陛下……”
    “所以,他們罵,是好事。”
    武曌收回目光,重新拿起朱筆,在奏折上批閱起來,神色平靜無波,“越罵,就代表高陽的付出值得,越罵,這場戲傳出去就越真。”
    “更何況,閆征老了。他能罵多久?一刻鍾?半個時辰?等他罵累了,嗓子啞了,自然就散了。”
    話音未落。
    禦書房外又傳來閆征中氣十足,引經據典的怒噴。
    “《詩》雲:‘投我以桃,報之以李。’陛下受高陽之桃李,報之以鴆酒,此非仁君所為也!”
    “《左傳》有言:‘夫有功而不賞,有罪而不罰,雖堯舜不能治天下。’今高陽有大功而受極辱,陛下欲效桀紂乎?!”
    “荒謬!”
    “昏君!”
    “老臣今日便效古之諫臣,剖心瀝膽,也要噴醒陛下這顆被權術蒙蔽的帝王心!”
    武曌批閱奏折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小鳶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武曌的臉色,發現那張絕美的容顏上,眉頭已經微微蹙起。
    武曌深吸了一口氣,權當沒聽到。
    她還是那句話。
    閆征老矣,能噴多久?
    一個時辰後……
    “陛下,聖人有言,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今若不改,乃暴君也!”
    “陛下……”
    小鳶小聲說,“陛下,閆大夫他……已經罵了整整一個時辰了。”
    武曌揉了揉眉心,感覺腦仁一陣陣地發疼。
    “他就不累嗎?”
    武曌深吸了一口氣,臉上流露出一絲無奈,“去,給閆大夫送點水。”
    “……”
    丹墀之下。
    秋風蕭瑟,席卷過皇宮。
    閆征一身素白麻衣,須發飛揚,站在百官最前。
    他時而引經據典,時而痛心疾首,時而怒發衝冠,整整一個時辰,他的怒噴竟沒有一句重樣,沒有一刻停歇。
    崔星河跪在一旁,已經從一開始的震撼,變成了深深的敬佩。
    猛!
    太猛了!
    他看著閆征那幹瘦卻挺直的背影,內心極為震撼。
    盧文也站了起來,他脖頸上的血痕已經幹涸,但眼中的決絕卻絲毫未減。
    他原本隻是出於良心和愧疚站出來,可看著閆征這般不顧一切的怒噴,他骨子裏那股屬於讀書人的風骨,也被徹底點燃了。
    百官之中,許多人已經跪得膝蓋發麻,但沒有人起身。
    他們看著閆征,聽著那些字字泣血的質問,隻覺得胸膛裏有一股熱流在奔湧!
    那是一種久違的、名為“公道”和“氣節”的東西。
    “閆公……真國士也。”
    一個年輕的禦史喃喃道。
    “若能如閆公這般,為公道噴一次,死又何憾?”另一人接話道。
    盧文撐著地麵,艱難地站起來,閆征噴了多久,他們便跪了多久,雙腿已經麻木了。
    他走到閆征身邊,聲音沙啞,“閆公,算了吧。陛下看來是鐵了心了,她畢竟是帝王,麵子拉不下來,我們再噴下去,隻怕……”
    “隻怕什麽?”
    閆征猛地轉頭,一雙老眼瞪得如同銅鈴,“隻怕陛下惱羞成怒,殺了我們?”
    “盧大人,你當老夫今日站出來,是來求活的嗎?!”
    “老夫今年五十有八,活夠了!”
    “今日若能噴出一個公道,噴醒這糊塗的陛下,老夫便是立刻血濺丹墀,也值了!”
    “若是噴不醒……”
    閆征的聲音陡然低沉下來,卻更顯鏗鏘。
    “那老夫就用這條老命告訴天下人——大乾的朝堂上,還有人不懼死,還有人……要講公道!”
    盧文渾身一震。
    他看著閆征眼中那燃燒的火焰,忽然覺得鼻子一酸。
    他想說些什麽,但喉嚨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咳咳!”
    就在這時,閆征的怒噴聲忽然頓了一下。
    他的喉嚨劇烈地滾動,臉色有些發白。
    這連續一個時辰的高聲怒喝,便是鐵打的嗓子也受不了了。
    “閆公!”崔星河急忙上前,想要攙扶。
    但閆征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事。
    他深吸一口氣,正準備繼續噴——
    禦書房的門,忽然開了。
    小鳶端著一杯溫水,快步走了出來。
    她走到閆征麵前,將水杯遞了過去,低聲道:“閆大夫,喝點水吧……嗓子受不了的。”
    一瞬間,所有人都愣住了。
    閆征盯著那杯水,盯著小鳶那張帶著擔憂的臉,忽然——眼睛瞪得更大了。
    “你……你……”
    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顫抖。
    “你這是侮辱老夫?!”
    小鳶懵了:“閆大夫,奴婢沒有……”
    “沒有?!”
    閆征一把奪過水杯,仰頭,咕咚咕咚一飲而盡,然後重重將空杯塞回小鳶手裏,怒發衝冠。
    “老夫在此為公道噴陛下,你卻給老夫送水?你是覺得老夫噴不動了?!你是覺得老夫需要陛下的施舍?!”
    閆征猛地轉身,麵向禦書房,聲音比剛才還要洪亮。
    “陛下,老臣謝謝你的水!”
    “但老臣今日告訴陛下——這水,老臣喝了!但公道,老臣還要噴!”
    “不僅要噴,還要噴得更響,噴得更久,噴到陛下肯給高相一個公道為止!”
    閆征繼續引經據典:“《禮記》有雲:‘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今陛下不以禮待功臣,豈能指望臣子以忠事君?!”
    “陛下此行荒謬!荒謬至極!!”
    小鳶捧著空杯,呆呆地站在原地,整個人都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