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劉家人像一群遊魂般穿梭在槐樹村的土路上。
    劉滿倉媳婦踩著露水，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娘家趕，粗布鞋早已濕透。
    她手裏攥著借條，上麵歪歪扭扭寫著"今借到王桂花同誌人民幣伍拾元整"。
    這是她三姨的養老錢。
    "死老頭子"她咬牙切齒地咒罵，指甲在借條上掐出幾道褶子，為了湊這兩百塊，她幾乎給所有娘家親戚跪了一遍，連多年不走動的遠房表舅都找上門了。
    與此同時，劉大誌正站在老友張鐵匠家門口，旱煙杆在掌心轉得飛快。
    門開了，張鐵匠揉著惺忪睡眼，聽完來意後臉色變得古怪"老劉啊，不是我說，你家女婿不是會計嗎？怎麽還"
    "臨時周轉！"劉大誌急忙打斷，老臉漲得通紅，"下月賣了豬就還！"
    當啟明星升起時，劉家堂屋裏終於勉強湊齊了那要命的八百塊。
    皺巴巴的票子堆在桌上，散發著各種氣味——有供銷社的油墨香，有老農民汗漬的酸餿，還有不知哪個漢子藏在鞋裏帶的臭腳丫子味。
    劉滿倉媳婦盯著那堆錢，眼珠子紅得像滴血，她突然撲上去按住屬於自己借來的那部分"爹！要不再想想？這可是咱全家背的債啊！"
    "大嫂這話說的，"劉滿文陰陽怪氣地插嘴:“蓋了新房，難道你們家沒有好處嗎？”
    "放你娘的屁！"劉滿倉一把揪住弟弟的衣領，"要不是你攛掇爹"
    "夠了！"劉大誌一煙袋鍋敲在兒子手背上，青紫立刻腫起來。
    老人呼哧呼哧喘著粗氣，目光掃過全家人猙獰的麵孔，突然覺得很陌生。
    這還是那個曾經和和睦睦的劉家嗎？
    院外傳來雞鳴聲，天邊已泛起魚肚白。
    “還差三十七塊八。”劉大誌數完最後一遍，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布滿老繭的手指在鈔票邊緣來回摩挲，仿佛這樣能多摸出幾張來。
    "來不及了，先把這些送去。"劉大誌惡狠狠地掃視全家人"誰要是敢說漏嘴，就滾出這個家！"
    劉滿倉反對的話，全都噎在了喉嚨裏，最後隻能在媳婦期待的目光中低下了頭。
    劉大誌將錢遞到劉滿倉手中，讓他趕快給劉滿月送去，千萬不要引起顧斯年的懷疑。
    聽到要去顧家，劉光宗連忙從炕上下來，抱住劉滿倉的腿撒嬌道“爹，我也要去！”
    “小兔崽子，你去幹什麽？老實在家待著。”劉滿倉現在滿肚子的火氣，對著兒子也沒什麽好語氣。
    “他要去，你就帶著他。”劉大誌搖了搖頭，一臉惱怒地開口道，“耀祖還在顧家呢，你真想讓他們兄弟二人生分了不成？”
    聽到劉大誌的話，劉滿倉想了想後也沒有拒絕，拉著劉光宗便出了門。
    晨霧中，劉滿倉深一腳淺一腳地往顧家走。劉光宗拽著他的衣角，小臉上寫滿期待“爹，耀祖真有自己的房間嗎？”
    劉滿倉沒回答，隻是把裝錢的布包攥得更緊了。
    那裏麵裝著全家的血肉，現在卻要白白送回去。
    他想起昨晚媳婦哭腫的眼睛，想起弟弟滿是得意的嘴臉，胃裏像塞了塊燒紅的炭。
    顧家小院靜悄悄的，隻有廚房煙囪冒著炊煙。劉滿月正在灶台前熬粥，看見兄長進來，手裏的勺子"當啷"掉進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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