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 章 俺是打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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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表哥,去幫我拿個算籌來。”

    “唉!”

    霍去病身著朝服,

    穿得是三重曲裾深衣,最裏一層是素紗禪衣,中間一層朱紅文羅,最外一層玄色織造,頭戴鎏金虎頭抹額,服上細節不計其數,甚至有的花紋連劉據都叫不上來,

    宮內物品放置在哪,霍去病都記得清楚,據哥兒一說要算籌,他就起身行到屏風後,拿來了一塊銅算籌,

    “據哥兒,拿來了。”

    “嗯。”

    劉據把算籌接過,放在案幾上,見狀,二霍和金日磾都有意的屏住呼吸,再不敢發出一點聲音,生怕連呼吸聲都會攪擾陛下,

    三人交換視線,俱是在對方眼中看出了激動,上一次陛下算術人口還是在太子時期,一鳴驚人的算術狠狠站穩了太子之位,再之後陛下就很少出手了,現在終於是又等到了!

    霍去病就是對據哥兒出風頭的事百看不膩,暗自欣喜占到了最近的位置,

    霍光更是連眼皮都不敢眨,生怕錯過任何一絲一毫的細節,不過,餘光掃到大哥後,霍光在心中暗道,

    要是沒他就好了,本來他就隨陛下早,和陛下一起經曆過的事比我多多了,現在又是兄弟二人都在場,這叫我以後哪還有機會追上啊?

    金日磾與霍家兩位兄弟不同,沒辦法完全大飽眼福,內心是又愧又喜,複雜得很,愧的是此事是因自己無能而起,喜的是陛下出手總算是能把帳算出來了,

    聽到孔僅推薦曹充術時,金日磾隻是把他當成了一個選擇,身為掌管一國財政的巨擘,金日磾怎麽可能把希望全寄托在一個野狐禪身上?

    而且,就算要寄托到一人身上,那也一定選陛下啊,所以金日磾衡量利弊後,還是厚著臉皮來找陛下最合算,

    見陛下遲遲不動,霍光知道算術過於巨大,光靠陛下一人恐怕不夠,小心開口道,

    “陛下,要不要微臣幫您打打下手。”

    霍去病在心中用賤兮兮的語氣又重複了一遍,

    “陛下,要不要微臣幫您打打下手,切!”

    不過,待看到小老弟不因婚姻之事拖累,整個人都精神不少時,霍去病也是暗中欣慰,

    “不必,朕先看看。”

    劉據頭都沒抬。

    “是。”

    三人又靜音了。

    案幾上什麽都沒有,隻有一個算籌,方才金日磾呈上的幾個賬目,都在霍光身前放著,也就是說,陛下真的是隻在看算籌!

    金日磾不由疑惑,算籌中莫非有什麽花樣?

    因為陛下有過太多力挽狂瀾的操作,金日磾看不懂,下意識第一時間開始懷疑自己,其實不僅是金日磾,二霍也在冥思苦想,

    陛下在看什麽?

    在場三人都是百爪撓心,想知道陛下在幹什麽,又不敢多問,難受得很,但,難受間還有著一絲淡淡的爽感,

    沒錯,爽感。

    對於霍去病、霍光、金日磾這種層次的人來說,他們已經活成了人尖尖,已經沒什麽他們不知道的事了,可唯獨是在陛下麵前,他們覺得自己什麽都不懂,這種感覺讓這幾位英才迷戀得很。

    “啪!”

    劉據終於伸出手,撥了一下算籌,指尖稍微一抬,比撫琴還要優雅,

    聽到算籌聲,金日磾如聽天籟,

    對嘛!算籌還是要用的!

    但,四周又快速歸於安靜,劉據撥完第一下,就再不撥第二下了,

    霍光眼中閃出迷茫。

    幸好沒讓霍光迷茫多久,算籌又發出了響聲,三人急忙瞪大眼睛看過去,可眼前的一幕又是出乎他們所有人的意料,

    陛下竟然拿起算籌,翻來覆去的看,

    隨後,一個算子沒撥弄的劉據看向自己的臣子,開口道,

    “這算籌有問題。”

    霍去病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還以為自己拿的算籌不對,忙起身,領口一顫,霍去病領口也很有說法,花紋暫且不提,就說這製造法,用得是非牛頓流體設計,平時是軟的,一受到擊打,這領口就會變硬,可見霍去病依舊沒有忘記隨時戰鬥的本能。

    “據哥兒,我再去換一個。”

    “不必了,”劉據擺擺手,隨手將銅算籌扔在案幾上,“換哪個都不對。”

    霍去病愣了下,隨後恍然,他與據哥兒心有靈犀,劉據話音落下,霍去病第一時間就知道據哥兒在想什麽了,

    “我去找丁緩。”

    “速去。”

    劉據揮揮手。

    霍去病走出後,侍中竇富補上,便繁對事,查缺補漏,這活兒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不僅要察言觀色,更要是個“萬事通”,隨時應對皇帝的問題,比如皇帝用膳時,看到某個菜式,突然問到侍中某個典故,侍中都要迅速作答,若答不出,可能就要失業了。

    不過,竇富做得不錯。

    “陛下。”

    劉據拿起算籌,朝竇富問道,

    “愛卿,你與他倆說一說算籌吧。”

    “是,陛下。”竇富對著金日磾和霍光說道,“大漢算籌271根....”

    簡單介紹兩句後,竇富又話鋒一轉,

    笑話,陛下這麽問,肯定不是讓自己說算籌是怎麽來的,再說了,看看眼前的兩位是什麽人,

    金日磾和霍光!

    自己再博學能有他們博學嗎?!說太多不過是賣弄罷了!

    自己應回答的另有其事。

    “此算籌計算繁瑣。”

    侍中竇富在旁默默觀察了半天,霍去病一說要找丁緩,他就瞬間通竅了,陛下正是察覺到自己看出來了,才特意問得自己,

    陛下不是要變革算法,而是要重做個算籌,故此才要找來丁緩!

    用劉據的話來說,是革新生產工具!

    不要以為古代不需要技術,或者說技術不重要,實則在古代每次生產技術革新,都會帶來巨大的震蕩,生產技術變革了生產力,進而改變了社會結構,

    如鐵農具出現以前,一個人就能耕那麽大塊的田,就算你再有力氣,再能幹,也無非是多一些,多一些的部分不會太超過,所以以勞役地租為形式的井田製能存在,

    井田製存在分封製也就能存在,

    分封製存在,周王室才存在。

    等待鐵農具開始普及,隨隨便便一個農民的生產力,都可以廣泛提高,哪怕是最瘦弱的農民,手握鐵農具也能比之前最能幹的農民生產多得多,

    華夏人最勤勞,但說的難聽點,也卷。

    我能種更多地了,我為什麽不種?憑什麽還要種井田那麽一小塊?

    於是農民開始辟土開荒,從而影響了政治,井田製幹不下去了,周王室也就沒有威信了,

    春秋戰事頻發,也是在“辟土服遠”的大基調上,為什麽要開辟土地,不就是為了占領更多的耕地嗎?

    春秋戰國兩世的破碎重組,說是因農具變革開始,一點都不過分。

    竇富繼續道:“每次取算,都要重組算籌兩到三次,最開始還好,用於簡單計算時,哪怕重組算籌兩到三次,也可以記住,但像計算天下倉糧如此複雜龐大的運算,反複重組算籌,就難免會出岔子。”

    金日磾深以為然的點頭。

    大規模的計算算多了,人也暈了,每一次重組算籌時,還要記著上一次的計算結果,腦子清醒時還能記得,腦子一暈,還上哪記去?因此可能就需要反複計算,在這一環節上,消耗了太多的精力。

    金日磾滿眼敬佩的看向陛下,

    這個思路簡直太新奇了!

    整個大司農署為了算清倉糧想盡了辦法,卻唯獨沒想到要改變手上握著的算籌,思路一開,金日磾頓時清明許多!

    陛下的提點,讓他有種恍然大悟的通透感!

    說來,改變一下算籌不是難事,可第一個想到的人,是真的厲害。

    劉據總是能以不同的角度給出思路。

    在古代,真的太需要這種人才了,更讓人欣慰的是,有這種能力的人才還是大漢的皇帝,當一艘巨輪上,有如此見識的船長,船上的人簡直不要太舒服!

    劉據讚許的看了侍中竇富一眼,

    把竇富的話精煉一下,

    現在的算籌,存在一個進位效率低的問題!

    因為進位效率低,所以沒辦法計算龐雜的大數目,而且,算籌格外繁重,光是算簽就有近三百根,來回撥動還浪費時間呢,這完全沒有必要啊。

    蟠龍金爐內的木碳都沒燒完,霍去病就把人抓過來了,丁緩身上的朝服都是錯位的,一看就是草草穿上,丁緩常年在第一線,大多時候都是直接光膀子,穿朝服的機會少之又少,恐怕連如何穿都不會了。

    “微臣拜見陛下。”

    丁緩行禮,不光朝服穿得不倫不類,這個禮也做得奇奇怪怪,但劉據臉上毫無慍色,對這種技術性人才,劉據就不會在禮儀上對其過多挑剔,

    人家一個理工男,你總考察人穿著幹什麽?

    不就是PUA嗎?

    在劉據看來,沒有能力的領導,才會總搞些形式大於實際的考核,總在一些無用的地方刁難,把下屬們搞得暈頭轉向,生怕下屬們清醒過來冷靜思考一下,發現合著領導我的人狗屁能耐沒有啊!

    對於劉據而言,自然不需要。

    望向丁緩,其他人也是麵帶笑意,丁緩以前和劉據狼狽為奸,現在兩人成功了,丁緩就是從龍之臣,以前偷造虎符的事也就抹了。

    丁緩也是心中激動,他知道,陛下沒事不找自己,一找自己那就是要做些新玩意兒了!

    能弄出些新奇玩意,可比升官發財要有意思多了!

    “你知道大司農署倉糧還未算出嗎?”

    陛下的問話,讓丁緩一愣,眼中的激動變為茫然,看向陛下身前的算籌,忍不住道,

    “陛下,俺是打鐵的。”

    霍去病沒忍住:“知道你是打鐵的,還能叫你來打算籌不成?”

    丁緩長舒口氣,嘀咕道:“那就行,我不愛動腦,事想多了頭疼。”

    劉據開門見山:“朕找你來,是要找你做個算籌。”

    丁緩恍然,將此事與大司農署算不出倉糧聯係在一起,說道,

    “陛下,做個算籌就能讓他們算出來了嗎?”

    “光靠一個算籌還不夠,但有了新算籌,之後的事最起碼好做些。”

    “明白了!”丁緩躍躍欲試,“您說,我做!”

    “先將如此多的算木簡化,271根太多了,簡化為108根。”

    霍光第一時間點頭會意。

    卻沒想到,丁緩脫口而出,

    “陛下是要三進?”

    “是,”劉據讚許的看了丁緩一眼,這人一點就透,自己要做什麽東西,哪怕說得再抽象,丁緩都能理解,“在每一根算木上刻三進刻度,可用陰爻、陽爻、變爻代替。”

    “明白!”

    丁緩在心中嘖嘖稱奇,

    陛下到底是陛下!

    傳統算籌進位太慢,陛下是要簡化為進位一次,往常的大數目,不用反複重置算籌,一次就可以算出來!

    隻是...要如何做到一次進位呢?光靠一根算木上三個刻度可不夠。

    知道陛下還有後續,丁緩望向陛下,尋常臣子都是隻看到皇帝的下頜以下,可丁緩就是大大咧咧看劉據的臉,兩人視線對上,劉據笑道,

    “你是如何想的?”

    丁緩摩挲著胡子,他雖為打鐵的,手卻比唱戲的還細嫩,但手掌極大,每一根手指也看著極有力,喃喃道,

    “陛下,若按您三爻的安排,還要做到隻進位一次,不如以六爻進位吧,六爻為一卦,對出六十四卦象,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多大的數都能算出來。”

    “朕也是這麽想的。”

    金日磾、霍家兄弟齊齊看向丁緩,

    這他娘的是複合型人才啊!

    劉據忍笑,丁緩這種人才,就算在禮儀方麵有些不足又能如何?是真好用啊!

    難道他的優點,還不能掩蓋他的缺點嗎?

    不光是打鐵,隻要用得上手的,丁緩都是一絕,陳良器善於畫人,而丁緩則擅畫菊,有一次,丁緩作布畫菊,竟還引來了蝴蝶,一時在京中大震,

    不過,丁緩就是畫著玩,不指著這個掙錢。

    “陛下,半個時辰就打好。”

    丁緩拍著胸脯保證。

    霍去病叫住丁緩,

    “老丁,你不是打鐵的嗎,為何什麽都懂啊?”

    丁緩理所當然道:“這年頭,不會點別的行嗎?”

    說罷,甩袖離去。

    獨留霍去病一人在風中淩亂。(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