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二章 博弈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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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名隋朝的供奉,道宗修行者,隨軍征戰高麗,卻借兵敗隱匿在高麗,創立宗門。
    其人似乎也不貪圖權勢,不貪圖享受,隻是一直躲藏在世間其餘修行者的視線之外。
    這樣的一個人,到底要什麽?
    美玉公子認真思索著,他收起了自己心中的不甘,緩緩的說道,“於我而言,不管什麽樣的修行者,追求的目標始終是變得更為強大,長生也好,人間無敵也好,或許有什麽東西可以讓他達成他的目的,但他不使陰謀手段,卻始終無法得到。”
    鐵流真點了點頭,道:“或許為了複仇?”
    顧留白微微的皺起了眉頭。
    他能夠理解仇恨可以讓人做出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就如此時的大唐皇帝一心要對高麗用兵,也是因為心中無法磨滅的仇恨。
    但仇恨必須要有個對象,如果大唐皇帝仇恨的對象就是這名神秘的老道,那這名神秘老道仇恨的對象是誰?
    隋末至今,當年意氣風發的少年英雄都已經接連離開這世間,而這名隋朝的供奉早在李氏起兵之前很多年就去了高麗,他複仇的對象是誰?
    鐵流真此時又道,“也有可能是為了躲避某個他根本無法應付的敵人,所以他隻能一直潛伏在黑暗之中,伺機反擊。”
    顧留白轉頭看向天樞長老,認真問道,“從大隋征伐高麗那時候到現在,你覺得世上存在一個令這個鼠道人一直藏匿在黑暗之中的強者麽?”
    天樞長老頷首為禮,道:“有,觀主、玄慶法師。”
    顧留白微微一怔。
    天樞長老接著道,“便是我們也不知道觀主到底多少歲,他駐顏有術,看上去始終隻是一名中年男子。按我所知,在大隋征戰高麗時,他已是這般模樣。”
    顧留白好奇道,“那玄慶法師?”
    天樞長老看著他,認真道,“也沒有人知道玄慶法師到底多少歲,就連長安那些佛宗的人都不知道,不見記載,但比玄慶法師年長的佛宗修士都已經離開這世間。之前甚至沒有人注意到玄慶法師的存在,直到李氏機要處發現他與我觀道子以及皇帝弄了遮幕法會這樣的一個物事之後,他才進入長安修行者的視線之中。那時李氏機要處才確定他是世間最值得敬畏的人物。”
    顧留白愣了愣,他想到自己的娘以前對玄慶法師的諸多描述,他忍不住道,“我娘早就知道他是接近神明的人物,那按你的意思,我娘比李氏機要處那些人更早發現玄慶法師的真正修為?”
    天樞長老感慨的笑了笑,道:“是。”
    “你說這鼠道人會不會和觀主或是玄慶法師有仇?”顧留白明知天樞長老可能回答不了這個問題,但他還是忍不住回了這一句。
    天樞長老果然搖了搖頭,道:“他們這樣的人物的事情,我無從得知。”
    顧留白歎了口氣。
    在這世間,越是尋常的修行者越是不知道玄慶法師的厲害,但越是真正接近頂層的修行者,卻越是看不到玄慶法師身在何處。
    天樞長老他們這種無名觀的修士,哪怕同處八品,恐怕也不能用尋常的八品來揣度,但即便是對於天樞長老他們而言,昔日的觀主,現在的玄慶法師,都依舊是另外一個層麵的存在。
    “難不成這鼠道人和玄慶法師有仇?”
    ……
    顧留白心中出現這樣的念頭時,長安的一處可以看得見大雁塔的私塾之中,太子迎來了自己的客人。
    太子穿著很普通的文士衫,看上去就像是私塾裏的一名普通學生。
    整座私塾之中,唯有他和他等待著的客人,安知鹿。
    太子對著安知鹿招了招手,示意他不用多禮,然後開始沏茶,並在安知鹿坐下之後,溫和的問道,“安將軍來長安多久了?”
    安知鹿心中很清楚自己來了幾天對方不可能不清楚,但他還是微躬身行禮,拘謹道,“來了已有三天。”
    太子明明第一次和安知鹿見麵,卻像是招待許久未見的友人般,熱情的寒暄道,“這三日有沒有去城中一些名勝轉轉?”
    安知鹿搖了搖頭,道:“第一日便被安排住在軍方一處衙門旁的驛館,不允許隨意外出,第二日便在衙門之中述職,接受數位官家的盤問,一直到夜間才結束。今日又有一些官員來調查我的出身,問詢這些年有過交往的人物。一直到傍晚時分才結束。”
    太子溫和的笑了起來,道:“這些都是必須的過程,隻是安將軍不必在意這些過程,其實不管安將軍是否真的有過錯,出身是否有問題,皆不重要,重要的隻是接下來的選擇。”
    安知鹿道,“我隻是一個隻知道打仗博取功名的粗人,自幼也沒有什麽讀書的機會,很多道理都不懂,所以請太子指點。”
    太子靜靜地看著安知鹿,道:“我知道接下來你會獲罪,你會被定為疑罪從有,然後被判斬首,但有人會在暗中出力,讓你獲得戴罪立功的機會。然而像你這樣微不足道的人物,在此時的長安,或許會成為很多人用來博弈的棋子,若使我不下場,哪怕你和明月行館有些關係,即便你能活命,也一定會徹底消失在大唐的舞台之上。”
    安知鹿對著太子又是微微躬身行了一禮,然後認真道:“太子需要我做什麽?”
    太子有些感慨的笑了起來,道:“我現在不需要你做什麽,我反而要給你一個承諾,給你一個可以真正以光輝萬丈的形象出現在大唐的機會。”
    安知鹿垂頭道,“請太子明言。”
    太子溫和道,“我不隻會幫你洗刷罪名,讓你重新統軍,而且我會讓你獲得極大的軍功,配合著你背後那些幫你出力的人,將你推到你眼下所想象不到的位置。”
    太子說到此處,略微停頓了片刻。
    看著安知鹿依舊風波不驚的樣子,他眼中出現滿意的神色,接著道,“你會統領大軍,然後在某個合適的時候,我會給予你一個名正言順可以來長安平亂的出兵機會。”
    安知鹿不卑不亢道,“太子放心我麽?”
    太子淡淡的笑了起來,道:“世上沒有什麽許諾是值得相信的,哪怕是父子,都會因為不同的選擇和利益而反目,這世上隻有基於利益的聯手最為牢靠。你接受這樣的安排,會得到最大的利益。”
    安知鹿看著太子,認真的問道,“但若真有那麽一天,太子你擔心我搶奪你的皇位?”
    太子溫和的看著安知鹿,認真道,“大唐用了很多年營造了這樣的盛世,同時也用了很多年讓人覺得該怎麽做才是名正言順。我之所以選擇你,乃是你有一半胡人血統,像你這樣的人,即便真的想要奪取皇位,也無法做到名正言順,哪怕手握著天下兵權,最終的結果也如同失去民心的大隋皇帝一樣。你是聰明人,你會想明白你在這世間所能得到的最高的位置是在哪裏。”
    安知鹿認真的行了一禮,道:“太子對我放心,我才安心。”
    ……
    私塾緊閉的大門再次打開。
    安知鹿從私塾內裏走出。
    他的麵上一直都沒有什麽劇烈的情緒波動,然而等他坐回馬車的車廂之中,等到馬車開始行走,車窗簾子不斷晃動起來時,他的雙手便不自覺的微微顫抖起來。
    長安無數高大的建築物的陰影,帶著森然的氣息一直碾壓在他所在的這輛馬車上。
    安貴所見的長安一片祥和,富麗堂皇,乃是匯聚人間熱鬧和繁華之所。
    然而他所見的長安,是威嚴,是充滿凜冽的殺意,是無數他看不見的巨人和神靈在操控著生死,是濁浪滔天的巨大漩渦。
    像他這樣奮力掙紮的人,在這長安的街巷之中,就像是一片丟入漩渦的落葉一般,哪怕再怎麽拚命,去往哪裏,也是身不由己。
    回到驛館之中,有人前來敲門,是來送吃食。
    然而等到打開門,看著那送吃食的婦人身後那名青衣年輕人,安知鹿臉上的神色終於有了劇烈的波動。
    等到婦人放下吃食出去,青衣年輕人進了門,將門關上,安知鹿才歡喜的叫出了聲來,“安貴,你怎麽來了?”
    安貴激動得雙手都無處安放。
    他上前拉著安知鹿的手,團團轉了兩圈,這才有些哽咽的說道,“知鹿哥,裴二小姐她們本事大,軍方的人給麵子,所以我才能進來和你見麵。”
    安知鹿的眼前一片模糊,屋子裏似乎有霧氣升騰。
    他看著安貴,拍著他的肩膀,突然又笑了起來,“安貴,你長胖了些,也結實了不少。”
    安貴凝噎了片刻,也才笑出聲來,道:“知鹿哥,你長胖了不少,不過也高了一些。”
    安知鹿連忙扯著安貴坐下,道,“怎麽樣,過得還好?”
    安貴心中激動,心想知鹿哥還是知鹿哥,這時候居然也不先關心自己的安危,居然還問自己過得好不好。
    “我過得比誰都舒坦。”他抹了抹眼淚,看著安知鹿道,“隻是我今晚上沒辦法在這裏逗留太久,隻能長話短說,知鹿哥,你可能會被定罪,但裴二小姐答應我,至少會想辦法保住你的命。”
    安知鹿笑了笑,道:“放心,我一點都不擔心,我的命硬得很。”
    安貴鬆了口氣,道:“我倒是怕知鹿哥太過擔憂,所以才急著來見你。”
    說完這句,看著安知鹿開始吃東西了,他徹底放下心來,然後又輕聲問道,“知鹿哥,你有沒有什麽特別想要的東西?或者說對你特別有用,但你一直弄不到的東西?”
    安知鹿心中咯噔一聲。
    他看著滿臉熱誠的安貴,手中的筷子一時頓在空中。
    這世上有很多人和他講利益,但不想從他身上獲得什麽利益,一心為他好的,卻唯有眼前的安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