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3章 遏頹振勇 固氣安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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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朔風裹挾著鐵腥味撞在雉堞上,將呂布束發的金冠吹得歪斜。他攥著方天畫戟的指節幾乎要碾碎裹布,青筋在鐵甲下蜿蜒如蛇。城下,裹著生牛皮的衝城錐在百餘名西涼死士的號子聲中劇烈震顫,撞木撕裂空氣的嘶吼聲裏,城門的玄鐵護板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城磚簌簌落塵,幾粒碎石滾入他鐵甲縫隙,刺痛滲血的舊傷。城牆在撞擊下劇烈搖晃,連帶著女牆上的油燈都迸濺出火星,將守軍的影子扭曲成猙獰的惡鬼。
    \"放滾木!\"呂布暴喝震碎寒夜,聲浪驚起城頭棲鴉。滾燙的桐油順著凹槽傾瀉而下,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琥珀色。雲梯上的西涼士卒瞬間被火舌吞噬,淒厲的慘叫混著油脂燃燒的劈啪聲直衝雲霄。有人渾身著火墜落,在護城河冰麵砸出猩紅的窟窿;有人卻死死咬住雲梯,焦黑的手指仍在奮力攀爬,鐵鉤刮擦城磚的聲響,像萬千指甲抓撓著眾人耳膜。更有燒得蜷曲的軀體卡在雲梯橫木間,被後續攀爬者踩著當作肉墊,皮肉撕裂的悶響混著咒罵聲此起彼伏。
    馬岱的長槍突然破空而至,寒芒直取呂布咽喉。方天畫戟倉促格擋的瞬間,金鐵交鳴聲震得城垛碎石飛濺。呂布踉蹌後退半步,束發的金冠應聲而斷,長發披散間,瞥見魏續的陌刀堪堪架住馬岱的致命一擊。城下的西涼軍踩著同伴的屍體組成人梯,盾牌上插滿箭矢如同豪豬,有人被弩箭貫穿喉嚨仍保持著托舉雲梯的姿勢,溫熱的鮮血順著盾牌邊緣流成小溪,在凍土上凝結成暗紅色的冰棱。
    \"溫侯!玄德公援軍到了!\"親衛的嘶吼撕破戰鼓轟鳴。呂布轉頭望去,玄色戰旗如烏雲壓境,關羽的青龍偃月刀劈開雪幕,刀鋒過處,雲梯斷裂的脆響與西涼士卒的慘呼交織;張飛蛇矛橫掃,三名攻城兵慘叫著跌下城牆,在護城河中撞碎薄冰,血水迅速凍結成猙獰的冰晶。趙雲的亮銀槍化作一道流光,槍纓翻飛間,射向城頭的箭雨竟倒卷而回,釘入西涼軍盾陣發出密集的悶響。盾兵們被巨大的衝擊力撞得七零八落,有的脖頸扭曲成詭異的角度,有的盾牌被射穿後連同軀體一起釘在身後的同伴身上。
    眺望塔上,李儒的鶴氅被寒風吹得獵獵作響,宛如振翅欲飛的孤鶴。他望著城下慘烈景象,瞳孔微微收縮:張遼的重甲軍被滾木礌石砸得人仰馬翻,盾牌陣中滲出的血在凍土上凝結成紫黑色的冰痂;甘寧在護城河前被熱油潑中,淒厲的嚎叫混著皮肉焦糊的氣味直衝天際,他瘋狂撕扯著燃燒的衣甲,露出底下被燙得翻卷的血肉;徐晃的戰斧劈開城門三寸,卻被滾燙的鐵水瞬間封死,飛濺的鐵汁燙傷了十餘名士卒的眼睛,那些失明者捂著血肉模糊的麵孔在地上翻滾,絆倒身後衝鋒的同伴,被踐踏成肉泥。
    \"軍師,還要繼續嗎?\"徐庶攥著染血的兵符,聲音發顫如風中殘燭。李儒凝視著長安城頭新添的鹿角拒馬,箭樓裏寒光閃爍的連弩正在有序輪換。寒風卷起他鬢角白發,八千精銳的屍首鋪滿護城河兩岸的慘狀在眼前揮之不去。破碎的雲梯橫七豎八插在冰麵,上麵還掛著殘缺不全的肢體;凍僵的手仍保持著握兵器的姿勢,有的指甲深深摳進同伴的皮肉裏。
    \"鳴金收兵。\"青銅令旗墜落的瞬間,李儒轉身時,瞥見長安城頭劉備與呂布並肩而立的身影。玄甲錦袍在火把交織成刺目的光,宛如兩道割裂暮色的劍影。而遠處的西涼軍營中,傷兵的哀嚎與嗚咽的牛角號聲,夜幕籠罩血色大地。未及收走的屍首上,烏鴉已經開始啄食眼珠,雪地上拖出長長的血痕,將戰場染成修羅地獄。
    夜幕如濃稠的墨汁潑灑天際,西涼軍殘部踏著凍硬的屍骸悄然折返。火把在朔風中明滅不定,將戰士們染血的麵孔映得忽紅忽青,兵器碰撞的輕響與粗重喘息聲交織,在死寂的曠野上回蕩。徐晃的傷口經寒風一凍,血痂與破碎的甲片粘連在一起,每走一步都扯動筋骨;甘寧裹著浸透雪水的繃帶,肩頭燙傷處泛著詭異的白,麻木的痛感正從傷口向四肢蔓延。
    李儒的鶴氅下擺沾滿泥漿與碎冰,他望著東方漸顯的魚肚白,聽著遠處傳來零星的更鼓聲——這場夜襲從子時殺到寅時,長安城頭始終火光衝天。劉備軍的強弩在夜色中織成密網,西涼敢死隊三次摸到城牆下,都被滾燙的金汁與淬毒蒺藜逼退,護城河冰麵下,不知沉了多少具年輕的屍體。
    當第一縷晨曦刺破雲層時,殘軍終於望見大營轅門。馬騰披著未卸的戰甲佇立雪中,白發在晨風中淩亂如霜。他看著渾身浴血的將士們拖著傷腿歸來,目光掃過那些缺了胳膊、瞎了眼睛的老兵,喉結劇烈滾動。
    馬騰的瞳孔驟然收縮。隻見馬岱被兩名親兵架著踉蹌前行,肩頭深可見骨的傷口還在滲血,腰間佩劍不知何時已斷成兩截。他身後,西涼鐵騎的玄色戰旗半數殘破,旗杆上凝結的冰棱裏還嵌著未幹的血跡。
    \"叔父...\"馬岱單膝跪地,喉間湧上的血沫染紅了雪白的胡茬,\"長安城防森嚴,我軍折損八千弟兄...\"話音未落,身後傳來士卒壓抑的啜泣聲,有人捧著戰死袍澤的頭盔轟然跪地,凍土上頓時綻開朵朵血花。
    馬騰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他望著滿地狼藉,突然仰頭大笑,笑聲驚起營外枯樹上的寒鴉:\"好好好!諸位辛苦了!\"他的聲音在暮色中回蕩,震得招魂幡嘩嘩作響,\"今夜除夕,我軍雖未破城,卻逼得劉備龜縮長安不敢出城!\"
    袍袖掃過馬岱染血的肩頭,老將軍的手掌微微發顫:\"超兒在天有靈,必能看見——這些仇,我們一筆一筆討!\"他猛地抽出腰間佩劍,寒光映著眼底跳動的火焰,\"傳令下去,宰盡營中三牲,今日正旦,犒賞三軍!大軍休整幾日,我們再圍長安!\"
    寒風卷起帳前的紙錢,在空中旋成血色旋渦。李儒望著馬騰微駝的脊背,不禁心中一痛,昔日馬超在時,那橫掃千軍的無雙氣概,如今空蕩蕩的主帥大帳裏,案頭的兵書還攤開,墨跡早已被淚水暈染得模糊不清。
    營寨裏蒸騰的肉香混著濃烈的血腥味,煮沸的羊湯咕嘟作響,鐵鍋裏浮沉著大塊帶骨的牛羊肉。馬騰親自握著滴血的牛耳刀,將剛宰殺的犍牛開膛破肚,滾燙的髒器落地時騰起白霧,驚得篝火旁的士卒們齊聲喝彩。\"今日是正旦!\"他踩著滿地血汙,將帶肉的牛骨拋向人群,\"吃飽了,才有力氣把劉備的腦袋當酒碗!\"
    火堆劈啪爆響,映得士卒們黝黑的臉上泛起油光。斷臂的老兵用牙撕開焦香的羊肉,缺了門牙的嘴裏漏出含混的笑罵;裹著繃帶的年輕士卒們爭相傳遞酒壇,辛辣的烈酒順著嘴角流淌,在傷口處灼出刺痛的快感。馬岱被幾個親兵架著灌酒,染血的戰袍下擺垂進火堆,轉眼竄起細小的火苗。
    \"都給老子聽好了!\"馬騰突然躍上木台,震得腳下的酒壇嗡嗡作響。他扯開衣襟,露出胸口猙獰的箭傷疤痕,\"當年匈奴的狼牙箭,都沒能要了我馬騰的命!\"老將軍的吼聲撕裂寒夜,\"西涼兒郎的血,隻能為榮耀而流!為複仇而流!\" 歡呼聲如驚雷炸響,有人將酒碗狠狠砸向地麵,陶片飛濺間,壓抑的悲憤化作此起彼伏的怒吼。
    巡視完三十六座營盤,馬騰的皮靴早已浸透血水與油脂。當他在李儒、徐庶的攙扶下踏入中軍大帳時,帳外傳來震天的戰歌。羊皮鼓與銅鉦交錯轟鳴,士卒們用刀尖敲擊盾牌,蒼涼的曲調混著\"為威侯報仇\"的嘶吼,驚得遠處的狼群都不敢靠近。燭火搖曳中,馬騰望著案上未拆封的天子詔書,枯瘦的手指緩緩撫過腰間佩劍——這個正旦,注定要用鮮血重寫西涼的尊嚴。
    營寨內殺牛宰羊的喧囂聲浪中,中軍大帳卻彌漫著詭異的死寂。鎏金封印的詔書已在案幾上靜置七日,朱紅的天子印泥凝結成痂,邊角被燭淚灼出焦黑的痕跡。馬騰每回經過案前,餘光總會掃過那卷明黃綢緞——上麵燙金的\"特赦\"二字,此刻在他眼中刺得生疼。
    \"主公,這詔書...\"李儒的懸在半空,終究沒敢觸碰那道被冰霜覆蓋的封條。馬騰正用匕首削著羊骨,刀鋒突然重重劈在案上,木屑混著血珠濺在詔書上:\"天子的賞罰,能讓超兒複生嗎?\"他的聲音像是從胸腔深處擠出來的,帶著鐵鏽般的腥甜。
    帳外傳來士卒們碰碗的脆響與粗獷的笑罵,混著篝火劈啪聲湧進來。馬騰盯著案角那杆虎頭蘸金槍——馬超縱橫天下的兵器,此刻正斜壓在詔書中央,將龍紋碾出深深的裂痕。不想就知道,天子肯定在那詔書中寫的天花亂墜,隨著詔書而來的,還有馬超生前的兵器,為的就是表現朝廷不予與西涼死磕到底,若讓這份詔書的消息傳開,難免有人動搖複仇的決心。
    \"燒了。\"馬騰突然開口,匕首挑起火盆裏的炭塊。明黃綢緞遇火蜷曲,\"大赦西涼\"的字跡在烈焰中扭曲成猙獰的鬼臉。李儒望著飛散的紙灰,忽然想起馬超揮槍破陣的英姿,喉間泛起苦澀。帳外傳來更夫梆子聲,混著士卒們新學的歌謠:\"威侯白馬踏長安,不斬昏君誓不還\",蒼涼的曲調撞在結霜的牛皮帳上,又沉甸甸地墜落在滿地詔書殘片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