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2章 秋毫無犯 涼王之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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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霧未散,長安的街巷仍浸在冷灰色的光影裏。老嫗攥著半塊發黑的餅,透過門縫看見鐵甲寒光掠過青石板——西涼軍正列隊清掃昨夜的狼藉,折斷的戟戈、染血的綢緞被收攏成堆,竟無人踏入民宅半步。她喉嚨發緊,將孫女往身後又拽了拽,卻見一名士卒彎腰撿起滾落的陶罐,輕放在門檻上。
日頭漸高時,城西米鋪老板戰戰兢兢打開門板。原以為會等來凶神惡煞的兵痞,卻見幾個西涼軍卒正幫著隔壁老木匠扶起傾倒的貨攤。為首的百夫長瞧見他,解下腰間皮囊晃了晃“店家,可是要做生意?”皮囊裏倒出的銅錢叮當作響,竟是市價兩倍。
“這這是”米鋪老板哆哆嗦嗦地捧著錢,渾濁的眼睛裏泛起水光。自打並州軍入城,他藏在夾牆裏的米缸早被翻了個底朝天,此刻竟有人用真金白銀買糧?
消息比風跑得還快。當暮色再次籠罩長安,緊閉的門窗後響起竊竊私語。城東織布坊的寡婦聽見馬蹄聲,下意識抱緊年幼的兒子,卻聽見窗外傳來低喝“莫驚著百姓!”鐵蹄聲竟繞過了她的小院。
與此同時,未央宮前的廣場上,馬超任由晚風掀起額前碎發。他望著階下跪拜的長安舊吏,忽然抬手“都起來吧。傳令下去,開倉放糧三日,賑濟饑民。”
李儒眼中閃過讚賞“君侯此舉,可比千軍萬馬更能收服人心。隻是”他意味深長地瞥向殘陽下的市井,“那些被並州軍洗劫的富戶,怕是要生怨懟。”
“讓他們怨。”馬超摩挲著腰間佩劍,目光落在遠處升起炊煙的民居,“百姓鍋裏有飯,比十座金山都踏實。”他忽然想起董公與師父截然不同的教誨,兩種觀念衝擊著他,誰也說不上對,誰也說不上錯。他這次醒來之後,終於有了自己的領悟,真正的霸業不在攻城略地,而在讓治下子民敢推開窗,敢做美夢。
暮色如血,將未央宮的飛簷浸染成暗紅,殘雪在宮門前堆成斑駁的霜痕。馬騰踩著滿地冰晶跨入皇宮,玄色錦袍下擺掃過被鐵蹄碾碎的丹墀,揚起細碎的雪沫。他的目光掠過歪斜的蟠龍柱,暗紅的血痕順著龍鱗紋路蜿蜒而下,那是並州軍昨夜混戰留下的猙獰傷口,空氣中還殘留著鐵鏽與硝煙混雜的刺鼻氣息。
“父親!”一聲熟悉的呼喚如驚雷炸響。馬超身披染血的銀甲,率領張遼、徐晃、馬岱等一眾大將轟然單膝跪地,金屬護甲碰撞聲在空曠的大殿中回蕩。馬騰身形劇烈一晃,手中的馬鞭啪嗒墜地,他顫抖著伸出雙手,指尖觸到兒子冰涼的鎧甲時,眼眶瞬間滾燙。“孟起”老人的聲音幾近哽咽,粗糙的手掌撫過馬超,仿佛要確認眼前人是否真實存在。
董白邁著細碎的步子上前,金絲繡鞋碾碎地上的冰晶。她抬手輕撫殘損的廊柱,鎏金護甲劃過深深的刀痕“伯父且看,如今長安已在馬家掌中。”她的聲音帶著少女特有的嬌俏,卻掩不住眼底的鋒芒,“如今天子已死,這王允裹挾著新君隨曹操一起前往兗州,不過是”
“白兒,管他什麽新君不新君,對我們來說就有些遙遠了。”李儒踱步而出,玄色廣袖掃過傾倒的青銅燈台,“倒是這未央宮的梁柱該好好修繕了。”他輕叩腐朽的木梁,木屑簌簌落在繡著雲紋的靴麵上,“不然,可承不住日後的風雨。”
馬騰恍然回神,目光掃過滿地狼藉。破碎的玉盞、撕裂的龍袍、傾倒的香爐,還有牆角被踐踏的《漢書》竹簡——這裏本該是天子臨朝的聖地,如今卻比涼州的古戰場更顯淒涼。幾日前,他還在西涼大軍的軍營裏,對著馬超的牌位焚香祭酒,老淚縱橫地痛罵命運不公,而如今兒子竟活生生站在麵前,還將這象征皇權的長安握入掌中。
“父親,這長安,我們拿回來了。”馬超忽然起身,目光掃過殘破的藻井,他的聲音低沉如鼓,卻震得梁間積塵簌簌而落。馬騰望著兒子挺拔的背影與那麵在風中獵獵作響的“馬”字大旗,突然覺得腳下的漢白玉地磚滾燙起來——從涼州的荒原到未央宮的金殿,這一步,馬家走了太久太久。
暮色在蟠龍藻井上投下猙獰陰影,馬騰望著滿地狼藉的宮闕,碎裂的琉璃瓦與褪色的丹墀交織成荒誕圖景。堂前馬超和眾將士單膝跪地,李儒搖扇而立,這場景刺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記憶突然翻湧——多年前,他不過是董卓帳前戰將,看著那位權傾朝野的太師在洛陽城頭燃起火海,最終卻落得兵敗將亡的下場。如今馬家竟踏著同樣的路,逼得新君倉皇東逃,這命運的軌跡,怎會如此詭譎?
“主公!”李儒折扇輕揮,玄色廣袖卷著寒意掠過滿地殘燭,“我西涼鐵騎踏破長安,少主臨危受命封梁王,此乃天命所歸!您當坐主位,封將犒軍,以安軍心!”他話音未落,袍袖已纏住馬騰手腕,竟要將這位西涼之主往龍椅上拽。
堂前馬超脊背挺直,身後徐晃振臂高呼"涼王千歲",聲浪撞在殘損的梁柱間轟然回響。張任激動得鎧甲都在輕顫,佩刀當啷出鞘半寸又匆忙插回;馬岱滿臉漲紅,攥著長槍的指節泛白,喉間溢出壓抑不住的低吼;連素來沉穩的張遼都麵露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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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主封王!我西涼當立不世之功!"殿外此起彼伏的歡呼震得龍闕仿佛都要,有人拋起頭盔接住,有人用刀柄狠敲盾牌,混著幾個士卒不成調的西涼曲調,將皇宮攪得恍若狂歡夜場。李儒輕笑,眼底卻凝著冷光,瞥見徐庶垂眸沉思動作,與魯肅指尖無意識繞著衣帶的模樣。
這兩人立於狂喜的浪潮之外,宛如礁石般格格不入。徐庶眉峰皺成川字;魯肅則盯著蟠龍柱上未幹的血跡,喉結滾動著欲言又止。他們的沉默像投入沸水的寒冰,在沸騰的聲浪裏激起細微卻刺眼的漣漪。
鎏金龍紋在馬騰眼前晃動,冰涼的玉石扶手仿佛毒蛇吐信。"不可不可!"馬騰踉蹌後退,目光掃過堂下仍在歡呼的眾將,卻突然被徐庶、魯肅兩人凝重的神情刺中。他心頭一震,蒼老的瞳孔驟然收縮,"什麽?超兒被封為涼王?"
馬超單膝再沉,聲音悶如戰鼓"城外之時,王允與新君為保周全,願獻長安為贄,封兒為涼王,永鎮關中。"
"荒唐!"馬騰的怒吼驚散了殿角蜷縮的寒鴉,枯枝般的手指直指殿外飄搖的"馬"字大旗,"漢家高祖立誓"非劉不王",這涼王頭銜,分明是要將我馬家架在火上烤!"他猛然轉身,卻見徐庶與魯肅已踏出半步,兩人交換的眼神裏,藏著與他相同的驚惶。
徐庶踏前一步,青衫拂過滿地狼藉的竹簡,朗聲道“諸位且莫被一時之喜蒙蔽!今天下諸侯林立,冒然稱王觸怒天下諸侯,落得身死族滅的下場。如今袁紹、公孫瓚、劉表、劉璋、曹操等梟雄環伺,我等貿然稱王,豈不是自樹敵幟,給了諸侯攻伐的絕佳借口?這涼王之名,看似榮耀,實則是懸在我西涼頭頂的利劍!”他言辭懇切,目光掃過殿內將佐,試圖喚醒眾人的理智。
魯肅拱手作揖,儒雅的麵容滿是憂慮“元直所言極是。縱使要彰顯功績,封公足矣,萬不可輕易封王。漢高祖‘白馬之盟’言猶在耳,異姓封王者,天下共擊之。此例一開,各路諸侯必然打著‘勤王’旗號群起而攻,我西涼縱然兵強馬壯,又如何敵得過天下悠悠之口?”他的聲音沉穩卻透著焦急,衣袖下的雙手微微攥緊,顯然對局勢的凶險洞若觀火。
殿內原本沸騰的氣氛驟然冷卻,歡呼化作竊竊私語。徐晃撓著後腦勺,嘟囔道“這這稱王不是好事嗎?咋反倒成禍事了?”馬岱也收起笑容,皺眉沉思。李儒望著馬超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卻未開口反駁。
馬超緩緩起身,腰間佩劍隨著動作輕晃,發出細微鳴響。“父親,諸位將軍!”他轉身麵向堂下眾將,聲音如洪鍾般響徹大殿,震得梁間積塵簌簌而落,“且聽我一言!”
他踏前一步,披風掃過滿地狼藉的竹簡,“如今漢室衰微,天子流亡,天下諸侯各懷心思。我們若固守舊製,甘為漢臣,不過是徒有虛名!但若是稱王,一來可壯我西涼聲威,讓天下人知曉,西涼鐵騎絕非任人拿捏之輩!”他猛地抽出佩劍,寒光映照著眾將或驚訝或思索的麵容,“二來,稱王方能名正言順開府治事,招募賢才,擴充軍備!諸位難道甘心一輩子隻做個偏安一隅的守將?”
馬超話音剛落,李儒搖著折扇緩步上前,玄色廣袖拂過染血的龍紋案幾“少主所言,字字珠璣。諸君可知,‘王’之一字,既是枷鎖,亦是利劍。”
他頓了頓,轉向徐庶“元直擔憂樹敵?非也!如今曹操挾新君號令兗州,劉表盤踞荊襄虎視眈眈,我西涼若無名分,他們便會以‘討逆’為由蠶食關中。但一旦稱王,局勢立變——諸侯忌憚我們的實力,反而不得不與我們結盟周旋。這叫‘以勢壓人,不戰而屈人之兵’!”
賈詡從陰影中接口說道“李公說得好。稱王之利,更在長遠。其一,可開府建衙,廣納天下賢才。諸君試想,若我們仍是‘西涼軍’,那些飽學之士怎肯遠離中原投奔邊塞?但‘涼王’治下,便是逐鹿天下的霸業根基!”他忽然輕笑,渾濁的目光掃過馬岱發亮的眼神,“其二,稱王方能行分封之權。諸位浴血奮戰,難道不想裂土封侯?不想讓子孫永享富貴?”
“最重要的是”賈詡壓低聲音,“天子親封王爵,更證明漢室氣數已盡,天下早非劉姓獨有。我們若固守臣節,不過是為他人做嫁衣。唯有稱王,方能讓西涼鐵騎的馬蹄,踏碎這腐朽的舊秩序!”他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狠厲,“少主的‘梁王’之位,既是王允的毒計,更是天賜良機!若能借此站穩關中,進可爭天下,退可守西涼,此乃百年難遇的變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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