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0章 誤言致怒 祭墳拒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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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奉大王之命。\"魯肅踏前半步,腰間玉佩撞在銅劍鞘上輕響。他瞥見沙摩柯耳垂上的骨飾突然靜止,遂躬身說道:\"除了接主母與少主回長安,\"廊外風突然灌進,將他袍角的流蘇吹得亂晃,\"大王已定下吉日,要將主母與董、甄二位姑娘一同冊封為王妃。\"
    鬆明火把爆出一聲巨響,火星濺在沙摩柯攥緊的斧柄上。廳內驟然安靜得能聽見岩壁滲水的滴答聲,幾個戴羽毛頭飾的首領下意識按上了腰間短刀,皮革刀鞘與青銅環碰撞的細響,在寂靜中像極了驚蟄後初醒的蛇信。
    沙摩柯突然暴喝一聲,抱起馬越站了起來,鐵靴揚起,檀木幾案被踹得滑出三尺遠,青銅酒尊骨碌碌滾到甘寧腳邊,酒液在石板上洇出深褐的蜿蜒軌跡。他鐵塔般的身軀前傾時,耳垂上的指骨串飾劇烈晃動,撞擊聲混著鬆明火把的爆裂響成一片:\"大婚?\"
    甘寧剛要彎腰扶酒尊,忽覺後頸一涼——戴鷹羽頭飾的首領已將短刀出鞘寸許。沙摩柯虯結著野性紋路的臂膀狠狠砸在廊柱上,震得梁間灰泥簌簌落在魯肅發冠上:\"他在長安左擁右抱便是,\"斧刃突然劈進身旁木柱,木屑飛濺中露出暗褐色的舊疤,\"何苦再來山越!\"
    魯肅慌忙拱手時,他瞥見滿廳赤膊的首領們都按上了腰間兵器,\"首領或有誤會......\"他話音未落,沙摩柯已抄起銅柄大斧剁在地上,斧刃嵌進石板。
    \"誤會?能有什麽誤會!\"沙摩柯的怒吼震得梁間銅鈴亂顫,絡腮胡因暴怒根根倒豎。他虯結著野性紋路的臂膀狠狠一揮,指節上的戰疤在鬆明火下泛著青白:\"俺山越因為他馬超留下多少孤兒寡母,我就這一個妹妹,也為他送了性命,他卻倒好,要在長安同時迎娶幾位王妃,果然是春風得意呀!!!\"
    滿廳山越首領轟然應和,戴鷹羽頭飾的老者將骨刀剁進地麵,濺起的石屑擦著魯肅靴尖飛過。沙摩柯鐵塔般的身軀轉向廊下,耳垂上的指骨串飾撞出急促的脆響:\"把這兩個人給俺轟出去!\"他鐵靴碾過石板上的酒漬,暗紅色水跡在火光中宛如新鮮的血痕,\"山越的氈帳,容不下長安的金枝玉葉!\"
    戴熊牙項鏈的長老立刻揮手,四個赤膊的山越武士踏前半步,獸皮靴底蹭得地麵沙沙響。甘寧下意識橫過鐵槍,槍尖在火把下劃出冷光,卻見周瑜緊緊拉住他,沙摩柯憤怒的說道:\"告訴馬超,他若念著舊情,就別拿俺妹妹的名分說事,,山越隻當他馬超死了,自此以後與他不相往來就是!\"
    甘寧還欲爭辯,魯肅卻從沙摩柯怒喝中聽得真切——主母竟已亡故!他震驚地望向周瑜,那眼神分明在質問“如此大事為何隱瞞”。周瑜苦笑無言時,眾人已被山越武士轟出堂外。甘寧急拽周瑜衣袖:“主母何時故去?你為何瞞著我等?如今與山越交惡,這可如何是好!”
    周瑜袖中那枚斷裂的玉扣突然硌得掌心發疼,終於澀聲將莎莉兒的死訊和盤托出。魯肅聽罷猛地攥緊腰間玉佩,玉繩斷裂的輕響混著簷角銅鈴碎音:\"公瑾早該說!若知主母為護孫紹而死......\"他話音未落已踉蹌著整理衣襟,對著議事廳朱門拜倒,玉帶鉤刮過青磚的聲響驚起階前寒鴉。
    甘寧的鐵槍\"當啷\"拄地,銅鈴箭囊震得晨露簌簌滴落,隨即跟著跪倒時,甲葉摩擦聲驚得馬越從沙摩柯懷中探出頭。\"主母義薄雲天,\"他額頭觸地時,瞥見門縫裏山越首領們攥緊的刀柄,\"我家大王遠在長安不知內情,才誤言大婚......\"話音未落,周瑜已跟著跪下。
    太史慈剛按上刀柄,忽聽周瑜悄聲吩咐,遂帶著親衛疾步而去。半個時辰後,大喬攜小喬並孫紹、周胤行至簷下,身後親衛遺孤們跪成兩列,議事廳內突然傳來杯盞落地聲,馬越扒著沙摩柯的絡腮胡急道:\"舅舅快看,嬸嬸們都跪在外麵呢!\"
    沙摩柯虯結的臂膀驟然收緊,指腹碾著馬越腕間的狼牙串——那是妹妹臨死前攥著的信物。當孩子第三次喊\"快讓他們起來\"時,他虎目突然滾下淚來,鐵靴跺得地麵塵土飛揚,抱著馬越衝出朱門:\"罷了罷了!\"
    山越巫祝的銅鈴在晨霧中震顫,十二道魂幡沿墓塚排列成圓,幡麵繪著的血紋戰符被露水洇得發亮。沙摩柯鐵臂環著馬越踏過新培的黃土,獸皮靴底碾碎幾瓣未燃盡的紙錢,灰屑混著晨霧升向半空,驚起兩隻銜著冥幣的寒鴉。
    孩子攥著三炷青香的小手發顫,香灰落在沙利爾碑前的青銅爵裏,與甘寧剛傾入的西涼烈酒混作暗褐。沙摩柯替他扶正香燭時,耳垂上的指骨串飾撞出細碎聲響,此刻正隨著他起伏的胸膛輕輕晃動。馬越忽然指著幡間飄飛的紙錢:\"舅父你看,像不像嬸嬸教我疊的紙鳶?\"
    沙摩柯粗糙的掌心撫過馬越額頭時,指腹蹭得孩子眉心微微發顫。\"傻小子,\"他喉頭滾動著,絡腮胡上凝著的晨霧落進孩子衣領,\"你母親正從幡影裏瞧著咱們呢。\"沙摩柯疼惜的看著馬越,這孩子自小都未掉過淚,頗有一番氣度。
    大喬伏在墳塋新土上的身影劇烈顫抖,素絹頭巾被淚水浸得透濕,馬越看著大喬傷心欲絕的樣子,掙紮著要從沙摩柯懷裏下來。當馬越掙脫沙摩柯懷抱去扶她時,袖口沾著的山越草屑蹭過她顫抖的肩背:\"嬸嬸莫哭,\"他仰頭望著漫天翻卷的紙錢,灰蝶般的冥幣正掠過碑頂銅鈴,\"母親正在看著我們呢。\"
    甘寧鐵槍猛地一顫,槍尖碰到酒壇,酒水在墳前洇出蜿蜒的暗痕。太史慈慌忙按住他發顫的手腕,卻見自己護心鏡上也凝著滴淚,混著晨露滾進甲葉間。魯肅將最後一盞西涼美酒輕灑墳前,酒線劃過半空時,香燭青煙突然擰成細柱,卷著他的聲音升向雲際:\"主母可知,大王已在長安衝破重圍,如今受封涼王,威震天下......\"
    驟然呼嘯的山風掀起十二道魂幡,幡麵血紋戰符在霧中狂舞如活物。沙摩柯鐵靴碾碎墳頭新放的白菊,卻見馬越仰著小臉朝風來處伸出小手——那裏正飄著片褪色的紅絨,是他係在衣襟上的穗子。風聲裏似有一聲悠長歎息掠過,將碑頂銅鈴震出的碎響,都揉成了荒丘上永不散場的祭奠,混著酒液與淚水,滲入墳塋深處。
    沙摩柯望向風中翻滾的魂幡,十二道繪著血紋的獸皮幡在霧中翻卷如浪,碑頂銅鈴被山風扯出一串碎響,驚得他耳垂上的指骨串飾簌簌發顫。他喉頭滾過一聲歎息,聲線混著晨霧散在荒丘間:\"罷了。馬超在長安九死一生,莎莉兒的死......也怨不得他。\"風掀起他獸皮披風的邊角,\"都是命數。如今他受封涼王,山越的漢子們心裏,都記著他是條英雄。\"
    魯肅剛要說話,卻見沙摩柯突然抬手打斷,銅柄大斧的斧刃在墳邊新土上劃出道深痕:\"你們祭奠也做了,\"他指向遠處鬆樹下的人影——大喬正為馬越整理衣襟,小喬牽著周胤的手,孫紹蹲在一旁用木槍撥弄著草間露珠,\"告訴馬超,山越不怪他。但馬越這小子,得留在這兒。\"
    他的鐵靴碾過墳頭未燃盡的紙錢,指向那群孩子:\"你瞧,大喬小喬是他嬸嬸,周胤孫紹是他兄弟,這兒全是看著他長大的親人。\"晨霧裏傳來寨子裏隱約的鈴鼓聲,他忽然笑了聲,\"在這兒,他能跟著公瑾學兵法,跟著子義學武藝,跟著老獵戶進深山捕虎獵熊,爬樹掏鳥窩、下河摸魚,哪樣不快活?\"
    \"可他畢竟是大王的血脈......\"魯肅躬身時,玉帶鉤蹭過碑前青銅爵,發出清響。沙摩柯突然蹲下身,雙手搓起一捧土:\"你家大王如今是梁王了,\"他望向長安方向的雲層,聲音陡然低啞,\"日後不知要冊封多少王妃,宮裏準生得出十個八個兄弟。\"
    山風突然卷過荒丘,吹得魂幡獵獵作響。沙摩柯的眼眶突然發紅,來到馬越身旁:\"一入侯門深似海的道理,我懂。\"他喉頭滾動著,將孩子攬進懷裏,\"他一個沒娘的崽,在那爾虞我詐的宮苑裏,拿什麽躲那些藏在珠釵玉佩後的刀子?在山越的寨子裏,至少能活得像個山野裏的小豹子,痛快!\"
    魯肅望著沙摩柯攬著馬躍走向寨門的背影,鐵靴聲響裏,忽然讀懂那虯結臂膀中藏著的孤絕。山越首領方才說\"侯門刀子比密林毒箭更難防\"時,都是拿命護犢的人,他這做臣子的如何辯駁?喉間湧上的話最終化歎息。
    暮色漫過山越寨牆時,鬆明火把將議事廳照得如同白晝。沙摩柯捧出的獸皮酒袋在賓客間傳遞,酒液混著烤熊肉的香氣彌漫開來,卻掩不住甘寧見到妻兒瞬間的震顫——他妻子阿月正為兒子係著山越戰裙,裙角綴著的銅鈴與他鐵槍上的飾物撞出同頻的響。角落裏坐著的親衛遺孤們默默啃著烤肉,火光映著他們臂上的孝布,讓甘寧和魯肅心事重重。
    \"當年隨某來山越的弟兄,隻剩某還能抱上崽。\"甘寧灌下大口烈酒,喉結滾動時,酒液順著胡茬滴在護心鏡上。他望著阿月為兒子擦掉嘴角油漬的手,露出無限感慨。
    魯肅將酒碗頓在獸皮桌上,\"孫策將軍死因已明,\"他壓低聲音時,火把爆出的火星落在密信封蠟上,\"可接少主回長安......\"話音未落,寨外傳來馬越與孫紹嬉鬧的笑罵,孩子模仿山越巫祝搖鈴的聲響混著更夫敲鼓,驚得梁間夜梟撲棱翅膀。甘寧突然攥緊鐵槍,槍尖在石板上劃出火星:\"某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