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隔出白雪和暖春，蒙著被褥的青年燒得有些辛苦，喘息都是燙的，渾渾噩噩間察覺有聲音喚自己。
    “冕下……”
    “咳咳。”
    咳嗽聲再回蕩，一時間擔憂西恩出事的情緒壓製住怕西恩處罰的情緒，莉亞暗暗咒罵著提前的凜冬，不但耽擱時間，而且害西恩生病，下一刻攥住被褥。
    一，二，三——
    莉亞正打算一鼓作氣甩掉天絲金羽被褥，可惜半路遇阻，車廂裏一道略微喑啞的聲音問：“莉亞？”
    “……”
    麵麵相看，唯有尷尬。
    青年黑眼圈濃重，唇色蒼白如紙，一副久病難醫的憔悴模樣，偏偏不屈的意誌撐著軀殼，眉宇閑然自若，未有一星半點脆弱，仿佛差點咳死的另有其人。
    他垂睫瞥一眼莉亞攥被的手，紫眸偏移看著她的眼睛，瞳眸寫著——
    給吾一個理由。
    “……怕您出事。”
    “能有何——”
    話音未落，喉嚨癢意一點點壓上，沈裕皺眉，單手撐著床坐起，攥拳置於唇前慢慢咳一陣，癢意總算消磨一些。
    他舒口氣，一抬眼恰恰撞上莉亞的眼睛。莉亞光明正大看著他，智慧瞳眸倒映出他的模樣，明明什麽都沒說，偏偏什麽都說了。
    出啥事，希望您有點數。
    “……”
    他噎住，一時間覺得自己是不是帶錯人了，可糖豆是真的甜。
    車廂寂靜，雙方僵持，沈裕率先偏開眼睛，當作剛剛的事情未發生。
    莉亞回神，陡然明白自己剛剛的眼神有些冒犯，可胸中恐懼廖廖。西恩“血祭”後性格同從前不一樣，但善良的本性一直存在，不可能因為一句善意的話懲罰自己。
    “車裏悶，我等下走走。”
    “冕下，您剛剛說什麽，仆有些耳背。”
    沈裕：……
    病患丟失發言權，不管西恩看著多憔悴，莉亞拒絕帶他出車廂走走。
    上回隻是開一扇窗看雪都能受寒，一直咳嗽，眼前零下30c的冰天雪地讓西恩走兩圈，病症加重誰能承擔？西恩血祭出事，埃德蒙三世第一個拿女傭長開涮，第二是管家，莉亞能眼睜睜看著自己性命在生死線晃悠嗎？
    不可能。
    車廂二層，莉亞捧著菩提纏枝鏡進屋，言辭懇切：“冕下，您瞧瞧鏡裏的人，您覺得自己能出去嗎？”
    鏡中青年眉眼沉鬱，發絲黯然，麵上兩坨不正常的紅暈咋都騙不了別人。沈裕不由垂眼，暗暗詛咒魔神。
    莉亞瞧著麵前低頭不語的人，一根根睫羽垂落，酒紅發絲黏著雪頸，一時間有種易碎的美，一種憐惜油然而生。麵前人心思再深一點，也未到二十，自己一個奔三的同他計較啥呢？
    “仆知您生著病，不暢快，可否請您再堅持兩日，明日傍晚能到下一座城池，到時候咱請教堂祭司治病，病好了仆陪您一起堆雪人？”
    莉亞聲音非常溫柔，好像哄不聽話的幼稚孩童，沈裕差點額冒黑線，而且病好？
    猴年馬月。
    西圖大陸醫療體係未完備，普通人生病一般帶著財產尋牧師光明係魔法師，往往一個“光明祝福”能解決50的外傷問題，能讓99的人覺得回歸母親懷抱，若是再不能治愈，那就是——
    命運。
    神明賜予的命運。
    沈裕明白自己的“病”是本元嚴重缺失，“光明祝福”等魔法隻能讓他舒服一點，麵色瞧著紅潤一些，不能治本，一旦離開祝福該病的繼續病，待房間裏病情隻會越來越嚴重。
    當然，若有大量能量讓馬賽克吸收則另當別論，可惜眼下滿目白茫茫，唯有自己人，而自己人一旦亂了，也隻是一時，而且增加別的風險。
    他閉目假寐，寂靜的黑暗世界裏唯有自己的喘息，下一刻，車廂外同行者熱熱鬧鬧的朗笑。
    “來，你的。”
    “照我拳頭的位置排三排，自覺一點啊，不能半路插隊，插隊的重新排，東西管夠！”
    “我要最好的！”
    “你照照鏡子，最好的留給西恩冕下，別想……”
    他能想象出外麵熱鬧場景，隻是，生病期間抬手都費力，走兩圈可能真不合適。他想想是否強製讓對方帶自己出車廂，片刻，微微睜眼，睫羽陰影裏看不清眼睛的情緒。
    唇瓣翕合，聲音淡淡。
    “洗漱，再用餐。”
    “是。”
    隻要不是作死，莉亞是非常樂意聽從西恩的吩咐。不算高挑的淡金卷發女傭離開視野，片刻，端著盆重回二層，盆裏是他日常漱口淨麵的東西。
    水冒著蒸汽，毛巾暖暖的，覆麵上一陣幹澀的眼睛仿佛泡溫泉，不再幹澀。洗漱完，莉亞捧著一碗東西置於桌麵。
    瞧著碗裏隱約能看出原型的東西，沈裕揉揉眉心。
    “要粥。”
    補身之物，不是單單看補品的品相，同樣要看看自己的病。沈裕理解裏本元嚴重流失意味著身體嚴重虧空，古籍裏麵曾提“對症下藥”、“虛不勝補”，他真服用麵前兩碗羹，估計不出一個小時莉亞能跪著求他不要死。
    粥？
    莉亞剛剛拒絕帶西恩出車廂，自不願意忤逆他，畢竟隻是一碗粥，而非貴重東西。生病的人矯情一些，她能理解。
    沈裕眯眼，總覺得莉亞端著羹離開的眼神有一點點微妙。
    錯覺？
    西恩不用羹，別人同樣沒有資格用，除非賞賜。廚藝非常高超的瑪麗女士瞧著羹，眼露惋惜：“冕下沒有胃口嗎？”
    莉亞彎眼：“……他鬧著要喝粥。”
    “額……”
    粥是重點而非重點，瑪麗女士有些汗顏，非常自覺回火堆前淘米煮粥，腦海裏一直盤旋著莉亞的“鬧”字，冕下會鬧？咋鬧，哭哭啼啼嗎？
    某人尚不知自己形象出問題。
    荒野裏麵的野獸肉質鮮美，彈牙，有著獨特的口感和味道，簡單灑點鹽激發鮮美，瞬間征服了上上下下同行者的胃。
    “下回再尋一窩蛇！”
    “凜冬，荒野裏麵冬眠的蛇特別多，味道真絕……”
    騎士：剛剛回程看見一窩蛇來著，隻是覺得都有鹿了……
    “咕咕咕。”
    營裏彌漫著一層肉香，大家端碗喝著熱湯，從胃至四肢都暖洋洋了，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喜悅間未曾注意雪地上出現一行淡淡腳印。
    桌麵羹碗悄然消失，半晌，重新出現，碗裏渣渣都不剩……
    “咦，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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