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號啕大哭的謝敬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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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當時的他太天真了,母妃常常在他耳邊說起兄長的傷情,說起他們王府的處境,說起遊京的皇帝不放過他們,兄長已經這般卻依舊不肯離開,說的,原本對這一切都不懂的他也有了一知半解。
    母妃說,兄長自幼對他最好了,他也要對兄長好,要回報兄長,要讓他以後不要再為自己操心。他當時還並不能意會母妃此言的背後之音,還義正詞嚴的立誓,兄長就算不良於行,他的一輩子自己也要照顧得好好的,不讓他受丁點的委屈。聞言、母妃笑了,卻笑的十分難過,好像是在替他的長子心痛,也好似是不信自己。
    他對兄長說,要他好好養傷,自己一定會撐起王府的天,兄長強提起了笑臉,卻是讓他好好讀書,日後王府就拜托他了,他點頭,兄長如果站不起來,那麽王府就得靠他撐著了,他會盡快長大,盡快讓父母不再傷心。
    眼看著要上京的日期將近,特使為難,王府眾人更加為難,那段時日,他總是看見父王接見那幾位特使,說的什麽他不知道,但不外乎是讓兄長不要上京的話,可是,結果並不理想,不然父王也不會越發沮喪。
    他聽著耳邊母妃的哭聲,又看著兄長在床上忍著疼的呻吟,以及那些在王府帶著聖旨而來不肯走的特使,衝動、勇敢、小小的他做了一個他自認為十分偉大的決定。
    他十分鄭重的對父王母妃說,大不了他去遊京。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沒看到父母眼裏的驚喜,隻看到了他們眼裏的傷懷。
    他們那個時候在聽到這個他們期待已久的答案之時,究竟還在傷懷什麽呢?
    他彼時什麽都不懂,他以為去遊京就是叫那裏的皇帝見一見他,放下對他們北境的戒備,然後問一問話罷了,再跟著那個太子一起上下學,陪他讀讀書,等不需要他了他就可以回家了,他以為,他會在他想回家的時候就回家的。
    但一切,都天不遂人願。
    不知曉父王是怎麽給特使說的,反正自他站出來要替兄入京之後,人選便順其自然的變成了他。
    離開那一日,他去見了兄長,兄長聽說他要遠行,初時愕然,隨後變得尤為激動,脖子上的青筋都鼓起來了,似乎很憤怒。他的目光越過自己落到了他背後的父母身上,不知道是在看誰,不知道他的目光裏究竟表達了什麽,兄長躺回去的時候滿臉的灰敗,似乎他才是那個被放棄的人。他見兄長不說話,以為是沒有可說的了,便要起身離開,可是,他卻緊緊的拉著自己的手不肯鬆手,捏的很緊,自己一掙紮疼的還是自己,他好似不想自己走,但是他卻一句話都沒有說,也沒有挽留。
    他沒有得到兄長的讚許,他是失望的,他以為自己代替兄長去遊京,兄長會誇自己勇敢有擔當的,但是都沒有,他好像在哭,他沒看見,因為他已經轉身了。
    出去後,他的侍衛追了出來,說是替世子傳話,說交代了他許多體己話,要他去了遊京不要貪玩,要聽話,也要照顧好自己,還問他什麽時候能回家,可惜他也不知道,兄長說,等他回家的時候他親自去接他,自己當時望著背後的房門,望著那個看不見的人,一個勁的點頭,答好,心裏殷殷期盼著但願那個時候兄長的腿也好了,最好是騎馬來接他。
    出去的時候,院子裏圍了許多人,照顧他多年的奶娘在,他屋裏伺候的侍從們都在,他們遠遠的看著自己,好似是不舍,有的人滿臉擔憂有的人低頭偷偷的抹眼淚,都被他發現了。
    他最小的弟妹也在,知曉他要出遠門也會很懂事的跟他說再見,要他早點回家陪他們玩,可是正當走的時候又抱著自己的腿哭的傷心。
    母妃看著自己一直在抹眼淚,他知道,母妃是舍不得自己,臨行前,母妃叮囑了自己許多,天冷加衣,不要再任性的往雨裏跑,冬天也不要去外麵玩雪,他還反對著說,他還用得著在遊京過年麽?下雪就能回家了,他那時還天真的以為,過年前自己就回家了,可是母妃隻是笑了一笑,並不回答這個問題。父王也難得不對自己板著臉,按著自己的肩膀,摸著自己的腦袋,誇他終於像個謝氏子弟了,有擔當,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了。
    他有些害羞的笑著,因為,父王很少誇他。
    時過多年,當日的情形他都曆曆在目,他永遠都忘不掉那些時日,他們是如何苦心經營著欺騙自己,在自己麵前演這一出戲,讓自己主動提出代替兄長入京。
    他們利用的不是自己,更是他幼時對他們的期待與敬愛。
    他們,可真是能演呐。
    他那時,分明也鬼靈精怪的,居然一點都沒有看出來。
    如今想來,當初的一切都是他們為自己設計的一場陰謀,兄長裝病,父王母妃在自己麵前扮演著一個為父母者的傷心欲絕,在他耳邊時時提交兄長的艱難,隻為了讓自己代替兄長去遊京,因為他們都知道,去遊京是條死路,不管是遊京的他還是在北境的謝氏族人,稍有差池,很有可能,他都不會活著回家。
    嗬。
    謝敬豐如何能懂呢?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麽這麽不甘、這麽不願。
    他不能體會到他這些年是怎麽熬過來的,他又怎麽能天真的認為,自己能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呢?
    他心寒啊。
    “你知道了,又能怎樣呢?”
    這麽多年,謝敬豐不可能不知道當年之事另有隱情,可他憑什麽還覺得自己能是他呢?他說起他的兄長說起他的父母,對他視若珍寶,那他們可知曉,遠在天邊的他呢?是否也有被他們當過珍寶的一日?
    謝敬豐垂著頭,很是沮喪,謝文文不肯回答在意料之中但他還是沒來由的覺得難過。
    他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了一種瘡痍來,讓他十分的迷惘。
    謝文文,為何也會這樣?他這樣的人不是最自得自在嗎?為何也會露出這樣的神情?
    謝敬豐不解,更多的是迷惘。
    不知道鑽牛角尖是他還是謝文文,可今日,他勢必要個他能讓自己信服的說法,管他是不是謝文文,他想知道的是其實是另外一個真相,一個讓他魂牽夢縈的真相,讓所有人都煎熬度日的真相。
    他直視著謝文文,在他否認他是不是謝文文的時候他就已經想好了這個問題。“好,我還有一個問題,你,當真不是謝敬敏嗎?”
    這個名字,謝敬豐許久都沒有說出口過,已經變得拗口,初時喊出來,也沒有想象中的沉重,反而有股釋然之感。
    謝敬敏是壓在他們謝氏每一個人身上的巨石,他們踽踽獨行這麽多年,始終不曾放下過。
    他望著他的側臉,很像,是真的很像,他更像的不是自己,而是那個讓人敬而遠之的長兄。如果他是謝敬敏,他們一母同胞的兄弟,的確會更肖似一些。
    其實,他其實很早就覺得他像他了,可是他自己不願信,不信那個謊話連篇的人突然有一天就出現了,還就在自己身邊,他明明說過,會早點回來的,會給他帶遊京的好玩的好吃的,雖然他現在不玩那些玩具了,也不喜歡吃小孩子吃的糖果了,可是他想要的是他當年的承諾兌現,他想要他回家而已。
    食言的,究竟是誰呀。
    謝文文輕笑一聲,被質問是不是謝敬敏,的確像他謝敬豐能問出來的性子。
    他忍了許久了吧。
    其實,換做是他,也忍不了這麽久的。
    他回頭看向謝敬豐,眼裏帶著笑意,卻難以抵達眼底深處,像是一種掛在麵上的麵具,敷衍別人、掩飾自己。
    “這個也不能回答。”仍舊是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卻已經有了答案的方向。
    謝敬豐不傻,謝文文這麽說,他就該想到的。
    果然,他的再一次拒絕回答,讓謝敬豐愣在了原地,他承認與否,如今在他看來,都不過是他的一時嘴硬罷了,他是不是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自己信了他是。
    謝敬、謝文文、謝敬敏,這幾個名字,分明就是一個最好的答案,可是當初,他寧願去猜,去試探都沒有往深處想過。
    謝敬豐閉了閉眼,眼底的哀傷和驚喜掛鉤。
    謝文文在心底歎了口氣,他知曉,自己的不回答就是暴露自己,可他沒辦法再繼續騙他了,少年已經長大了,會記仇的啊。
    當初,謝敬豐又知道什麽呢?他隻是想著自己能回家而已。
    其實,他是不是謝敬敏,真的有人在乎嗎?難道說,他們想要的隻是一個確定的答案?如果當真關心他,為何當初,他的信件全部石沉大海,為何在他得知真相後,再也不肯寄封家書?
    謝敬豐想要他的回答,可他何嚐不是想要他們的回答呢。
    他們背負著枷鎖,自己又豈會輕鬆?
    謝敬豐哆嗦著唇,他伸手拉住謝文文的胳膊,眼淚汪汪的,似乎下一刻就要哆嗦著喊出那一聲“次兄”。
    可他沒有喊出來,而是擠著眉毛、固執道:“不能回答你就是!”
    謝文文還在欲蓋彌彰的強作掩飾、“不是。”
    謝敬豐也不知是氣紅了眼還是哭紅了眼,臉上似乎還掛著委屈,聲音一次比一次的還大。
    “那你說你回答!你不是!”
    謝文文被他尖銳的聲音刺得耳麻,微微皺眉,臉上一派漠然,仍舊堅持。“不能回答你。”
    固執的兩個人碰麵,一個比一個固執。
    謝敬豐如今是肯定了他就是謝敬敏,氣他不肯承認自己,氣他不肯認自己,心裏越發的難過,但臉上卻愈發的激動與張狂。
    實在無策的他憤恨的瞪著謝文文,怒不擇言。
    “你!你不回答我,你信不信我回去告訴父王,你跟王令嗣兩個人曖昧不清!狼狽為奸!合夥騙蓁蓁!我要告你!我要把你告到他們麵前去!”他其實也是怒極了才會如此胡言亂語,說完還自覺失言的用餘光偷看謝文文,看他是否生氣,心裏帶著一絲後怕與悔不當初。
    謝文文睥睨著跺腳的他,眼裏閃過一絲無奈,但臉上仍舊保持著自己的冷漠,好似氣壞謝敬豐跟他沒有關係。
    “你就隻會告家長這一招?你不如憑借你自己的本事讓人對你說出答案。”
    謝文文也不過是隨意一說,此言本是沒有其他意思,也從未想過會中傷人,也沒想到謝敬豐聽了後會瞬間備受打擊,瀕臨崩潰,他幾乎是全身都戰栗著,像是觸發了某種機關。他哀傷的望著謝文文,看著他眼底的冷漠,心裏的酸楚幾乎要把他蔓延,他慘烈的露出一種很複雜的笑臉來,他說:
    “我、我又沒有本事,我知道的,我是家裏最沒用的孩子,長兄是世子,他驍勇善戰,英明神武,人人敬仰他,他是未來的北境王!而次兄為了王府,代替長兄去皇宮作質子,他那麽勇敢,那麽無畏,沒有人比得過他們,他們都能厲害,可我最沒用,我什麽都做不了,我不能幫長兄上陣殺敵,也不能去遊京接次兄回家,我、我最沒用了~”
    說完,謝敬豐就抱著頭蹲在地上哭了起來,哭的傷心不已,叫人側目,來往路過的人們注意到了這邊,也遠遠的繞開了。
    看著嚎啕大哭的謝敬豐,謝文文心裏別提多難過了,他從未想過要惹哭謝敬豐,他束手無策的看著哭的正難過的人,也是喉嚨哽咽,情不自禁的喊出:“阿豐。”
    這一聲阿豐被謝敬豐的哭聲淹沒。
    謝文文頓了許久,見他根本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反而還有愈演愈烈的征兆,謝文文知道自己不能讓他繼續哭下去了,再哭都得哭出病來。
    他摸著他的頭顱,溫和的同他解釋:“豐哥兒,別哭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謝敬豐難得的是大哭一回,要知道他除了真委屈了才會大哭一場,其他時候哪裏會哭的,他也還要麵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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