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一部值得載入史冊的優秀啊.”
    同樣名為鵜飼的老教授坐在東大附醫的本部長辦公室內，手邊放著的是剛看完不久的最新一期《大眾》。
    在他的正前方，剛退休不久，準備趕赴近畿病災地方醫院擔任院長的東教授也點了點頭，表示對這句話的認可。
    北川老師的《白色巨塔》自連載以來，熱度一直居高不下，和當初那本幾乎顛覆了日本銀行業的《半澤直樹》一樣，成了無數日本民眾追捧的國民級大眾文學。
    《半澤直樹》的故事兩人略有耳聞，但秉持著“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度，沒怎麽放在心上。
    但這部《白色巨塔》不同，寫的是和醫療醫院相關的內容，而且還來他們東大附醫來采風過，必須慎重對待。
    所幸一口氣看完全部劇情後，鵜飼本部長心裏隻有感歎和認同，裏麵沒出現什麽奇奇怪怪的東西。
    尤其是裏對兩位主角的描寫，無論是財前五郎，還是裏間修二，都體現出了當代日本醫師的醫療精神，是值得提倡和學習的。
    比較讓他欷歔的還是財前五郎最後的可悲結局。
    為了正教授之位，為了成為東京醫學學會的候補委員，他費盡心思，用盡一切力氣，連自己罹患癌症都沒發現。
    最後的上訴至最高法院，然後沒來得及審判更是神來之筆。
    既維護了日本醫學界的威嚴，司法體係的公正，病人們的權利，也同時保留了財前五郎最後的尊嚴。
    當財前握著裏間的手，說要讓他擔任新癌症醫院的第一內科正教授時，鵜飼本部長似乎看到了原本唐澤敏行該有的結局。
    “東君，去近畿的事已經幫你辦妥了，你也算是和裏的東貞藏教授一樣，有個不錯的退休待遇了。”
    鵜飼本部長將蓋好印章的聘請書遞給了東教授，言辭間滿是笑意，
    “近畿的病災地方醫院雖說名氣不大，但負責的都是近畿地區的災情、流行病情，油水可比我們東大附醫多得多呢。
    以後我要是退休了，也想去一個類似的好地方養生呢。”
    “鵜飼兄過謙了。以您今時今日的地位，未來必將是從東大校長的職位上退休下來。
    總之我的事，您費心了。”
    昔日高高在上的東教授此刻無比謙卑。
    這就是上位者從白色巨塔上下來後的真實狀況。
    前一天還門庭若市，現在家門口已是門可羅雀。
    這還是他成功拿到近畿病災地方醫院院長一位後的情況，難以想象要是和某些冷門的基礎醫學教授一樣，退下來後連個撈油水的地方都沒，那晚年該多麽淒涼。
    越是上位者，或者越是下位者，反而沒有像東教授這樣，更對《白色巨塔》裏的權力描述那麽有感覺。
    “哈哈，談不上什麽費心。其實你的事，真正出力的還是唐澤君，以及背後默默支持著他的菅直人閣下。”
    談到厚生省的那位年輕大臣，鵜飼本部長滿眼的笑意更濃了。
    他在唐澤敏行的醫療官司內牽線搭橋，又力捧了這個年輕副教授頂替了東教授。
    外加自己哥哥在東大文學部的勢力，以及和北川老師的交情。
    四舍五入下，讓他也有了和菅直人大臣親近的機會。
    今年才52歲的菅直人大臣在政壇確實是個“年輕後生”，未來的政途一片光明。
    搭上這根線，鵜飼本部長覺得自己的東大校長之位也有望了，因此今天才會對已經退休的東教授說那麽多“廢話”。
    “竟是菅直人大臣！”東教授下意識就忽略掉了和自己關係一直不好的愛徒，“我何德何能”
    “哈哈，都說了嘛，是唐澤君，唐澤君。”
    鵜飼本部長敲了敲辦公桌，笑容更燦爛了。
    東教授瞬間明白了，拿著聘請書的雙手微微顫抖了下。
    愛徒唐澤敏行的醫療官司，他全程隱身，可以說外界基本都能看出來，他並不希望讓愛徒頂替自己。
    沒想到最後自己的退休待遇，反而是愛徒爭取來的。
    一時間，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了。
    兩人長久無言，過了片刻，東教授起身鞠躬，默然朝著辦公室外走去。
    “東君！”
    鵜飼本部長忽然喊住了他。
    東教授回頭看他。
    “如果，我是說如果唐澤君也得了食道癌，需要你為他開刀，你會願意上手術台麽？”
    在裏，財前五郎堅決不讓任何浪速大附醫的外科醫師給他動刀，因為他不信任其他人的醫術，同時也覺得正教授之位的爭奪中，大家的關係早已破裂。
    誰敢在手術台上賭自己的命？
    東教授看著鵜飼本部長，沉默了許久，隻吐出了一個字。
    “會！”
    這個字簡單，但卻重達千斤。
    因為上麵壓著東教授近五十年的醫品醫德。
    另一邊。
    東大附醫第一外科。
    長長的回廊上，護士長的聲音綿長有力。
    “第一外科唐澤正教授來巡房了！”
    隨後一大堆人馬，宛如古代軍隊般，浩浩蕩蕩行走在回廊裏。
    為首的唐澤敏行身穿白大褂，一馬當先，後麵跟著大量實習醫生、醫局員和護士。
    兩側長凳上坐著的病患和家屬們紛紛起身鞠躬，看著猶如國王般的唐澤敏行來巡視他的領地。
    上個月，這麽巡視病房的還是赫赫有名的東教授。
    唐澤敏行走在前麵，手裏除了厚厚的資料外，腋下還夾著一本《白色巨塔》。
    這是北川文娛出版社近期剛刊印完的《白色巨塔》單行本樣本，並不對外出售。
    徹底改過自新的唐澤敏行問北川老師要了一本，然後硬是要求北川老師把那天的話用寄語的形式寫在了扉頁處。
    他要時刻提醒自己，今時今日的一切都是北川老師給予的。
    他必須要完成自己對北川老師的承諾，走出一條和財前五郎不同的醫學之道！
    “恭喜你，石田君。了不得啊，竟然被取締役會（董事會）破格任命為第三編輯組的主編了！
    你進公司還沒滿一年吧？真是年少有為，令人豔羨啊！”
    石田泰淳的辦公桌旁圍聚著一大堆副主編，各種小禮品和恭維的話紛至遝來，讓他有些應接不暇。
    如果是剛畢業，剛從博士生初次測試落選的他，肯定受不了這個陣仗。
    但現在的石田泰淳已經對此習以為常了。
    一本《半澤直樹》、一本《白色巨塔》，光是這兩部書的責任編輯這個履曆，就足以讓他在任何大眾文學出版社橫著走了。
    這還沒完。
    這一年來，石田泰淳也精心培育出了不少年輕作家，他們很多都成了《大眾》的中流砥柱。
    璀璨絢爛的業績光環讓他在二十七歲的年紀就成了頂流雜誌編輯部的一位主編。
    確實是前途無量，未來可期。
    除了升職外，公司還把他的薪水從每月46萬円上漲到了每月75萬円，算上獎金，妥妥的年薪破千萬，正式步入中產階級了。
    至於住房用車這些細枝末節的東西就更不用提了。
    地位的提高，薪水的增加，這些東西固然令人欣喜。
    但與此同時，也讓石田泰淳有了更深的危機感和挑戰感。
    他終於有點明白當初齋藤玲奈老師所處的困境了。
    自己現在擁有的一切，如果離開了北川老師，是不是會瞬間清零？
    要是想擺脫這種不安感，該怎麽做呢？
    “也許齋藤老師他們能給我答案。”石田泰淳打發走了同事們後，在座位上捏著齋藤玲奈的名片，陷入了沉思。
    因《白色巨塔》受益的人不少。
    這部連載完畢後，12月號的《大眾》以恐怖的姿態衝擊著年度月銷量榜首之位。
    北川秀倒是沒怎麽在意這些東西。
    包括《白色巨塔》的實體書發行，他也全權委托給了河出書房。
    反正錢和名他都不怎麽缺，最近的心思放在了完成文部省和首相內閣的任務，以及打臉即將來臨的斯德哥摩爾諾獎頒獎典禮上。
    這部最讓他滿意的地方是，他終於靠真正改變了一個人的人生。
    《人間失格》寫在嚴井拓也一家死後，斯人已逝，也隻能起到懷念作用。
    《失樂園》也是寫在村鬆友視兩人死後，空留中年人婚外情的討論，以及兩份冷冰冰的屍檢報告。
    後來的《雪國》、《伊豆的舞女》、《東京人》從某種程度上確實改變了不少人的命運，但也僅此而已。
    唯有《白色巨塔》，它將已經墜入深淵的唐澤敏行給拉了回來。
    這是北川秀覺得最有意義的事。
    不過就《白色巨塔》實體書出版問題，齋藤玲奈罕見的和河出靜子大吵了一架。
    前者認為應該保持和《半澤直樹》一樣的發行風格，穩中求勝。
    後者則認為《白色巨塔》代表著一種全新的大眾文學題材，應該特立獨行，讓真人拍攝海報來做封麵。
    總之兩人在公司裏吵架的聲音把其他員工和高層都嚇傻了，據說事後她們還互相取消了雅虎日本論壇的互關，搞得和決裂一樣。
    北川秀得知此事，還是在刷論壇時無意間看到的。
    因為《解憂雜貨店》遭到大量院線的抵製，被當成突破口的蛇喰麗還慘遭東寶解約，他就想著先觀察下毒舌婦的心理狀態。
    蛇喰麗對外人一副高冷英氣的模樣，對自家人又是大大咧咧的樣子，但她的真實內心，非常敏感脆弱。
    果然，她表麵上說著無所謂，甚至還和夢子調笑說要去北川文娛給她當秘書之類的。
    但實際上，她在互聯網上瘋狂發泄著自己的焦慮和擔憂，根本不像現實裏表露的那樣什麽都無所謂。
    【求助帖：二十六歲，沒有工作，沒有男友，還沒好的社會評價，該怎麽活下去？】
    【我有一個朋友，女性，年紀偏大，條件一般，存款為零，現在失業了，有什麽好工作可以推薦麽？】
    【吐槽帖：該死的娛樂圈就這麽封閉封建麽？難道不接受那套潛規則，就注定不能混下去麽？】
    蛇喰麗用“身高一米七，腿長一米二”的賬號在雅虎日本論壇上瘋狂發各種求助帖和吐槽帖，究其根源還是這次的打擊過於沉重，讓她都有點難以承受了。
    畢竟是舍棄了竹內治教授的衣缽，一頭紮進了藝能界，真說不想闖出點名堂肯定是假的。
    北川秀在瀏覽蛇喰麗的帖子時，無意間看到了“河出書房頭取”取關了“河出書房齋藤編輯”的帖子。
    然後點開兩人的賬號一看，好家夥，還是互相取關了！
    北川秀立刻把此事告知正在北川文娛本部工作的夢子，夢子卻笑著說沒什麽關係的。
    這讓他一頭霧水。
    在男人的社交中，這種行為和絕交沒什麽區別，大概率是要老死不相往來了。
    可看樣子在女人的社交裏，這很正常？
    此刻北川家豪宅的客廳裏，隻有他和蛇喰麗在大眼瞪小眼，以及滿地亂爬，不明所以的北川綠子和北川徹。
    “其實這種事情嘛，在女生之間真的很常見的。隻是社媒取關而已，吵架更厲害時，我和夢子還互相拉黑過對方的手機郵箱呢。”
    蛇喰麗穿著粉絲小吊帶，超短熱褲，一雙誘人的大長腿因為緊張而無處安放。
    室內的空調已經開到快30°了，她還是覺得有點冷。
    誰讓對麵的那家夥突然態度變的那麽認真和差勁！
    讓她都有點害怕了。
    “如果她們兩個一言不發，連碰見了都不打招呼，那樣的冷戰才可怕呢。”
    見對麵的北川秀還是沒說話，蛇喰麗又補充了一句。
    北川秀聽完她的解釋，放心了一大半。
    河出靜子和齋藤玲奈是比較穩重的職場女強人，應該不至於因為這點小事絕交。
    但.
    他瞥了眼故意躲避著自己視線的蛇喰麗，冷聲問道：“所以，你還是不肯說，為什麽你的銀行存款是零麽？”
    一開始他以為蛇喰麗在帖子裏倒苦水，說自己的存款見底是為了博取同情心。
    但千原雅人一番調查後，發現這家夥是真月光了！
    這就很離譜了！
    蛇喰麗當演員不說大富大貴，身價上億應該問題不大。
    而且她還持有一些北川係公司的分紅。
    一年淨收入有個大幾千萬円是妥妥的。
    這麽多錢，她竟然全部花光了！
    蛇喰麗吹著口哨，目光斜視，繼續躲避北川秀的追問。
    反正就是主打一個死不承認。
    “麗醬。”北川秀的語氣忽然一緩和。
    這突如其來的溫柔攻勢反而讓蛇喰麗有點不適應了。
    “幹、幹嘛.我不是說了嘛，就、就是花完了嘛，你別管我就是了。”蛇喰麗的口風有些鬆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