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小說外的唐澤,小說裏的財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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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12月5日。
東京都千代田區,東京地方法院。
在經曆了數個小時的鏖戰之後,幾近虛脫的唐澤敏行終於毫發無傷的從法院裏走了出來。
這場糾纏了他近一個月的醫療事故官司,最後在厚生省大臣菅直人,以及精英律師山口浩史的幫助下,以他和東大附醫勝訴而告一段落。
當然,勝訴隻是在表麵上展現給民眾們看的結果。
對這個判罰,民眾們罵罵咧咧,媒體們口誅筆伐。
但實際上,對於案件的參與者們而言,這是一個最好的多贏結局——
被告之一的東大附醫保住了頂尖醫院的威名;
另一個被告唐澤敏行也保住了自己的聲譽,以及正教授的職務;
厚生省,勞動省等政府相關部門也免去了焦頭爛額的可能;
原告方裏,死者得到了免費的永久墓園,死者家屬則一共拿到了近1000萬円的醫療補償金。
原本死者家屬們還想要更多,並且揚言非得讓唐澤敏行身敗名裂不可。
但在巨大的利益和權力機構的碾壓下,他們還是選擇了妥協。
經此一役,差點失去了前途,已經失去了摯愛的唐澤敏行終於看清了那座高聳入雲的白色巨塔的本質。
曾幾何時,他也是瘋狂攀登白色巨塔的一員,直到現在,他才明白,金錢、名利、女人終究隻是浮雲。
正如北川老師所說的那樣。
對一個人而言,最重要的東西是活著。
其次就是在今後的生活裏該怎麽好好的活著。
“真是麻煩你了,山口律師。”法院門口,唐澤敏行無懼一堆記者的閃光燈和鄙夷眼神,鄭重握住山口浩史的手,不斷表達著自己的謝意。
若不是北川老師出麵介紹,山口浩史這種極度愛惜自己羽毛的精英律師絕不會給他這樣的“汙點醫師”辯護。
錢總有的賺,名聲臭了,以後可就在業內寸步難行了。
“嗯,隻是舉手之勞而已。唐澤教授,以後有空再一起吃飯吧。”
山口浩史的反應不鹹不淡,這宗官司打完,他要收尾的後續事件很多,也很麻煩。
要不是北川老師親自過來,還有厚生省大臣菅直人閣下擔保,他絕對不願意給必輸的唐澤敏行辯護。
即便這場醫療官司贏了,大獲全勝了,他還是惹了一身騷。
北川老師好像是想把他收入麾下當嫡係培養?
這是山口浩史自己的判斷。
目前和北川集團息息相關的一些人裏,他、森哲太郎、西口茂男、岩井俊二、千原雅人等是已經被公認的北川嫡係。
雖說他們有一大半其實沒在北川集團供職,但和北川秀的關係之密切,甚至還超過北川集團的一些高層。
看起來唐澤敏行也要加入這個序列,這才是山口浩史願意全力幫他的核心原因。
萬一以後是同僚了,就和戰國時代大名麾下的幕僚們一樣,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是利益共同體了。
唐澤敏行看出了現在的山口浩史還不怎麽想和自己有過多交集,便和他在法院門口分開了。
回到車上,他雙手搭在方向盤上,深呼吸了好幾口氣,隨後掏出手機。
猶豫了好幾次,唐澤敏行最後還是沒有撥通北川秀的電話,而是一腳油門,朝著東京站附近的丸善·丸之內書店飛馳而去。
臨近午飯點,東京地鐵的早高峰時期已經過去,但丸善·丸之內書店周圍的公共交通還是擁堵得令人瞠目結舌。
大量身穿各色服裝的男男女女從四處湧來,目標一致,全部是那家早已人滿為患的大型書店!
自翊為東京都第一北川迷的書店店長,正指揮著男店員們把一箱又一箱還未開封的《大眾》從運貨車上搬下來。
以京子為首的一群女性實習生則站在書店裏,要麽負責引導顧客進店,要麽負責推送圖書和講解優惠活動。
丸善·丸之內書店作為東京都市區有數的大型書店,其立店宗旨是“給讀者們推送日本文壇最優質的一批圖書”。
但實際上,在這位“暴君”店長的一力要求下,丸善·丸之內書店早已成了東京都最大的“北川吹”書店。
書店頭台上是清一色的《文藝》、《北川》、《大眾》,再往後的幾排書架,全是北川老師從1995年以來出版的各類。
當讀者以為再向其他書架走,就能看到非“北川秀”時,他們會發現,再往那邊的一排排書架走去,擺著的依舊是各類北川秀的單行本,隻是出版社和版本不同而已。
但這種行為並沒有引起讀者們的反感,反而讓大批量,同為北川秀死忠粉的書迷們蜂擁而至,徹底把這裏變成了北川秀書粉們朝聖的聖地!
從車上下來,步行到了丸善·丸之內書店的唐澤敏行被書店裏的陣仗給嚇了一大跳。
在《人間失格》爆火後,那時才剛升任助教授的他就在醫局裏聽說過,北川老師的線下書粉組織有點像邪教,每次都是烏泱泱一大片人來來去去,聲勢比春鬥時的勞工同盟會還浩大。
那會兒因為奧姆真理教的原故,每天都有不少底層民眾自殺或者離奇死亡,東大附醫的第一外科有做不完的外科手術。
為此唐澤敏行還抱怨過邪教,對類似性質的書粉群體也沒什麽好感。
此時親眼所見,看到這些人雖然狂熱,但卻不像邪教徒般令人恐懼,唐澤敏行這才明白,自己當初對北川老師的書粉誤會甚多。
而且不知不覺中,自己也成了他們的一份子。
“請給我一份12月號的《大眾》。”唐澤敏行來到京子麵前,順勢掏出了一張1000円的紙鈔。
“好的,550円承惠。這是您的找”
京子將雜誌遞給眼前那個神色略顯疲倦的中年人,隨後麻利的從收銀機裏取出零錢,可一抬頭,唐澤敏行已經走到了店門外。
“真是一個怪人。”她嘟囔了幾句,把剩餘的零錢放到一邊,又服務起了下一位買單的讀者。
書店外。
唐澤敏行迫不及待的拆開透明書封,在寒風裏一邊走,一邊就翻閱起了《大眾》。
《白色巨塔》上次的劇情在一群教授夫人們的名為“紅會”的私人聚會上截然而止。
這也是日本國職場獨有的人際交往特色風俗。
負責賺錢養家的男人們戰鬥在職場的第一線,而在家中給他們支撐一切的女人們則有著類似後方的第二線戰場。
無論是金融業、製造業還是醫療業,員工們的妻子們會按照丈夫在公司內的職位依次排序,組成所謂的“夫人會”,不定期小聚一番,或是一同參加諸如茶藝、繪畫、插花類的培訓班。
在東大附醫任職的教授們,他們的妻子也是東大附醫的大紅人,因此“教授夫人會”被稱為“紅會”。
上一章結尾,臨床組、基礎組總共一百三十名正副教授的夫人們,共同出席了一年一度的這場盛會。
夫人們個個盛裝打扮,七嘴八舌的閑話家常。
“.其中有四五個穿著老土套裝,別著寒酸胸針的,正是老公研究細菌、解剖、法醫等冷門科別,歸屬基礎醫學一派的教授夫人們。
和財前、東等炙手可熱的教授的夫人們相比,她們就像是農村來的土婦人,顯得格格不入,每分每秒都是坐立不安的神情。
東教授的妻子東政子看著眼前這些女人,想著一會兒等鵜飼醫學部長的夫人被選上總幹事後,自己肯定也會被點名為副總幹事,心裏不禁洋洋得意了起來。
東教授曾經還就此事嘲笑過她‘就算你選上教授夫人會的副總幹事又如何?’。
不過在東政子心裏,教授夫人會裏所呈現的勢力分布正代表著醫院裏教授的勢力分布,借此也可以窺探出各方角力的情況。
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東政子願意屈居在門第、教養、容貌都差自己一大截的鵜飼醫學部長夫人之下,做她的副手,幫她打點紅會的大小事務。
鵜飼夫人緩緩從座位上站起:‘承蒙各位的信賴,讓我再度出任總幹事一職。
為了替兩年後在大阪舉辦的國際醫學總會預作準備,我希望大家在知識和情感的交流上能更加密切。
接下來我將指名負責輔佐我的副總幹事.’
她有點遲疑地停頓了一下,隨後說道:‘我想拜托財前教授夫人。’
剛剛還滿腹自信的東政子,隻覺得心裏的美好期待被徹底粉碎。
突然間,彷佛被推落萬丈深淵的打擊感重重地敲在東政子的心坎裏。
她強忍住驚慌失措的情緒,聽著取代自己被點名為副總幹事的財前教授夫人致詞,緊接著鵜飼夫人長篇大論地講述本年度的議題,她腦袋一片空白地盯著她講話的樣子,就好像看著急速湧退的河流.
她不安的不隻是自己在教授夫人會裏失勢了,更不安的是,這一切折射而出的,分明是丈夫東貞藏在醫院裏的失勢!”
對所謂的教授夫人會從不關注,也從不在意的唐澤敏行讀到東政子的這段內心獨白時,心裏猛地“咯噔”了一下。
原來自己在醫院裏爭權奪利時,這些女人們也在為此忐忑的活著嗎?
想到妻子直到過世那一刻,都從未向自己袒露過任何的不安和擔憂,他的心更痛了。
如果自己早點意識到,早點關注一下她的身心健康,她會不會就不至於拖到癌症晚期了?
在寒風中吐出了一口氤氳白氣,唐澤敏行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中已經走過了停車場,來到了一個小公園內。
公園的兒童遊樂場內,幾名國小學生在歡快的飛奔著,好像這寒冷的天氣對他們來說沒有絲毫的影響。
唐澤敏行突然不想回停車場,不想回車裏,也不想回空無一人的豪宅。
他就這麽來到一張長椅前坐下,頂著凜冽寒風繼續看《白色巨塔》。
和他在現實中的遭遇一樣,裏財前五郎也因疏忽大意導致癌症晚期病人痛苦死亡。
這一幕又一幕相似的場景,讓唐澤敏行一度以為北川老師是借用了他的真實事件。
但他知道不是。
因為這部分稿子是在他的事發生前就寫完了。
這也是他無比佩服北川老師的原因之一。
北川老師寫職場類前,是真正的進入了那個行業,調查過,深入過,研究過,才能寫的如此真實和透徹。
裏,舉報了財前五郎,並執意要為死者家屬出庭作證的裏間修二被下放到了和歌山縣新宮的某所鄉鎮醫院。
也因為裏間修二的執意出庭,原本能輕鬆蒙混過關的財前五郎與浪速大附醫被徹底架在了火堆上。
看到這一段,唐澤敏行的呼吸不自覺地急促了起來。
在現實裏,沒有裏間修二和他“作對”,也沒有那麽複雜和難纏的病人家屬死咬著他不放。
不管事情真相如何,最後在東大附醫和厚生省的強力壓迫下,病人家屬還是屈服了,拿走了近1000萬円的賠償金,默許了“敗訴”一事。
那裏無權無勢,連親近之人都開始逐漸遠離他的財前五郎又該怎麽逆風翻盤呢?
唐澤敏行怎麽都想不到北川老師會怎麽解決這個難題。
總之他斷然不會讓財前一敗塗地。
就算不怎麽懂文學,唐澤敏行也清楚,要是那麽寫的話,已經快要封神的《白色巨塔》就將變成一部阿諛奉承現實中“白色巨塔”的無聊了。
從貧寒走來,為了目標和權力不惜改姓入贅,又為了正教授之位願意付出一切代價的財前,才是普羅大眾能成為的人。
而這樣的人,終究也敵不過“白色巨塔”的威壓,那也太讓人絕望了。
“死。”
唐澤敏行的腦海裏突然冒出了這個詞語。
他想起了那一晚,自己詢問北川老師會怎麽寫財前五郎的結局時,對方脫口而出的這個字。
財前五郎一定會死,問題是怎樣的死,才能讓人銘記在心,讓人難以釋懷呢?
這麽想著,他立即翻到了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