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可恨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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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鹿聞笙正將照妖鏡收回,殘餘的金光像蟬蛻般從他身上剝落,那些光斑墜地時發出編鍾似的清響,驚醒了梁上沉睡的麻雀——鳥兒振翅掠過他肩頭,翎羽竟染上了淡淡的檀金色,恍若銜走零星的佛偈。
    小滿摸了摸心口,那裏跳動的節奏竟與民眾低聲祈禱的頻率微妙重合。
    吳飛蓬瞧著民眾,眼底悲憫“貪婪,是因為欲求太滿。”
    於赫“貪嗔癡三毒澆灌出的惡土,隻會開出噬人的妖花。”
    唐鶴難得有了些感觸“這娘娘,竟是算凡人一手造就的他們拜泥胎時像待宰的羔羊,卻敢把同胞架上神壇當祭品。”
    秦霄“是可恨,卻也可悲。”
    暗紅燭淚在神案上蜿蜒成讖(chèn),信眾們將恐懼熬成香灰,摻著人血饅頭供奉給泥胎,這癲狂信奉裏藏著三重妄念
    其一曰34;討債鬼34;心結。當妖魔利爪劃破窗紙時,凡人總需個具體仇敵。
    他們將千年積怨捏成慈眉善目的泥胎,好叫那吃人的世道顯出因果報應的輪廓——於是妖魔碎屍成了娘娘顯聖,稚童夭折定為前世孽債認知失調的毒,須用神跡的蜜來遮掩。
    其二謂34;賭徒咒34;。破瓦寒窯裏供著最後半升米,求的是以小博大的瘋魔快意。
    老翁獻祭病孫換得自身康健,寡婦押上貞潔謀求亡夫複生,香火錢裏總摻著人血利錢,越是荒誕的靈驗,越能喂養深入骨髓的癮。
    其三乃34;倀鬼歡34;。被虎咬斷脖頸的,轉頭便幫著猛獸誘捕同類。
    新廟梁木上吊著的裹屍布尚未解下,前夜哭靈的鰥夫已成了最虔誠的廟祝,眾生在恐懼盛宴中互啖血肉,捧到神壇頂上的,不過是集體癔症捏出的血肉祭品。
    段嘉述喃喃“世人總妄想欺天。”
    鹿聞笙碾碎掌心將凝的血珠,任其墜入香爐激起青煙翻湧,那些民眾戰栗著,發間香灰簌簌落成灰雪,接過段嘉述的話。
    “卻不知當把第一個無辜者推上祭壇時,自己便成了因果鏈上待宰的豬羊。”
    鹿聞笙歎了口氣。
    世人貪妄,總想兩全,一念私貪,萬劫不複。
    躲天意,避因果,諸般枷鎖困因果。
    順天意,承因果,今日方知我是我
    鹿聞笙收起照妖鏡,當他再抬眼時,數百道叩首的脊背正在暮色中起伏如浪,發間沾染的香灰隨呼吸明滅,恍若萬千將熄未熄的星火,卻依舊窺得,民眾神色裏對他的虔誠。
    鹿聞笙頓了頓“???”發生什麽事了?
    照妖鏡閃了閃,深藏功與名。
    鹿聞笙指尖還凝著未幹的血珠,手裏的照妖鏡還殘餘著溫熱,那些叩首的香客眼中跳動的金光還未褪盡,將他鬢邊垂落的青絲染作流螢,在暮色裏勾勒出虛幻的神性。
    唐鶴忍不住出聲打諢,聲音不大不小“師兄,這是反過來要將你當神仙拜了。”
    餘爍陽倚著“娘娘廟”殘餘的盤龍柱剝鬆子“這般說,那鹿前輩到時候香火錢可得有不少。”
    也不知他什麽時候帶上的鬆子,果殼墜地聲清脆如嘲弄,惹得旁邊王衍之覺得煩躁,圓了眼睛瞪他。
    餘爍陽話音剛落,因為他挑釁般的晃了晃手裏的果肉,王衍之一把將其手裏去了殼的果肉奪了丟嘴裏,惹得餘爍陽一陣無語,嘟囔對方幼稚。
    鹿聞笙睨了一眼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兩個人,回頭看著眾人,正色道“諸位,妖魔已除,可起身了,不必惶恐。”他可承受不起神仙的名頭,又不曾做什麽彪炳史冊的功績,不圖民眾將他捧上神壇
    鹿聞笙也沒有叫人磕頭伏地的愛好,見這些民眾還是納頭便拜,便動用靈力,將他們扶起來。
    那些被生活壓彎的脊梁在靈力中顫抖,襤褸麻衣下露出的肩胛骨嶙峋如折翼的鳥。
    眾人惶恐內疚之色愈濃。
    “先前實在失禮,若不是仙長們摒棄前嫌,我等恐怕”為首老者滿心惶恐,軟了膝蓋。
    “仙長恕罪!”布衣漢子將額頭磕出殷紅,“方才豬油蒙心才跟著那妖魔”
    剛剛這群人還誓死扞衛“娘娘”,大著膽子要將他們驅趕,此刻卻甘願將最柔軟的咽喉奉到“劍下”——人真是矛盾。
    鹿聞笙蹙眉“站起來,不要隨意便跪。”
    他分明沒用半分力氣,那些佝僂的脊背卻似被無形重擔壓著,剛離地三寸又重重跪了回去,說不出的嫻熟。
    “仙長恕罪!”用他們往日的經驗來看,民眾隻覺得這些仙師是氣惱的,人群裏頓時炸開此起彼伏的告饒,幾個婦人慌忙去扯身邊孩童的衣領,讓孩子跟隨她們動作。
    “快給仙長磕頭認錯!”三歲稚兒的額頭撞在青石板上,悶響讓鹿聞笙指尖靈力驟然紊亂。
    餘爍陽噗嗤笑出聲,鬆子仁彈進某個鄉紳發顫的衣領“前輩說的什麽沒聽見?!軟骨病入髓了?天生膝蓋就是彎的?”
    他突然振袖,袖口暗繡的玄鶴紋仿佛活了過來,鶴鳴清越,裹挾著靈力的聲浪震碎簷角蛛網,驚起滿城昏鴉,簷下銅鈴叮當亂響,混著人群壓抑的抽氣聲。
    忽然有稚童的哭聲刺破凝滯的空氣,方才被按著磕頭的三歲小兒掙脫母親桎梏,搖搖晃晃撲向鹿聞笙。
    他生著凍瘡的小手攥住仙人雪白的衣擺,疑惑的聲音稚嫩“不跪的話,阿娘還能領到賑災的粟米嗎?”
    滿場死寂中,餘爍陽突然輕笑,眼底是大家都不曾見過的譏諷。
    “你們跪出來的粟米”
    他隨手扯過鄉紳團花錦袍的衣領,從對方瑟瑟發抖的懷裏摸出個油紙包,層層剝開,裏麵竟是個描金漆盒,裝著夠普通農戶吃半年的燕窩。
    “都在老爺們的腸胃裏化成金汁了!”
    描金漆盒當空掠過,燕窩盞墜地迸裂的脆響裏。
    燕窩要用多少血汗換?百丈峭壁上,無數采燕人如螻蟻懸在藤索間,十指磨得見骨才得一盞。
    燕窩盞碎在青石板上,晶瑩膠質混著采燕人懸崖采擷的血淚,在暮色中泛著詭異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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