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萌芽(較燒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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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待細看神龕底座銘文,長明燈影忽然一晃。
    書生敏銳的察覺到,扭頭卻見幔帳後轉出個淺青道袍的老者,襟口銀線繡的槐枝紋隨步履明明滅滅。
    是個有些東西的凡人——書生眼底下意識的冷意散去。
    也隻是有些東西罷了。
    老道士踩著滿地碎金似的光斑,正踮腳給廊柱間一盞燈籠添燈油,雪白山羊須被火光映成暖橘色。
    “貧道青玄,居士可要上香?”
    青玄道長撣了撣袖口香灰,供桌陰影裏蜷著隻三花貓,忽而躍上烏木長案,爪尖碰翻的鬆煙墨在素絹洇開團團雲氣,對書生呲牙。
    青玄道長“哎呀”一聲,將胖乎乎的三花抱下去,拍拍那養的圓滾滾的屁股。
    “去一邊耍去。”
    三花不滿的叫了一聲,跑開了。
    待道士看過來,書生已將一貫的笑容掛上——人的笑容最難分辨,可以是濃烈的,真摯的,也能是虛偽的,勉強的,甚至是包含深意的。
    “居士可有什麽需要幫忙的?”
    “不必,我來尋人。”
    “哦?”
    找人來到城隍廟,卻不是上香求安慰的,這很難不讓人覺得是來找茬。
    “尋何人?”
    聽了不少鹿聞笙的故事,書生想到這道長怕是認識對方,它不想透露太多。
    “尋個想成為的人。”
    不過看著香客,書生好奇的地方變了變。
    “您說,如那命盤天定,卦能算盡,為何要信?還未嚐過這世間,求遍萬路卻皆是空,唯留一念在玄中的苦。”
    青玄道長搖搖頭,目光落在神龕上“卦象如鬆煙入水,命盤似墨染素絹。世人求簽問卦,不過是借玄門窺見自己心頭執念。”
    是的,它見過形形色色的人,人的念,總是無盡。
    “凡人總愛把貪念裹上香灰——求姻緣的想鎖住皮囊新鮮,求功名的想踩著他人脊梁,您也如此說——若有人能算盡十二長生輪回,為何還要信這滿地狼藉的祈願?”
    好啊,貧道好心問候,你想動搖道爺的道心?!
    青玄道長眼神犀利一瞬,開啟論道模式。
    “居士可見過槐樹開花?銀槐四月飛雪,花蜜卻毒得很。就像那些磕長頭的信眾,額前血混著執念滲進青磚——你當他們是求名利?不過是求個由頭繼續活著。
    人本來就是複雜的。
    好比有個後生,無能為力安置母親,在雪地裏叩了三百個響頭,想好心人來承擔,你猜他求的是孝道,還是求自己良心安穩?
    鬧饑荒的時候,有個孩子把最後一口餅塞進妹妹嘴裏——你說他求的又是什麽?”
    幻魔的生活便是不斷觀察模仿,取得自己的獵物,雖說這個過程會吞咽許多記憶,但是零碎的片段都在描繪一個刻薄,冷漠、 自私的它。
    時間隻是不斷在傳遞一個訊息——它是一個冰冷的觀察者,模仿者,表現出再多的情感,也是假的,它其實是缺少感知的。
    一個在人性學還隻是小卡拉米的非人類,跟一個人性學大佬談這些,無異於以卵擊石,青玄道長將會重塑它的認知。
    因此,青玄道長這番話可謂是降維打擊,它有些懵了。
    “你笑世人多貪念,卻不知仁者所求,不過風調雨順四時順,國泰民安百姓寧。
    更未察覺,那所謂"貪念",或許隻是遊子燈前念椿萱,離人月下思故園。
    看那萬千信眾,三步一叩首,九步一折腰,額染青霜,膝沾黃塵,以身為筏渡苦海——幾人真為名利往?”
    書生的反駁不由的弱了“無求則無欲,無欲則剛。”
    “若真如此,這廟宇香火何以千年不絕?一炷香訴盡人間千般願生老病死誰能免?離合悲歡怎由人?吉凶禍福、喜怒哀樂、貪嗔癡念、聚散輪回——你躲得過哪般?
    縱能超脫己身,可破得開這天地五行牢?斬得斷那骨肉六親情?
    人承地脈,地載天綱,天道循理,理法自然。萬象列星穹,百態顯塵寰。
    你道是參透玄機,自證因果,殊不知,終究是坐井觀天,徒作妄言罷了。”
    書生有些茫然,感覺腦子迷迷糊糊,好像知識劃過腦子,大腦皮層的褶皺被瞬間撫平,拉展,仿佛漫步在森林——根本留不住的感覺。
    青玄胡須抖了抖朽木不可雕也!
    不過它卻相信一點——眼前的道士似乎好像,真有些東西。
    它摸索人的情感也好,習性也罷,從不曾得到些明了的教導,如今眼前的青玄道長,倒是叫他有些求知若渴的感覺。
    它心服口服,擺出不恥下問的姿態。
    “世人供奉泥胎隻為換取庇佑,何來"舍生取義"之說?既知神佛不渡螻蟻,為何總有人飛蛾撲火?螻蟻尚且貪生,可那些自戕式殉道者,分明在摧毀最珍貴的性命,這般悖逆本能的瘋魔,究竟算超脫還是愚癡?”
    與它而言,最珍貴的就是生命,因此,它也質疑信仰的功利性與犧牲精神的矛盾,不解人族自我毀滅式的崇高,這是它如何都想不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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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玄道長撫過燭火“你見飛蛾撲火謂其愚癡,卻不知其意義。世人供奉非為交易,是借泥胎照見心中明鏡那並非向神明討價還價,而是與己身良知立契。
    舍生取義者,舍的是皮囊爐鼎,取的是千百年不滅的心火——他們是以血肉作燈油,點燃比肉身更恒久的東西。”
    “你困惑皆因用生死丈量價值——你看不透,隻因將"珍貴"囿於形骸。”道長將燃著黃焰的銅燈推向書生,扯動它的心不由跳了跳,感覺被看透。
    “螻蟻貪生是道,飛蛾撲火亦是道。
    你眼中自戕,實則是把破碎的自己煉成了渡世舟筏。至於能否載得動紅塵這答案,恐怕要等你懂得流淚那日才能知曉。”
    流眼淚?它會啊不過看著青玄道長的表情,書生直覺,對方嘴中的“流淚”,於自己理解的,怕不是一回事。
    書生看著燭火跳動,青玄道長的聲音不知不覺落在心裏。
    “人唯有持守本心,方能克己製勝,此等克己之舉,或需舍身成仁。當此之時,神格自顯,信念如磐,天命便在這取舍之間悄然萌生。”
    人身上最珍貴最耀眼的,從不是心跳體溫,是明知血肉之軀終化白骨,仍要把星火摁進下一具胸膛的瘋魔。
    殿中香灰簌簌落在銅爐中,恰似無數湮滅又重燃的文明薪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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