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算是傀城後續,可略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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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將皮囊摹至九分入骨,習性仿得滴水不漏——是否便算修成了‘真身’?”將其生平記憶刻入骨血,是否就能活成第二個完滿的魂魄?
    它不是人,論同族之中身份也不低,已不存在任何生活的壓力,但生命猶如置身熄滅的火焰,也無法再進行長久地燃燒。
    熟練卻也笨拙地剖析著自己的皮肉,想把它們展示給“獵物”看,盡心的、享受的,賣弄風情的,記住目標的每一寸,對方的血管脈絡,對方的心跳骨骼這些隱秘,本屬於雙方的記憶,卻如今成為二者以外的秘密。
    麻木卻遵循著最原始的狩獵本能,它頭一次產生脫離軌跡的好奇,是在鹿聞笙身上,他太不一樣了,如何不一樣它卻說不上來。
    於是,出於本能和下意識的反應,他想了解鹿聞笙,覺得該成為他。
    “小友可知東海有貝?潮汐萬年衝刷其殼,世人隻見珠光圓滿。可那層疊螺紋裏裹著的,原是沙礫刺破血肉的舊傷——執念如珠,愈是打磨得通透,愈教人忘記最初不過一粒硌痛真心的塵。”
    簷角銅鈴忽地叮咚作響,混著道人低緩的話音“貧道幼時隨師父雲遊,見過畫壁天人,那些匠人的技藝了的,能將金箔碾得比晨霧還薄,可壁上菩薩低垂的眼尾,偏偏要添三道粗礪朱砂——後來才懂,飛升的從來不是完美皮相,正是凡人改不了的笨拙筆觸。”
    “好比盞中月,你飲盡三千弱水,它仍懸在最初的位置,可若摔碎這坯窯變的瓷,清脆裂帛聲裏,滿地銀霜突然活了,傾泄滿地——其實月光從不曾被困住,倒是我們捧著它當圓滿。”
    青玄道長的話如振聾發聵之言,直擊靈魂。
    “居士啊,若硬要踏碎自己的影子去追別處天光,倒才是丟了最珍貴的東西——當人皮裹著執念,是執念化作人,還是人終成執念呢?”
    青玄道長的意思很簡單。
    萬裏歸途,你自有你的光景,他自有他的綿長。
    描摹九分骨相容易,卻描不來發梢揚起的風。
    記人骨骼肌理比記自己的心跳更清晰,卻讀不懂人雪夜擲酒祭荒墳時,融化在掌紋間的滾燙。
    總以為模仿七情便能長出靈台,可剖開胸腔填進去的,不過是三更雨、五更霜捏的泥胎。
    模仿者最深的恐懼是什麽?是發現獵物胸腔裏跳動的,竟是自己剖不出的第二枚心髒。
    晨霧與夜露縱使形似,到底一個葬朝陽,一個殉月光。
    一個狩的是血肉標本,一個活的是剜心證道。
    他們總是不一樣的
    談完話的青玄道長目送書生離開後鬆了口氣後麵的問題叫道爺他頭皮發麻,可太刑了。
    感覺思維不像人。
    像偽人。
    不過,不愧是他,挽救迷茫彷徨的年輕人,簡簡單單!
    ——————
    書生走到拐角,掏出銅鏡,容貌漸漸變化。
    銅鏡裏映出的分明是那張他描摹過千萬次的麵容,但是想到鹿聞笙眼底總是浮動的光,他摸著自己溫熱的眼皮,覺得就是不同。
    寒露浸透青石長街時,他坐在城南茶肆,翻開了之前隻是拿來搪塞凡人的描金冊頁。
    竹紙洇著新磨的鬆煙墨,指尖劃過“鹿聞笙”三字,感覺墨跡似乎都微微發燙,他忽然想起青玄道長的瓷盞——此刻筆尖懸停的遲疑,是否就是那捧不住的月光?
    “客官要聽當年的故事?”賣茶老翁將銅壺擱在紅泥爐上,壺嘴騰起的熱氣裏浮著舊事。
    “嗯,受過同樣恩惠,想記錄他們言行事跡。”
    但凡他表示出這意思,那些親曆者總是展露出極大的興趣與興奮,此番也不意外,當時舊事,被娓娓道來。
    “那些修士卻是我見過頂好的,幫了大忙,為首的那位,黑衣紅帶,似把劍,存的卻是正氣,那些魔修算盡天時地利,卻算不到有仙師相助,龐靈老爺甘願獻祭——漫天金光,庇護黎庶,當時響徹的聲音,我們都聽見了。”
    幻魔的睫毛輕顫,筆鋒已勾出輪廓,可老翁接下來的話卻讓筆尖頓在半空,冊頁上的工筆小像突然顯得單薄。
    雨絲斜打進窗欞,老翁的聲音混著水汽“他們說龐大人不是真神,為何甘心赴死?記憶裏最後的神像在霞光中皴裂,金箔剝落的聲音像極了春蠶啃食桑葉,隻是可惜,大人不知道我們其實都清楚。”
    “可惜我記性不行,隻記得龐靈老爺的幾句話,做個好人,行些善事,今日一別,總有重逢時我看是泥胎塑真神,或許涅盤一次,老爺就是真神了。”
    有茶客插嘴“當時還提了詞,留在城隍廟呢”
    “我記得,香灰作塚,晨露為酒,萬家燈火,長明引歸祂老人家不是真神,咱們就拿香火供一個出來,都是享萬家香火的,真真假假,還不是我們說了算?”
    “是極!神靈也是靈!”
    “當年龐靈老爺的神像碎成八瓣時,東邊山頭突然蹦出個金晃晃的日頭,那光景怪得很,整片蒼山紅得跟浸了血似的,可照在身上又暖融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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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誰先哭出聲‘大人把自個兒燒成太陽了!’,我那日哭的叫一個肝腸寸斷。”
    “我還眼見著地底下鑽出千萬道流光,裹著些模模糊糊的人影往城隍廟飛,那都是被救出的魂老輩人說精怪最怕魂飛魄散,可他就那樣把自己化成了千萬道金光,比廟會上放的煙花還亮堂,硬生生把黑壓壓的妖雲撕開了口子。”
    “祂是靈啊!連神像都是借的城隍爺的殼子!卻心甘情願為他人做嫁衣,獻祭自身,你說這算什麽事?人家不圖香火不圖金身,臨了還要拿命給咱填陣眼!這叫我們怎能負祂?”
    “青玄道長說天地靈氣養出來的靈,就該是山間風、雲中月的模樣,我家就在蒼山栽樹,或是樹底下立塊無字碑。”
    “除了心意,龐靈老爺誕生天地,也該供些山泉水配野山花。”
    “要俺說啊,龐靈老爺說今日一別,身歸天地,來日縱化作山巔冰雪,溪中卵石,岸邊垂柳指不定哪日溪邊洗衣裳,手浸在涼沁沁的水裏,忽然瞧見的鵝卵石——那就是他回來看顧咱傀城百姓了。”
    四周的茶客似乎皆是興致勃勃,七嘴八舌談論起來。
    龐靈獻祭時殘留的悲憫,仿佛穿透光陰,百姓的真摯也得以彰顯。
    主人公似乎漸漸偏了,但暮色漫過茶繃時,書生在冊頁添了幅小像,畫中人青衫依舊,麵容慈悲且威嚴。
    潑墨揮就的新畫裏,青衫男子踏著屍山血海。
    最笨拙的筆觸不是畫技,而是獻身者以血肉為彩的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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