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9章 魏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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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你個鹿聞笙!”
    魏良猛地踹翻身側的檀木矮幾,鎏金茶盞在青磚上碎成星子,飛濺的茶水將龍紋團案洇出大片深色汙漬。
    他踉蹌著扶住鑲玉屏風,指尖深深掐進雕花縫隙,腕間東珠串被壓得咯咯作響,倒映在銅鏡裏的麵容因扭曲而顯得猙獰可怖。
    宮人們伏在地上大氣不敢出,唯有簷角銅鈴在風中搖晃,叮叮當當的聲響,如同催命符般鑽進他的耳膜。
    魏良突然抓起案頭奏折狠狠撕扯,雪白宣紙在他指間化作紛飛的蝶,恍惚間竟像是那年濁浪河麵上漂浮的屍衣。
    他跌坐在龍椅上,冠冕歪斜,露出鬢角新添的白發——這些日子他夜夜噩夢,總夢見自己被鎖鏈捆著拖進濁浪河,國師袖手站在雲端,而鹿聞笙舉著明晃晃的燭火,照亮他潰爛的靈魂。
    劇烈的動作與其說是憤怒,不如說是在拚命掩飾心底翻江倒海般的恐懼與強烈的不安——那些如野草般瘋長的流言,那些直指當年真相的歌謠和話本,像無數根冰冷的針,刺破了他用謊言和遺忘構築的“安穩”幻夢。
    他自然第一時間就得知了宮中悄然流傳的、那些含沙射影的話本內容。
    每一句影射,都像鞭子抽在他的神經上。
    他下意識地想下令嚴查禁絕,勒令宮人噤聲,甚至想派出禁軍去搜捕那些膽敢散播“妖言”的刁民!
    可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一股更深的恐懼壓了下去——如此大張旗鼓地阻止,豈非顯得他氣急敗壞,做賊心虛?這不正是欲蓋彌彰,側麵印證了那些流言蜚語的真實性嗎?他貴為天子,怎能做出這般有損威嚴、自曝其短的蠢事?
    這份顧慮像無形的枷鎖,讓他滿腔的怒火隻能憋屈地悶燒,最終化作砸向無辜器物的發泄。
    他不是真正經曆過嚴苛帝王心術教育、深諳權謀之道的人。。
    先前散播汙蔑鹿聞笙等人的童謠,已是勉強才想出的下策。
    而鹿聞笙的反擊如此迅猛、精準、鋪天蓋地,其背後運作的能量和手段,絕非幾個外來者能獨立完成!他心知肚明,這背後定少不了公主府的推波助瀾!
    那柳霽謙……一想到這個名字,魏良的怒火裏便不由自主地摻入了更深的忌憚。
    他清楚自己的斤兩,給麵子時柳霽謙或許還能勉強維持表麵的尊卑,叫聲“父皇”;若真撕破臉,他魏良在這位“公主”眼裏,恐怕連地上的塵埃都不如。
    他哪有膽量、又有何立場去公主府興師問罪,討要說法?
    魏良突然想起初見鹿聞笙時,那少年站在殿上,身姿挺拔如青鬆,目光清正得讓他心生畏懼。
    他抓起案頭的玉璽,冰涼的觸感讓他漸漸冷靜——說到底,他不過是棋盤上的卒子罷了。
    國師需要他當劊子手,那人需要他維係表麵的太平,而他需要這座用謊言堆砌的象牙塔。
    一股沉重的無力感和屈辱感攫住了他。
    無論是背後掌控一切的國師,還是實力莫測的柳霽謙,他們之間仿佛隔著天塹,是真正的仙凡有別,雲泥之分。
    他這所謂的九五之尊,在他們眼中,不過是棋盤上一枚好用或不好用的棋子罷了。
    即便貴為皇帝,在這等力量麵前,也唯有俯首稱臣的份兒。
    這種認知帶來的屈辱感,早已在他日複一日的“供奉”中被磨平了棱角,變得麻木。
    他真正在意的,從來不是虛無縹緲的帝王尊嚴,而是那實實在在握在手中的、醉生夢死的權力!
    國師也好,柳霽謙也罷,他們似乎對凡塵俗世的權力並無興趣,這反而給了他喘息的空間,讓他得以在這虛假的皇位上,盡情享受那滔天的富貴、環肥燕瘦的美人、予取予求的奢靡……若無人設下這偌大的棋局,他魏良此生此世,恐怕連這“黃粱一夢”的滋味都嚐不到!
    是這陣法,給了他體驗人間極致享樂的機會!
    是啊,他舍不得這金鑾殿裏的瓊漿玉液,舍不得三千佳麗的軟語溫存,更舍不得這至高無上的權力——當慣了人上人,誰還願意回去啃那摻著沙子的窩頭?
    他不想死!溺水而亡的痛苦他親身經曆過,那種冰冷河水灌入肺腑、意識被黑暗吞噬的極致絕望,是他午夜夢回最深的恐懼。
    更讓他無法接受的是,若陣法被破,他將失去眼前擁有的一切——金碧輝煌的宮殿、醇香醉人的美酒、千嬌百媚的妃嬪、生殺予奪的權力……都將化為泡影!
    他將重新變回那個在濁浪中掙紮求生的螻蟻,或者更糟,魂飛魄散!這種失去的恐懼,比死亡本身更讓他感到無力與窒息。
    魏良覺得,人都是有顧忌的,都是違背不了怕死的本能的。
    鹿聞笙他們麵臨的破陣條件何等苛刻?那是要陣眼自願獻祭,死於濁浪河!除了林竹喧那個腦子一根筋、認死理的“頑固”,其他兩個陣眼,蕭硯那風流侯爺,能離得開他那些溫柔鄉裏的鶯鶯燕燕?李清歡那個老學究,能舍得下他皓首窮經、桃李滿天下的清譽和未竟的學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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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定然和自己一樣,是萬萬不願舍棄性命,去做那勞什子祭品的!
    鹿聞笙搞出這番聲勢浩大的輿論反擊,說到底,不過是因為害怕!害怕被汙名化,害怕被當作平息“河神之怒”的祭品沉入河底!他是在掙紮,是在為自己爭取一線生機!
    想到這裏,魏良混亂的心緒似乎找到了一絲立足點,恐懼被一種近乎自我催眠的“理性”分析暫時壓了下去。
    他覺得自己看透了鹿聞笙的“軟肋”。
    然而,他終究是困在自身欲望囚籠裏的井底之蛙。
    他理解不了林竹喧那種近乎殉道者的純粹“執著”,看不透蕭硯風流表象下內心的撕裂與掙紮,更不明白李清歡在聖賢書與求生本能間煎熬的心境。
    他眼中隻有自己緊握的皇權與享樂,便理所當然地認為天下人皆同此心。
    他隻在意自己能否繼續安穩地坐在這個位置上,享受這偷來的榮華。
    他覺得自己也是被逼無奈,甚至隱隱覺得自己還有幾分“悲憫”之心——這些外來者實在是不識抬舉!
    特別是那個鹿聞笙,太貪婪!太不知足了!
    中了狀元,做了駙馬,成了皇帝眼前的紅人,在這象生城裏呼風喚雨,多麽風光?放在凡俗世界,這簡直是祖墳冒青煙、幾輩子修不來的潑天富貴!
    為什麽還不知足?為什麽一定要跟他作對?為什麽非要攪動風雲,試圖揭開那層血淋淋的真相?安安分分地享受這一切不好嗎?
    在這象生城裏,沒有妖魔肆虐,沒有天災人禍,要權力有權力,要名聲有名聲,想要什麽得不到?為什麽偏偏要想著離開?
    離開這裏,回到那個真實、殘酷、可能朝不保夕的現世去嗎?簡直是愚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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