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聞笙立刻配合地露出一副既無奈又帶著點隱秘甜蜜的赧然表情，對著掌院學士和同僚們拱了拱手，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被催促”的尷尬“諸位見笑了，殿下有召，下官……這就告退。”
    掌院學士捋著胡須，看著鹿聞笙“為難”又帶著點年輕人特有的甜蜜窘迫的模樣，理解地揮揮手，眼中帶著過來人的促狹笑意“去吧去吧，公主殿下要緊，莫要耽誤了，年輕人嘛……”
    那未盡之意惹得同僚們又是一陣善意的哄笑。
    鹿聞笙便頂著滿屋子“了然”和“豔羨”的目光，在陳邦彥如釋重負又夾雜著更深的焦慮的注視下，正大光明地溜出了值房。
    兩人一路沉默，快步穿過翰林院回廊曲折的陰影，直到確認四周無人，陳邦彥才猛地拉住鹿聞笙的胳膊，將他拽進一處堆放舊書卷的僻靜耳房。
    陳邦彥強撐的那口氣仿佛瞬間泄了。
    他反手緊緊關上吱呀作響的木門，後背抵住門板，仿佛這樣就能隔絕外麵無形的危險，胸膛劇烈起伏，嘴唇哆嗦著，聲音壓得極低，帶著後怕的喘息。
    他猛地抓住鹿聞笙的手臂，力道大得指節都泛白了，聲音壓得極低，帶著抑製不住的顫抖“鹿兄！跑！快跑！”
    原來，今日陳邦彥跟著掌院學士去殿前述職。
    因為初來乍到，對宮中路徑還不熟悉，竟不小心去錯了地方。
    就在他慌慌張張準備離開時，卻聽到了皇帝那熟悉且帶著幾分陰鷙的聲音。
    “那鹿聞笙還敢來上值，真當朕顧及他嗎？等會兒遣他來禦書房，直接擒了他，將事情宣揚出去，保管他的同夥自投羅網。”
    皇帝的聲音不大，卻如同一記悶雷在陳邦彥耳邊炸響。
    一股寒意瞬間從陳邦彥的尾椎骨竄上頭頂。
    他莫名想起近日象生城街頭巷尾瘋傳的那些詭異童謠和話本，裏麵控訴的陰謀與構陷，此刻仿佛與現實重疊——直覺告訴他，鹿聞笙與那些傳言息息相關！
    他腦海裏像是有什麽被強行封堵的東西在劇烈衝撞，一些模糊的、帶著水聲和絕望哭喊的畫麵碎片一閃而過，但鹿聞笙那張清俊沉靜的麵孔卻在他混亂的思緒中異常清晰。
    陳邦彥驚覺自己似乎無意中窺破了一個足以致命的驚天秘密！
    那一瞬間，他腿腳發軟，幾乎要癱倒在地，卻死死咬住牙關，大氣不敢出，更不敢擅自離開，隻能像壁虎一樣貼在冰冷的廊柱陰影裏，汗水浸透了裏衣，冰冷粘膩。
    他等了仿佛一個世紀那麽久，聽著裏麵腳步聲遠去，才敢沿著來時的路，如同驚弓之鳥般，多繞了兩圈極其複雜的路徑，生怕留下絲毫痕跡。
    當終於看到焦急尋找他的掌院學士時，一陣穿堂冷風吹過，他才驚覺自己渾身早已被冷汗浸透，手腳冰涼，連牙齒都在打顫。
    要不要告訴鹿聞笙？這個念頭在他心中激烈交戰。
    他現在好歹是吃著官家飯的，天然就該站在皇帝那邊，這是從小被灌輸的忠君思想。
    可是……想到與鹿聞笙相處以來的點點滴滴——對方在翰林院指點他學問時的耐心，談論民生時眼底那份真誠的關切，那份與周遭浮華格格不入的清正……
    陳邦彥打心底裏覺得，鹿聞笙絕不是會做出什麽十惡不赦之事的人。
    反倒是皇帝……那被酒色掏空、眼神渾濁的模樣，以及剛才那充滿戾氣與算計的話語，讓陳邦彥心中的天平瞬間有了傾斜。
    良知到底還是壓倒了恐懼。
    鹿聞笙聽完陳邦彥斷斷續續、充滿驚懼的敘述，臉上卻是一片近乎詭異的平靜，仿佛聽到的不過是明日有雨這般尋常消息。
    他甚至還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極淡、卻讓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跑嗎？”
    鹿聞笙重複了一遍陳邦彥的提議，隻是側頭看他，語氣平靜無波。
    “跑去哪裏？象生城外……還有什麽地方可以去嗎？”他目光投向窗外，那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宮牆，投向這座巨大囚籠的邊界。
    “當然，象生城外……”陳邦彥下意識地接口，然而話到一半，整個人卻像被無形的重錘擊中，猛地僵在原地。
    他的臉上血色盡褪，嘴唇哆嗦著，眼神陷入一種巨大的迷茫和恐慌之中。
    對啊，象生城外……是什麽地方？
    為什麽他的記憶像是蒙上了一層濃得化不開的迷霧？除了眼前這座熟悉的城池，廣袤的天地間，竟再無其他清晰的印象？象生城……又究竟位於何方？
    仿佛有一道冰冷的枷鎖瞬間勒緊了他的思維，讓他頭痛欲裂，卻又什麽都抓不住。他痛苦地抱住頭，身體微微佝僂下去，看向鹿聞笙的眼神充滿了無助和更深的恐懼。
    “我……我不知道……”他語無倫次，冷汗浸透了後背的官服，“鹿兄，城外……城外……”
    鹿聞笙看著陳邦彥這副幾乎被“認知”本身擊垮的模樣，非但沒有絲毫慌亂，嘴角反而緩緩勾起一抹冷峭而篤定的弧度。
    他抬手，輕輕拍了拍陳邦彥緊繃的肩膀，那力道帶著奇異的安撫，卻又透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為什麽要跑？”
    鹿聞笙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陳邦彥混亂的思緒，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平靜和即將踏入風暴中心的決然。
    “陛下的意願……”
    他抬眼，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宮牆，落在了那象征著至高權力的金鑾殿方向。
    “我自然是要‘滿足’的，不是嗎？”
    陳邦彥徹底愣住了，呆呆地看著鹿聞笙，過了好幾息，他才猛地反應過來對方話語中蘊含的驚濤駭浪——這不僅僅是不躲，這分明是要主動踏入那龍潭虎穴！
    “你……你不僅不躲起來……”陳邦彥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難以置信和驚恐，“你還要……就這麽送上門去讓對方得逞？！鹿兄！你瘋了嗎？！那是是陛下的陷阱！你就一點都不怕？！”
    陳邦彥沒想到，這位看起來謹慎穩重的鹿兄，骨子裏竟是個敢在刀尖上起舞、在烈火中取栗的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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