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8章 林正修(個人劇情可跳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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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時的它,在族群裏是個徹頭徹尾的異類和廢物。
    幻魔一族賴以生存的力量源泉——魔氣,在它孱弱的本體裏如同漏水的破瓢,無論如何汲取、凝練,都留存不住多少。
    這使得它比最普通的幻魔還要弱小,狩獵?簡直是天方夜譚。
    強大的同族對它嗤之以鼻,視若螻蟻,連爭奪血食的資格都沒有。
    它隻能像陰溝裏的老鼠,依靠幻術誘騙些靈智未開的凡間小獸,茹毛飲血,勉強吊著一條命。
    那一次,饑餓感像燒紅的烙鐵,灼燒著它空空如也的髒腑,幾乎要吞噬掉最後一絲理智。
    它盯上了一群狼剛剛捕殺的野鹿。
    然而,虛弱的它根本不是狼群的對手,很快就被憤怒的狼爪和獠牙撕扯得遍體鱗傷,魔氣逸散得更加厲害。
    劇痛和失血讓它眼前陣陣發黑,隻能憑借最後的本能拚命逃竄,身後是窮追不舍的狼嚎。
    不知跑了多遠,意識即將沉入黑暗前,它模糊的視野裏,終於捕捉到了一絲希望——不遠處山坳的薄暮中,幾縷炊煙嫋嫋升起,那是凡人的村落!生的欲望壓倒了一切。
    它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將自己那半透明、如同破碎琉璃般逸散著黯淡微光的本體強行凝聚,幻化成一個看起來約莫十三四歲、衣衫襤褸、渾身是血、瘦骨嶙峋的“少年”模樣。
    然後,它放任自己重重摔倒在村口泥濘的小路上,失去了知覺。
    再次恢複意識時,它發現自己躺在一個簡陋卻幹淨的土屋裏。
    身下是幹燥溫暖的稻草,身上蓋著帶著皂角清香的粗布薄被。
    傷口被一種散發著苦澀草藥的布條仔細包紮過,雖然簡陋,卻止住了血。
    它警惕地轉動眼珠,打量著這個陌生的環境——低矮的屋頂,泥糊的牆壁,唯一的木桌上放著一盞昏暗的油燈,還有幾卷攤開的、泛黃的竹簡。
    一個身影坐在桌旁,借著微弱的燈光,正低頭專注地看著書。
    那是一個中年男人,穿著洗得發白的青布長衫,身形清瘦,麵容帶著一種飽經風霜的儒雅,鬢角已染上些許霜白。
    他的眼神溫和沉靜,周身散發著一種奇特的氣息,像雨後山林裏幹淨的空氣,又像陳年墨錠散開的淡淡書香,與這粗陋的土屋、與它這滿身血腥的“魔”,都格格不入。
    “醒了?”男人察覺到它的動靜,放下竹簡,走了過來。
    聲音不高,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平和。
    它立刻繃緊了身體,喉嚨裏發出低低的、威脅性的嘶聲,如同受傷的小獸,本能地想要保護自己。
    同時,一個念頭在它饑餓的腦海中瘋狂滋生這個人看起來很好騙,也很……好吃。
    等養好傷,就吃了他!
    “別怕,你傷得很重,安心養著。”林竹喧似乎沒看到它眼中的凶光,隻是溫和地解釋了一句,便轉身去灶台邊端來一碗熱氣騰騰、散發著穀物香氣的米粥。
    接下來的日子,它便賴在了這裏。
    一方麵,傷勢確實需要休養;另一方麵,這個叫林竹喧的家夥,似乎是個極好的“飼養員”。
    他話不多,但會按時給它換藥,熬煮米粥和草藥,甚至不知從哪裏弄來一小塊肉食,也分給它一半。
    林竹喧則是發現這個撿來的“少年”似乎對文字有著異乎尋常的……抗拒?每當他想教它認幾個簡單的字,或者講講書裏的道理時,它要麽裝睡,要麽眼神放空,要麽幹脆扭過頭去,滿臉寫著“煩死了”。
    “識字明理,是立身之本,不該渾噩度日。”林竹喧不厭其煩地勸導,語氣溫和卻堅定,像溪水衝刷著頑石,“書中自有天地,能開眼界,啟心智。”
    它心裏嗤之以鼻天地?眼界?能當飯吃嗎?能讓我留住魔氣變強嗎?那些彎彎曲曲的鬼畫符,看著就頭疼!
    但礙於“寄人籬下”以及養傷期間確實需要這個“飼養員”,它隻能強忍著不耐煩,像完成一件極其痛苦的差事,不情不願地跟著林竹喧,對著那些枯燥的書籍,學著那些毫無用處的筆畫。
    它心想算了,就當是哄飼養員開心,配合一下,好讓他繼續食物,等傷好了……哼哼。
    一日,林竹喧看著它勉強寫完幾個歪歪扭扭的字,忽然問道“你叫什麽名字?父母是何方人氏?日後傷好了,也好送你歸家。”
    它愣了一下,名字?魔物哪需要什麽名字?它隻有族群內部用來辨識的微弱精神印記罷了。
    它撇撇嘴,用一種極其不耐煩、帶著點自暴自棄的語氣回答“沒有名字!無父無母!天地間一抹遊魂罷了!問這些做什麽?”又不能吃!
    林竹喧聽了,眉頭微蹙,沉默了片刻。
    那眼神裏的複雜情緒,當時的它完全看不懂,隻覺得這人又在多管閑事,麻煩得很。
    然而幾天後,林竹喧再次提起此事,神色卻異常認真“人立於世,豈能無名?名者,命也。是父母之期許,是自身之標識,是行走於天地間的一個‘記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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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名無姓,便如浮萍無根,孤魂野鬼,我思慮良久,為你取一名,可好?”
    它正百無聊賴地用手指在泥地上畫圈圈,聞言頭也不抬,依舊是那副混不吝的態度“沒必要!什麽名字不名字的,麻煩!” 一個代號而已,叫它“喂”或者“那個誰”不也一樣?何必搞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
    林竹喧卻並未因它的抵觸而放棄。
    他目光沉靜地看著它,仿佛透過它叛逆的外表看到了更深層的東西。
    他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有了名字,你才真正算是這世間一個獨立的‘人’,而非飄零之物。有了名字,才有人記得你,呼喚你,與你相交。有了名字,你所行所為,才有所歸屬。”
    林竹喧頓了頓,眼神裏帶著一種純粹的、不求回報的關懷,“我既帶你回來,便不能看著你無名無姓,渾噩度日。”
    它本想繼續反駁,甚至想用爪子撓花那張總是講道理的臉。
    但不知為何,看著林竹喧眼中那份近乎固執的認真和關切,那些刻薄的話竟一時噎在了喉嚨裏。
    它煩躁地扭過頭去,不再吭聲,但也沒有像之前那樣激烈地反對,算是默許了。
    算了,隨他去吧,反正等傷好了就……
    見它不再激烈反對,林竹喧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的笑意。
    他沉吟片刻,鄭重地說“名正則行端。願你心持正道,修身明德。便喚你……‘正修’,如何?”
    “正……修?”他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字聽起來有些拗口,也沒什麽特別的感覺,他依舊沒太放在心上,隻當是應付這個多事書生的又一個步驟。
    於是,他有了名字——林正修。
    日子在草藥味和米粥香裏一天天過去,林正修身上的傷漸漸結痂,力量也恢複了些許。
    他依舊覺得那些方塊字是世間最無用的東西,但為了不餓肚子,勉強耐著性子應付著林竹喧的“教導”。
    直到某一天,他無意中聽到村裏兩個婦人閑談。
    “哎,張家那娃兒,跟他爹一個姓張,脾氣一個樣子,也倔得像頭牛咧!”
    “可不是嘛,都一個姓,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嘛……”
    林正修耳朵猛地豎了起來,姓?跟著爹走?一個可怕的念頭如同驚雷般在他混沌的腦海裏炸開!
    林竹喧……林正修……
    一股被愚弄、被冒犯的怒火“騰”地一下直衝天靈蓋!魔氣不受控製地在體內激蕩,讓他周身空氣都微微扭曲了一下,幸好無人看見。
    “好你個林竹喧!”他在心裏咆哮,尖銳的犬齒幾乎要刺破下唇,“我說怎麽平白無故給我安個名字!原來在這兒等著我呢!要我跟你一個姓?你這是想占我便宜,想做我老子?!”
    他越想越氣,感覺自己像個被耍得團團轉的傻子。
    什麽“名正則行端”,什麽“行走於天地間的記號”,全是騙人的鬼話!這家夥分明就是想當他爹!
    林正修再也坐不住了,他像一顆被點燃的炮仗,猛地從稻草堆裏彈起來,帶著一股要把簡陋土屋掀翻的氣勢,殺氣騰騰地衝向了正在窗邊安靜研墨的林竹喧。
    “林竹喧!”少年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憤怒和委屈而微微變調,尖銳得刺耳。
    他衝到書桌前,雙手“啪”地一聲重重拍在桌麵上,震得那盞小油燈的火苗劇烈跳動,差點熄滅。
    他身體前傾,眼睛瞪得溜圓,裏麵燃燒著兩簇憤怒的火焰,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炸了毛的野貓,每一根無形的毛都豎了起來,隨時準備撲上去撓花對方那張總是波瀾不驚的臉。
    “你!你什麽意思?!”他幾乎是吼出來的,“給我取名字也就罷了,憑什麽要我跟你姓‘林’?!你是不是……是不是想做我老子?!”
    他胸膛劇烈起伏,喘著粗氣,死死盯著林竹喧,仿佛對方隻要敢點頭,他就要撲上去拚命。
    出乎意料,預想中的慌亂或辯解並沒有出現。
    林竹喧被他這突如其來的激烈指控弄得微微一怔,握著墨錠的手停在半空。
    他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個麵頰泛紅、眼睛噴火的少年。
    片刻的錯愕之後,林竹喧那雙沉靜的眸子裏非但沒有驚慌,反而漸漸漾開了一絲清晰的笑意,那笑意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一圈圈擴散,最終染上了他的眉梢眼角。
    他沒有立刻回答,隻是放下墨錠,好整以暇地用布巾擦了擦手,動作依舊從容不迫。
    然後,他看著炸毛的林正修,唇角勾起一個溫和的弧度,語氣平靜得仿佛在談論天氣,卻又帶著一種奇特的認真“未嚐不可。”
    這四個字輕飄飄的,卻像一記重錘,把林正修滿腦子的怒火和準備好的後續咆哮硬生生砸懵了。
    “未嚐……不可?”林正修下意識地重複,腦子有點轉不過彎。
    對方竟然……承認了?還這麽理直氣壯?!
    幻魔一族,生存殘酷,弱肉強食是唯一法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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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謂的親緣關係淡薄到近乎於無。
    林正修唯一殘留的模糊記憶碎片,是關於一個同樣孱弱、用微薄魔氣喂養過幼時他的母體影子,但那影子也早已消散在殘酷的生存競爭中,連具體的形貌都記不清了。
    至於“父親”?這個概念在幻魔的世界裏根本不存在——繁衍不過是強大魔氣傳遞或分裂的本能,與情感和責任毫無關聯。
    然而,在蝸居人間的這段日子裏,透過破敗的窗欞或村口的土路,他見過“父親”這個角色在人類中的具象。
    他見過隔壁那個粗壯的樵夫,會把剛學會走路、咿咿呀呀的人類幼崽輕鬆地舉起來,穩穩地放在自己寬厚結實的肩膀上。
    幼崽的小手緊緊抓著父親亂糟糟的頭發,咯咯地笑,兩條短腿在空中興奮地亂蹬。
    那樵夫就這樣扛著自己的孩子,像扛著最珍貴的獵物,在夕陽下大步流星地走回家,任憑孩子把他的肩膀當成了俯瞰世界的王座。
    他還見過村口貨郎來時,有穿著補丁衣裳的父親,會小心地從懷裏掏出幾個磨得發亮的銅板,換來一小塊麥芽糖或是一個簡陋的木頭小玩意兒,塞進眼巴巴望著貨擔的孩子手裏。
    那些被喚作“父親”的人類男性,會用自己的臂膀托舉起幼小的生命,會笨拙地試圖滿足孩子小小的渴望,會沉默地用脊梁為孩子撐起一片小小的天空。
    這些畫麵碎片,此刻不受控製地在他被“未嚐不可”四個字攪得一團亂麻的腦海裏飛速閃過。
    如果……如果林竹喧要做他的“父親”……
    林正修下意識地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麵清瘦儒雅的林竹喧,像那個樵夫一樣,把他舉起來,放在肩膀上?或者笨拙地掏錢給他買糖?或者隻是用那種溫和沉靜的目光,專注地看著他?
    嘔——太肉麻了!
    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極度羞恥、荒謬感和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隱秘悸動的熱流,猛地從腳底板直衝頭頂!
    林正修感覺自己的臉頰、耳朵甚至脖子都瞬間燒了起來,燙得嚇人。
    他猛地低下頭,試圖掩飾自己爆紅的臉,但通紅的耳根卻暴露無遺。
    巨大的羞窘壓倒了一切,連剛才的怒火都被衝散了大半。
    為了掩飾這突如其來的狼狽,他隻能強撐著最後一點氣勢,從鼻子裏重重地“哼”了一聲,聲音因為窘迫而有些發顫,帶著一種虛張聲勢的鄙夷
    “林竹喧!沒想到……你、你還有這種癖好!”
    書桌後的林竹喧聞言,徹底愣住了——即便與這個脾氣古怪、心思難測的“少年”相處了不短的時日,自認涵養功夫不錯,此刻也被這石破天驚的“癖好”二字給震得一時失語。
    他微微張了張嘴,看著眼前這個臉紅得像煮熟的蝦子、眼神飄忽卻還要強裝凶狠的少年,眉宇間第一次清晰地浮現出大寫的困惑和茫然——這孩子……腦子裏到底在想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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