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烤麵包機“叮”的一聲響起，他將早餐擺在餐盤裏，放在餐桌上，用一個玻璃罩蓋好。
    做完這一切，他看了一眼臥室的方向，門縫緊閉，裏麵悄無聲息。
    他沒再停留，換上襯衫西褲，拿起公文包，開門，離去。
    整個過程，沒有發出一點多餘的聲響。
    溫情是生活的奢侈品，而工作才是壓在肩頭的現實。
    江南新區指揮部裏，空氣是凝滯的。關於新區市政中心地塊的調查已經進入了深水區，督查組的初步報告就放在陸江河的案頭。
    報告的內容並不複雜，卻觸目驚心。市政中心地塊的征地環節，存在嚴重的違規操作，補償款項遠低於市場標準，部分款項不知所蹤，引發了數次群體性事件，但都被強行壓了下去。
    隨後的土地掛牌出讓，更是上演了一出精心編排的戲碼。數家本地注冊的空殼公司參與競標，互相抬價，最終由一家名為“景盛建設”的公司以一個微妙的價格拿下，而這個價格，恰好卡在既能向上級交代，又為自己留足了巨大利潤空間的節點上。
    督查組順著景盛建設的資金流向往上追查，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了同一個源頭——香港恒發集團。
    恒發集團通過複雜的股權代持和境外賬戶，為景盛建設提供了全部的競標保證金和後續開發資金。這已經不是簡單的商業投資，而是徹頭徹尾的暗箱操作，是資本與權力聯手，對國有資產的一次精準圍獵。
    更嚴重的是，初步勘探發現，已經動工的地基部分，所使用的鋼筋標號和混凝土配比，均與設計圖紙嚴重不符，存在巨大的安全隱患。
    恒發集團，林穎。
    陸江河想到這個名字，卻有些頭痛。
    就在這時，指揮部辦公室的門被猛地推開，連象征性的敲門聲都沒有。
    李珂闖了進來，額頭上掛著一層細密的汗珠，胸口起伏著，顯然是一路跑過來的。
    陸江河的視線依舊停留在手中的檔案資料上，連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跟在文興海市長身邊做首席秘書，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怎麽還是這麽沉不住氣。”
    李珂走到他對麵，雙手撐在桌麵上，試圖平複自己的呼吸。
    “陸組長，我要是說的事，你聽完還能這麽坐著，我李珂從今天起，見你麵就改口，叫你一聲大哥。”
    陸江河手裏的動作停了，他抬起頭，看了李珂一眼，將檔案合上。
    “說吧，哪個部門又有什麽新動向？”
    “不是紀委，是咱們自己這邊。你不是讓督查組的人準備深挖市政中心那塊地嗎？尤其是恒發集團那條線。”
    “嗯。”
    “不用查了。”
    “什麽意思？”
    “恒發集團，有人來自首了。今天上午九點，直接走進了市紀委的大門。”
    陸江河的身體瞬間繃直，他騰的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直直地盯著李珂。
    辦公室裏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幾秒鍾後，他又緩緩坐了下去，身體靠在椅背上，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
    “奧。”
    他重新拿起桌上的檔案，翻開。
    “我知道了。”
    李珂看著他這副樣子，整個人都懵了，他往前探了探身子。
    “江河，你就一個‘奧’？一個‘知道了’？你難道一點都不好奇？”
    陸江河沒有回答。
    李珂繼續說下去。
    “自首的人叫王海，是景盛建設的法人代表，也是恒發集團內地投資部的項目經理。他進去之後，竹筒倒豆子，什麽都說了。”
    “從怎麽用空殼公司圍標，怎麽做低拆遷補償，怎麽和相關部門的人勾兌，到後期施工用料上怎麽偷工減料，所有的事情，一五一十，交代的清清楚楚。”
    “最關鍵的是，他交代出來的所有問題，跟我們督查組這半個月不眠不休摸排出來的線索，幾乎嚴絲合縫，一模一樣。”
    李珂說到這裏，自己都覺得這事情透著一股邪氣。
    “我在市政府辦公廳這些年，形形色色的案子見得多了，主動投案自首的有，但配合到這個地步的，我真是頭一回見。”
    “他就像是提前看過了咱們的調查報告，然後照著報告去自首一樣。咱們查到哪一步，他就交代到哪一步，咱們還沒來得及深入的，他一個字都不多提。”
    李珂的聲音壓得很低。
    “這個人，把所有能擺在台麵上的問題都自己扛了，把鍋甩得幹幹淨淨，所有線索到他這裏，戛然而止。恒發集團，就這麽被他一個人給摘了出去。”
    林穎。
    他的腦海中再次浮現出這個總是讓他很頭痛的名字。
    這個女人，幾年前在恒潤集團那場驚天動地的風暴裏黯然離場，所有人都以為她會就此沉寂。
    未曾想，短短三四年光景，她不僅回來了，還換了一身更華麗的袍子，以香港恒發集團執行總裁的身份，用一種更加雷霆萬鈞的姿態，重新殺回了江州。
    王海的自首，在陸江河看來，至少藏著兩重意思。
    第一重，是示威。
    這是林穎在用一種不動聲色的方式告訴他，陸江河，你督查組的一舉一動，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你查到了哪一層，我就交代到哪一層。
    你的人跑到哪裏，我的棋子就跟到哪裏。
    你的底牌，在我這裏根本不是秘密。
    對於這一點，陸江河心中沒有絲毫的意外。
    天下從來就沒有密不透風的牆，何況這個級別的督查，沒什麽保密可言。
    督查組的每一次調查進展，形成的簡報，都要層層上報，經手的人不知凡幾，最終才會擺上市長文興海的辦公桌。
    這個過程裏，隻要有一個環節、一個人心不穩，情報的泄露就隻是時間問題。
    真正讓他感到頭疼的，是這背後所顯露出的，那張無形卻又無處不在的關係網。
    他依稀記得，當年恒潤集團轟然倒台，市裏、縣裏，牽連甚廣，一批幹部被一擼到底，整個江州官場都為之震動。
    按理說，那樣的清洗過後，應該是元氣大傷，風聲鶴唳才對。
    可為什麽，這才過了多久，同樣的戲碼，還能如此輕易地再次上演。
    林穎的背景，究竟深到了何種程度。
    更讓他忌憚的，是這個女人的手段和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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