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穎的目的很明確，就是“洗白”。
    恒發集團的家底不幹淨，這一點，當年在江城縣他就領教過。
    靠著野蠻生長和灰色手段積累的財富，在如今這個法治日益健全的時代，就是懸在頭頂的刀。
    她怕了，她想上岸，想把公司徹底洗白，變成一家能在陽光下生存，甚至能被政府扶持的“紅頂企業”。
    而自己，或者說自己背後的市政府秘書長、辦公廳黨組書記這個位置，就是她上岸最好的船票。
    這是一柄鋒利無比的雙刃劍。
    用好了，林穎和她的恒發集團，將是他在江南新區這盤大棋上，一枚極其好用的棋子。
    體製內的規則，條條框框太多，很多時候束手束腳。而林穎這種在體製外野蠻生長起來的人，有她的門路和手段，能幫他處理掉很多官方不便出麵的麻煩。
    林穎提到的那些“有趣信息”，無論是競爭對手的黑料，還是地塊下的爛事，都可能是未來撬動某個僵局的關鍵支點。
    但用不好，這柄劍會瞬間調轉方向，刺向自己。
    林穎是毒蛇，一條美豔、聰明、且極度危險的毒蛇。
    她今天可以為了利益向自己俯首，明天就能為了更大的利益將自己一口吞下。
    與她合作，無異於與虎謀皮。她所謂的“愛慕”，不過是包裹著利益的糖衣，一旦讓她滲透進自己的權力圈子，後果不堪設想。
    沈家剛剛倒台，自己正處在風口浪尖，任何一點差池，都可能萬劫不複。
    所以，他可以利用林穎，但絕不能信任。可以給她畫一張看得見摸不著的大餅，讓她心甘情願地為自己所用，但絕不能讓她真正靠近權力的核心。
    今天的談話結束了，自己也算表了態，接下來，就看她能拿出多少“誠意”了。
    就在他心思千回百轉之際，臥室門外傳來一聲極其輕微的“哢噠”聲，是鑰匙轉動鎖芯的聲音。
    陸江河的思緒瞬間從波詭雲譎的政商棋局中抽離出來，他幾乎是立刻翻身下地，連拖鞋都沒顧上穿。
    是文靜回來了。
    他拉開臥室門，客廳裏果然亮起了一盞玄關燈。燈光下，一個纖細的身影正扶著牆，有些吃力地彎腰換鞋。
    “回來了？”
    沈文靜聽到聲音，猛地抬起頭，看到陸江河時，那張原本寫滿倦意的臉上明顯閃過一絲驚喜和意外。
    “江河？你……你怎麽回來了？我以為你今晚又要很晚。”
    她直起身，甚至來不及把換下的高跟鞋擺好，就拖著虛浮的步子朝他快步走來。
    陸江河看得分明，她臉色蒼白，那雙平日裏靈動如小鹿的眼睛裏布滿了紅血絲，眼眶下麵是連粉底都遮不住的青黑。
    下一秒，這個在外人麵前驕傲幹練的老板，像一隻歸巢的倦鳥，一頭紮進了陸江河的懷裏，雙臂緊緊環住他的腰，整個人都掛在了他身上，仿佛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
    陸江河穩穩地接住她，有力的大手順著她的後背輕輕拍撫，另一隻手則自然地摟住了她纖細的腰肢。
    一股淡淡的、混雜著打印墨水和香氣鑽入鼻息。
    “辛苦了。”他低沉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看你這身子，都快飄起來了。”
    沈文靜在他懷裏蹭了蹭，像隻尋求安慰的貓咪，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悶悶地說：“嗯，累死了。”
    “吃飯了嗎？”陸江河鬆開她，捧著她的臉，指腹輕輕摩挲著她眼下的烏青。
    沈文靜搖了搖頭，有氣無力地回答：“哪有時間吃。今天通宵盯著印廠，早上又開選題會，下午一直在跟香港那邊開電話會議。我們和那邊公司合作出的那本增刊，第一期在香港那邊直接賣爆了，現在催著我們出第二期，稿子都快把人逼瘋了。”
    她說的，是她和香港那邊公司一手操辦的政經觀察類雜誌《風向標》。
    這本雜誌角度刁鑽，專攻內地地市級的政治生態和經濟動向，在信息相對閉塞的2007年，一經推出便在香港引起了巨大反響。
    “慢點來，別把身體搞垮了。”陸江河拉著她走到餐桌邊，按著她的肩膀讓她坐下，“你們那本雜誌的腹稿前幾天我看了，選題很好，但有些地方太冒進了，容易惹麻煩。”
    “我知道，”沈文靜歎了口氣，整個人都癱在椅子上，仰頭看著他，“可是不做深一點，就沒人看。現在壓力全在我身上，爸爸他……我不能再給沈家丟人了，總要做點事情出來。”
    提到她的父親，沈瑉坤，沈文靜的眼神瞬間黯淡下去。
    陸江河心中一疼，卻沒有繼續這個沉重的話題。他俯身親了親她的額頭：“坐著，不許動。我去給你弄點吃的。”
    說完，他轉身走向廚房，熟練地從櫃子裏翻出一條圍裙係上。冰箱裏空空如也，顯然兩人都忙得沒時間采購。
    陸江河在櫥櫃最下麵翻找了片刻，總算找到一袋還沒開封的韓國辛拉麵和兩個雞蛋。
    他擰開燃氣灶，藍色的火苗“呼”地一聲竄起。
    廚房裏很快響起了燒水聲和磕雞蛋的聲音。
    沈文靜坐在餐桌前，單手托著腮，靜靜地看著在廚房裏為她忙碌的丈夫。
    “江河，”她輕聲喊道。
    “嗯？”陸江河一邊用筷子攪動著鍋裏的麵餅，一邊應聲。
    “雜誌社那邊，總編建議我們下一期做一個江南新區的專題，從土地財政和地方政府投融資平台的角度切入，你覺得……這個題目怎麽樣？”
    陸江河攪動麵條的動作頓了一下。
    “題目太大，也太敏感，”他頭也不回地說道，“你們現在的影響力，還撐不起這麽大的題目。真要寫，很容易寫偏，或者被人利用，當槍使。”
    “那你說我們該寫什麽？總不能老是寫些不痛不癢的東西吧？”沈文靜有些不服氣。
    “誰說不痛不癢了？”陸江河關了火，開始往碗裏調料，“聽我的，別總盯著省級、市級這些高層建築。你們的優勢在於信息差。”
    “多派記者下去，去縣裏，去鄉鎮。寫寫縣域經濟的模式之爭，寫寫基層換屆裏的利益博弈，寫那些大人物看不到、或者不屑於看的東西。那才是你們的藍海，既安全，又有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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