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江河原計劃請的兩天假，在這種高強度的“戰備”狀態下，根本杯水車薪。
    隻能再請兩天，可兩天又兩天，眼看就拖成了一整個星期。
    市政府辦公廳的電話一天比一天密集，饒是文市長有心關照，許多必須由他這個大管家簽字、協調的文件和會議，也已經堆積如山。
    他成了江州市政府大院裏，第一個因為“家事”而休了整整一周假的秘書長。
    風言風語，早已在聽不見的角落裏悄然流傳。
    但陸江河顧不上了。
    自己的女孩現如今很不穩定，她總是繃得那麽緊，卻還要勸陸江河，其實陸江河更怕的是她這根弦，先斷了。
    這一周的最後一個清晨。
    陸江河正蹲在地上，滿頭是汗地研究著一堆複雜的零件和一份德文說明書。
    這是他昨天跑了半個江州，托了人才從香港代購空運回來的孕婦專用功能椅，據說可以有效緩解孕中晚期的腰背壓力。
    他一邊擰著螺絲，腦子裏還在盤算著今天中午是燉烏雞湯還是鯽魚湯。
    就在這時，廚房裏傳來“哐當”一聲巨響，緊接著是瓷器碎裂的清脆悲鳴。
    “刺啦——”
    陸江河心髒猛地一縮，幾乎是瞬間從地上彈了起來，想也不想就衝向廚房。
    廚房門口，沈文靜穿著睡衣，赤著腳，呆呆地站在原地。
    她的腳邊，是一灘乳白色的牛奶和一地亮晶晶的陶瓷碎片。微波爐的門還開著，裏麵散發著一股牛奶煮沸後特有的焦香。
    “別動！站著別動！”
    陸江河的聲音裏帶著一絲自己都沒察覺到的顫抖，他三步並作兩步跨過去，目光死死地釘在那一地狼藉上，生怕她一抬腳，就被鋒利的碎片紮穿。
    “傷到沒有？濺到身上了沒？”他急聲問道。
    沈文靜像是被嚇傻了，搖了搖頭，嘴唇翕動著，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陸江河來不及多想，俯下身，手臂穿過她的膝彎和後背，一把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沈文靜驚呼一聲，下意識地摟住了他的脖子。
    他抱著她，小心翼翼地繞開地上的碎片，大步走到客廳，將她輕輕地放在沙發上。
    “坐這兒，看會兒電視，哪兒也別去。聽見沒有？”
    沈文靜怔怔地點了點頭。
    陸江河這才轉身回了廚房，先是拿了掃帚和簸箕，將大塊的碎片仔細地掃進垃圾桶，然後又找來濕抹布，跪在地上，一寸一寸地擦拭著地麵，將那些肉眼幾乎看不見的碎瓷粉末和奶漬全部清理幹淨，這才鬆了口氣。
    幾分鍾後，他重新端著一杯牛奶走了出來，玻璃杯壁上還掛著溫熱的水汽。
    他將杯子放在沈文靜麵前的茶幾上。
    “微波爐裏的東西剛拿出來燙手，你不知道？”
    “旁邊不是給你放了隔熱手套嗎？就掛在微波爐旁邊，下次記住了，第一時間不要用手去碰。”
    他頓了頓，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那杯牛奶。
    “快喝了，重新熱的，溫度正好。”
    沈文靜低著頭，她沉默地伸出手，指尖觸碰到溫熱的玻璃杯，卻遲遲沒有端起來。
    那是一種深入骨髓的無力感。
    這幾天積攢的所有委屈、暴躁和自我厭棄，在這一刻，達到了頂峰。
    她強行壓抑著翻湧的情緒，好半晌，才終於端起了那杯牛奶，緊緊地攥在手心裏，感受著那股暖意從掌心傳來。
    可她沒有喝。
    良久，她又將杯子緩緩放回了茶幾上。
    “唉……”
    他正蹲在地上，繼續和那把德國椅子較勁，聞聲立刻停下了手裏的動作，抬起頭。
    “怎麽了？牛奶又不對？”他下意識地問道，“是熱了還是……”
    “沒事。”
    沈文靜打斷了他，聲音很輕，帶著一絲沙啞。
    她就那麽靜靜地坐著，看著蹲在地上的陸江河。
    看著這個江州市最年輕的市府秘書長，這個在無數會議上揮斥方遒、統籌全局的男人，此刻卻像個最普通的丈夫一樣，笨拙地為她和未出世的孩子，拚湊著一把椅子。
    她的眼眶，毫無征兆地就濕了。
    大顆大顆的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不受控製地滾落下來。
    她沒有哭出聲，隻是無聲地流著淚，肩膀微微聳動。
    陸江河的心一下子就揪緊了，他扔掉手裏的扳手，幾步走到沙發前，在她身邊坐下，伸手想去抱她，卻又有些手足無措。
    “怎麽了到底？文靜，你跟我說句話。”
    沈文靜抬起頭，一張梨花帶雨的臉上，寫滿了迷茫和痛苦。
    “陸江河……”她哽咽著開口，“我是不是很差勁？”
    陸江河愣住了。
    “你說什麽？”
    “我說，我這個人，是不是特別差勁？”沈文靜的語速越來越快，“無論是作為女兒，還是作為老婆，甚至……甚至作為母親，我都做不好。”
    “作為女兒，我眼睜睜看著我爸媽被帶走，卻什麽都做不了，隻能像個縮頭烏龜一樣躲起來！我甚至不敢去打聽他的消息！我是個不孝女！”
    “作為老婆，我結婚才多久？不體諒你工作辛苦，不幫你分擔，反而像個神經病一樣，每天隻會對你發脾氣，挑你的刺，隻會給你添亂！我把你困在家裏，讓你被整個市裏的人看笑話！”
    她指著自己平坦的小腹，淚水流得更凶了。
    “現在，連做個母親，我都做不好！我連自己熱杯牛奶都會打碎，我連自己的情緒都控製不住，我以後怎麽去保護他？怎麽去教育他？我這麽差勁，會把他帶壞的！”
    她一口氣說完，整個人都像是被抽空了力氣，伏在陸江河的膝上，泣不成聲。
    這些天所有的挑剔和暴躁，在這一刻，終於找到了那個真正的宣泄口。
    陸江河沒有說話，隻是伸出寬厚的手掌，一遍又一遍，輕輕地撫摸著她顫抖的後背。
    他任由她哭，任由她發泄。
    直到她的哭聲漸漸平息，隻剩下低低的抽噎。
    陸江河才將她扶起來，用指腹溫柔地擦去她臉上的淚痕。
    他笑了笑，那笑容裏沒有半分嘲諷，隻有心疼和寵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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