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林卿塵將馬車往回開，蕭懨緊握韁繩的手鬆了鬆。
    這時，眾人身後又跟來了七八個暗衛模樣的人，他們衣服上沾著鮮血，顯然剛剛經曆了一場惡戰。
    其中一人下了馬到蕭懨身邊，拱手匯報道：
    “主子，所有的尾巴都清理幹淨了。”
    蕭懨嗯了一聲，揮手讓他退下。
    待林卿塵的馬車停了，他翻身下馬，沉著步子上前。
    一靠近那馬車，便感到一陣寒氣撲麵而來。
    林卿塵看著蕭懨，哼了一聲跳下馬車。
    得，為了外甥，他忍了。
    修長幹淨的手拉開馬車簾子，看到的不是屍體也不是棺材，而是一塊黑色的木板，將馬車口封了起來。
    馬車的窗戶也封了，此刻馬車裏便是一個密閉的空間。
    林卿塵有意為難蕭懨，也不說話。
    這馬車，可是他昨夜加了重金連夜改造的，刀槍不入，沒有機關根本打不開，而且機關在一個絕對沒有人知道的地方，他倒要看看蕭懨要怎麽打開。
    林昭月從小便是跟著林卿塵一起玩的，一看他有些得意的表情，便知他定是憋著什麽壞主意，不過，往往他露出這樣表情的時候，都會被狠狠打臉。
    果不其然，下一刻，隻聽嘩啦一聲，那黑色的木板便往右邊縮了回去。
    映入眾人眼簾的，是一口黑色的棺材，棺材的旁邊方方正正的放著堅冰，顯然是林卿塵為了防止屍體腐化放的。
    林卿塵：……
    嘴角止不住抽搐，心中疑惑，他怎麽找到機關的？
    看著四哥的樣子，林昭月覺得好笑。
    他大概不知道蕭懨掌握的聯機閣，那裏擁有安國最先進的機械之術，堪稱奇技，這點小機關對他來說，就如同兒戲。
    大約是自己的屍體，那口棺材對林昭月來說，有一種莫名的吸引力。
    馬車很大，林卿塵還預留了一個一人通過的過道。
    馬車很冷，又是冬天，每塊堅冰都散出寒氣。
    蕭懨走進去，伸手，修長白皙的手指輕輕撫摸著棺木，冰冷的觸感沿著指尖傳遍全身。
    雖然蕭懨極力隱藏了，但是林昭月發現他的手在控製不住的發抖。
    半晌，他走到棺頭，伸手，緩緩推開那厚重的棺蓋。
    映入眼簾的，是林昭月那張青白的臉。
    林卿塵讓人給她擦了身子，換了她最喜歡的嫩綠色的衣裙，給她梳妝打扮，描眉畫眼，唇上塗上殷紅如血的口脂，可卻依舊遮不住的死氣。
    原本有些嬰兒肥的臉深深的凹陷下去，臉上沒有一絲肉感，那雙靈動的大眼睛此刻緊閉著，因為太過消瘦，眼睛像是鑲嵌在一個頭骨上，隻是那頭骨披了一層皮，她置於腹前的手消瘦如柴。
    林卿塵知道女孩都愛美，便讓人把脂粉給她塗了全身，遮住她身上因為營養不良和死亡帶來的黃氣。
    他走上前去，站在外麵，看著棺材裏的妹妹，眼眶通紅，他開口，緩緩道：
    “昭昭原本在家我們將她養得白白嫩嫩的，無憂無慮，可嫁給了你，就沒有過過一天安分的日子。
    她跟你成親時，你的心都在你的小情人那裏，洞房花燭夜便丟下她一個人，你不管她會不會因為你的舉動遭受別人怎樣的非議，亦不管她會不會傷心難過。
    你被貶的時候，她在父親門口跪了三天，父親才答應扶持你。
    那三年，我們林家傾盡全力，助你重回東宮，原本想著，你該是心裏有她了，就算你心裏放不下柳姑娘，至少也會善待她一分。
    可你，重回東宮的第一件事，便是將柳依依接回來。
    她在你人生最低穀、最不堪的時候對你不離不棄，為你洗手做羹，利用她所能做到的一切去幫你，可到最後，全都是給別人做了嫁妝。
    你將小情人接回東宮，一次次的為了別人拋棄她傷害她，冷落她，讓她心灰意冷，讓她出了意外孩子早產夭折，把她關進冷宮，任由她被別人欺辱折磨，過得豬狗不如。
    你知道我在冷宮看到她的時候，她是怎樣的嗎？
    她那麽愛美的人，卻隻穿著下人的素色衣裙，渾身髒汙。
    那頭她極其愛護的頭發，原來烏黑柔順，如今卻枯黃如野草，我讓人塗了三瓶頭油才勉強梳順。
    她不過才二十六，卻長了斑點皺紋，猶如四十歲的婦人。
    她皮膚嬌嫩，在家穿的衣料，皆是最好最柔軟的料子，鞋子、衣服都是京都有名的繡娘縫製。
    可在冷宮，那麽冷的天，她就隻穿了一件衣裙，布鞋是破的，連雙襪子都沒有。”
    林卿塵聲音哽咽得不行，有眼淚從他眼裏流出，又被他快速抹去。
    四哥是個十分好麵子的人，在人前哭鼻子這事，他萬萬是不會做的。
    可現在……
    林昭月知道他在心疼自己，心裏又暖，又揪著疼。
    林昭月伸手，握著他的。
    她真想告訴四哥，她人雖然死了，但是如今還是好好的，而且她變成遊魂之後，輕鬆多了。
    林卿塵擦了眼淚，握著拳頭，繼續道。
    “她從前最是挑食，飯菜不合胃口就算山珍海味也不會碰，可在你被貶之後，她便不挑食了。
    她為你洗手做羹，費盡心思討你歡心，幫你，助你，可到她最後死了，卻連件好衣裳，一口熱乎飯都吃不上。
    她死前，吃的是破碗裏的泔水，身上沒有一塊好肉，全都是被人鞭打的痕跡，背上、大腿上都被人刻上不堪入目的字眼！
    蕭懨，你不配為人夫，不配為人父！”
    林卿塵的話，像一把把鋒利的匕首，插在蕭懨的心髒上，一刀一刀的淩遲著他，五髒六腑都跟著疼。
    紅血絲攀上他的眼，眼底一片赤紅。
    腥紅的眼睛緊緊盯著棺材裏的人，喉頭湧上濃重的鐵鏽味，他眼神痛苦又絕望。
    林卿塵怒吼著，揪住他的衣領，揚起拳頭就往蕭懨的臉上招呼過去。
    管他娘的他是不是皇帝，他這般欺負他妹妹，他就該死。
    今天不打死姓蕭的，難解他心頭之恨。
    大不了今天，大家一起死。
    林卿塵已經失去了理智，打紅了眼，拳拳到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