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去而複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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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立刻起身來到了浴室更衣室內,寇大彪用手牌掃開櫃子,抓起皺巴巴的t恤套在身上,他倒吸了一口涼氣,似乎還沉浸在前麵的夢裏不願醒來。元子方已經係好了牛仔褲的扣子,正用腳尖撥弄著地上開裂的塑料拖鞋。
    \"快點。\"元子方壓低聲音,眼睛盯著更衣室門縫外晃動的影子,\"早點離開,我也能早點放心。\"
    二人換好衣服來到了大廳的前台,簡莉莉也從女浴出來時,發梢還滴著水。她看了眼寇大彪和元子方,什麽也沒說,隻是從鱷魚皮錢包裏抽出張百元鈔準備結賬。老板娘缺了小指的手接過錢時,金戒指在櫃台上刮出刺耳的聲響。
    \"快一點。\"簡莉莉的聲音像浸了水的絲綢,柔軟卻不容拒絕。她的小拇指輕輕點了點寇大彪的手背,\"彪彪,謝謝你來送我們。\"
    寇大彪一把奪過簡莉莉手中的滾輪箱,“阿姨,不客氣,都是自己人。我來幫你拿。”
    浴室前台的掛鍾指向五點四十,秒針每一次跳動都像在催促。元子方猛地拽過手牌,金屬鏈子在寇大彪手腕上勒出一道紅痕。
    \"媽,我們沒時間吃早飯了。\"元子方盯著大廳時鍾,喉結上下滾動,\"去便利店隨便買點東西路上吃。\"
    推開浴室玻璃門,淩晨的風裹著柴油味撲麵而來。街對麵的便利店亮著刺眼的白光,像黑暗裏突然睜開的眼睛。寇大彪下意識摸了摸褲兜——他這才想起自己皮夾子裏隻剩下五十塊錢了。
    他們穿過馬路時,一輛灑水車緩緩駛過,水霧在路燈下形成短暫彩虹。元子方突然加快腳步,幾乎是小跑著衝進便利店。自動門打開的瞬間,冷氣像冰水般澆在寇大彪汗濕的後背上。
    便利店的冰櫃嗡嗡作響,震得人牙根發酸。元子方站在貨架前,手指在紅豆麵包和肉鬆麵包之間徘徊,眼睛卻一直盯著門外。晨光透過玻璃門照進來,在他臉上投下柵欄狀的陰影,像是被什麽無形的東西囚禁著。
    \"隨便拿幾個麵包算了。\"寇大彪抓起三個最便宜的白麵包,又拎了兩瓶礦泉水。收銀台旁的監控屏幕閃著雪花點,映出他們模糊的倒影——寇大彪看到畫麵裏的元子方正死死盯著自己身後。
    \"兄弟,你幫我看看後麵那個老頭是不是盯著我們看?\"元子方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幾乎掐進皮肉裏。
    寇大彪轉頭看去。收銀台後方,一個穿環衛服的老頭正彎腰整理貨架,橙色的反光背心上沾著泥點。老人動作慢吞吞的,像台生鏽的機器。
    \"沒有,你多心了。\"寇大彪咽了口唾沫,\"快走吧!\"
    車站廣場上已經熱鬧起來。十幾輛大巴排成歪歪扭扭的隊列,車身上\"滬通快客\"、\"蘇汽集團\"的漆字斑駁脫落。提著蛇皮袋的農民工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抽煙,煙頭在黎明前的黑暗裏明明滅滅。
    六號檢票口前,開往南通的大巴正在上客。司機蹲在輪胎旁抽煙,煙灰落在沾滿泥點的皮鞋上。幾個學生模樣的年輕人正往行李艙塞行李箱,拉杆箱的萬向輪在水泥地上劃出淩亂的軌跡。
    \"就這輛。\"元子方聲音發緊,拉著寇大彪快步走去。他們穿過人群時,寇大彪注意到元子方的右手始終插在褲兜裏,像是握著什麽東西。
    簡莉莉也快步趕到車門口,發梢還滴著水。她接過寇大彪手裏的拉杆箱時,保溫杯突然從包裏滑出來,\"咣當\"一聲砸在地上。
    \"阿姨小心。\"寇大彪彎腰去撿。杯底刻著\"xx年先進工作者\"的字樣在晨光中一閃而過——那似乎是元子方父親單位發的紀念品。簡莉莉迅速把杯子塞回包裏,拉鏈發出尖銳的摩擦聲。
    \"彪彪...我們走了。\"她欲言又止,眼角細紋裏藏著寇大彪讀不懂的情緒。
    \"上車了!\"司機突然吼了一嗓子。元子方一把拽過寇大彪,力道大得驚人。他的嘴唇幾乎沒動,聲音從齒縫裏擠出來:\"兄弟,你不要保存我的號碼,你別主動打電話給我。\"他的手指在顫抖:\"記住,誰問都說不知道。\"
    寇大彪感到元子方的手心濕冷,在他手腕上留下一圈泛紅的印記。\"兄弟,你放心……..\"
    \"兄弟,我真的走了。\"元子方突然抱住他,衣領上的煙味裏混著一絲血腥氣,\"等風頭過了,我會來找你的。\"他的聲音哽在喉嚨裏,下巴抵在寇大彪肩上微微發抖。
    簡莉莉站在車門口,晨風吹亂了她鬢角的白發。她伸手想摸寇大彪的臉,卻在半空中停住了:\"彪彪啊...你自己也要當心啊。\"她的指尖輕輕顫動,指甲邊緣有幾處細小的裂痕。
    車門\"嗤\"地關上時,寇大彪看見元子方坐在最後一排,臉貼在車窗上,嘴型分明在說:\"等我電話。\"他的眼眶發紅,鼻尖在玻璃上壓出一道白印。
    大巴噴吐著黑煙,緩緩駛離車站。寇大彪呆立原地,手中的白麵包袋早已被攥得粉碎,細碎的麵包屑正從指縫間簌簌灑落。他感到胸口一陣發緊,像是有什麽東西正在被生生抽離。
    破曉的晨光刺穿薄霧,在站前積水窪地上投下粼粼波光。望著漸行漸遠的車影,寇大彪喉結滾動,咬肌繃緊,嚐到了嘴角滲出的鐵鏽味。他真切體會到了\"天下無不散之筵席\"的滋味——就像當年那些並肩作戰的戰友,終究逃不過各奔東西的宿命。人生每段旅程,似乎總伴隨著別離。
    可冥冥中又有個聲音在告訴他:元子方一定會回來。隻是待到重逢之日,又該是怎樣一番光景?這個念頭在他心底盤旋,卻始終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他的視線模糊了一瞬,抬手抹過眼睛,手背上一片濕涼。
    寇大彪站在原地,晨風吹得他眼眶發澀。他低頭看著掌心殘留的麵包屑,突然意識到,自己連一個信任的人都沒了,從今往後隻能靠自己了。元子方的事給他敲響了警鍾,這世道靠誰都不如靠自己。今後他得想辦法活下去,至少得混口飯吃。不過現在,他隻想回到家,再好好睡個回籠覺,到夢裏再回味一下自己噴火的英姿。
    連續幾天的陰雨讓整個城市都濕漉漉的。寇大彪站在窗前,看著雨水順著玻璃滑落。他本以為至少要過很久才能再見到元子方,沒想到才短短一周,那個熟悉的號碼就又出現在手機屏幕上。
    寇大彪盯著來電顯示,心跳突然加快。這個時間打來,八成又是要借錢。他的手指在接聽鍵上方懸了幾秒,最終還是按了下去。
    \"喂?\"寇大彪壓低聲音,不自覺地往陽台的床邊走去。
    \"兄弟,我回來了。\"電話那頭,元子方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平靜中帶著一絲緊繃。
    寇大彪的眉頭立刻擰成了疙瘩,手裏的扳手\"咣當\"一聲掉在地上。\"回來?\"他下意識地環顧窗外,壓低嗓門,\"不是說在南通了嗎?怎麽又...\"
    \"那裏農家樂蚊子太多,我媽住得不習慣。\"元子方輕笑了一聲,那笑聲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我們隻好回來了。\"
    寇大彪用肩膀夾著手機,從桌上拿起一根香煙點燃。\"那你回來,不怕被逮到?\"他深吸一口煙,緩緩吐出。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兄弟,我現在隻能信你了。\"元子方的聲音突然變得很輕,\"你到虯江路那個花鳥市場的電話亭等我,陪我辦點事。\"
    寇大彪盯著桌上的煙灰缸,慌張地彈了下煙灰。他咬了咬牙:\"行,半小時後到。\"
    掛斷電話,寇大彪猛吸一口煙,狠狠地掐滅了煙頭。他心想,這個混蛋,說走就走,說回來就回來,把他當什麽了?之前那些離別的傷感,現在想來簡直像個笑話。但更讓他心煩的是,元子方的歸來,意味著那些麻煩事又要找上門了。
    虯江路的老電話亭已經鏽跡斑斑,玻璃上貼滿了小廣告。寇大彪到的時候,天空開始飄起細雨。他點了根煙,靠在電話亭旁,看著雨水在玻璃上蜿蜒而下。
    \"來得挺準時。\"一個低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寇大彪猛地轉身,看見元子方不知何時已經站在陰影裏。他穿著件深色連帽衫,帽簷壓得很低,露出的半張臉比上次見麵時更加消瘦。
    \"你他媽嚇死人不償命是吧?\"寇大彪把煙頭扔在地上,用腳碾了碾,\"你媽呢?\"
    \"住張鵬菲那裏。\"元子方簡短地回答,眼睛始終警惕地掃視著四周。他伸手拽了拽寇大彪的袖子,\"走,跟我來。\"
    兩人順著電線杆上貼著的小廣告,拐進了一條狹窄的弄堂。雨水把牆上的塗鴉暈染開來,像是一幅幅扭曲的抽象畫。弄堂深處,一間破舊的公共廁所散發著刺鼻的氣味,旁邊的電線杆上貼著一張褪色的紙——\"專業辦理證件,當天取貨\"。
    元子方走過去,敲了敲廁所旁那扇鏽跡斑斑的鐵門。鐵門上的紅漆已經剝落,露出斑駁的鏽跡。門開了一條縫,一隻布滿老繭的手搭在門框上。
    \"找我?\"一個沙啞的聲音從門縫裏飄出來。
    寇大彪看見元子方的喉結滾動了一下。\"辦證。\"
    門縫後的眼睛上下打量著他們,最後哼了一聲:\"進去說。\"
    門後是一條昏暗的走廊,潮濕的黴味撲麵而來。盡頭的房間裏,牆上貼滿了各式各樣的身份證模板,在慘白的日光燈下泛著詭異的光澤。一個滿臉橫肉的中年男人坐在電腦前,顯示器藍光映在他油膩的臉上。
    \"坐好,拍個照。\"男人指了指房間中央的塑料凳。
    元子方坐下時,凳子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寇大彪站在一旁,看見閃光燈亮起的瞬間,元子方的瞳孔猛地收縮,像是受驚的野獸。
    \"名字?\"男人一邊擺弄電腦一邊問,鍵盤在他手下發出\"哢嗒哢嗒\"的響聲。
    元子方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膝蓋。\"方超文。\"
    寇大彪猛地轉頭看向他,但元子方隻是盯著地麵,避開了他的視線。
    \"三天後來取。\"男人頭也不抬地說。
    元子方突然站起來,凳子\"哐當\"一聲倒在地上。\"今天就要。\"他的聲音很輕,但帶著不容拒絕的堅決。
    男人終於抬起頭,眯起眼睛:\"那要加錢的?\"
    \"加。\"元子方從兜裏掏出一疊皺巴巴的鈔票,數了幾張推過去。寇大彪注意到他的指尖在微微發抖。
    男人撚了撚鈔票,哼了一聲:\"行,最快兩小時。\"
    等待的時間裏,雨下得更大了。寇大彪和元子方站在弄堂口的屋簷下躲雨,雨水順著瓦片滴落,在他們腳邊匯成一條渾濁的小溪。
    \"你就不怕別人逮到你嗎?\"寇大彪終於忍不住問道,聲音幾乎被雨聲淹沒。
    元子方盯著遠處模糊的霓虹燈,雨水打濕了他的褲腳。\"我想過了,豁出去了,在那混還不如回來混。\"
    寇大彪一把抓住他的肩膀:\"那我沒錢再給你了,你可別沒完沒了的找我。\"
    元子方轉過頭,雨水順著他的帽簷滴落。他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個疲憊的笑容:\"放心,兄弟,接下來的錢我會自己想辦法。\"
    寇大彪知道,元子方嘴上這樣說,真的缺錢,肯定又要賴上自己,這一次兩次,自己還能勉強幫幫,再麻煩下去,他自己也會崩潰。
    兩小時後,他們拿到了那張嶄新的身份證。元子方站在路燈下,仔細端詳著卡片上的照片和\"方超文\"三個字。昏黃的燈光下,他的表情晦暗不明。
    \"你以後就叫這個名字了?怎麽想起來起這個名字?\"寇大彪問道,雨水順著他的後頸流進衣領,冰涼刺骨。
    元子方把身份證收進貼身口袋,拍了拍:\"外麵過夜總要有個臨時的身份,就不知道能不能蒙混過關。\"
    他們走出弄堂時,雨停了。鉛灰色的雲層仍低垂著,弄堂口積水的石板路上泛著微光。寇大彪突然拽住元子方:\"等等!\"
    元子方停下腳步,轉頭看他。路燈提前亮起,在潮濕的空氣中暈開昏黃的光圈,兩個人的影子斜斜地投在斑駁的牆麵上,像被雨水洇開的墨跡。
    \"兄弟。\"寇大彪的聲音有些發緊,遠處傳來弄堂裏煤爐熄火的聲響,\"你之後怎麽樣,我真的幫不了你了。\"
    元子方盯著他看了很久,最後輕輕點了點頭。晾衣竿上未收的襯衫滴著水,在他決絕的眼神前劃出斷續的銀線,\"如果我有什麽事,希望你幫我去看看我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