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憤然離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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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燈的光暈在濕漉漉的柏油路上暈開,寇大彪拖著步子往家走。七千多塊的念頭像根細刺,不斷紮著他。‘前麵那錢……當時要是拿了多好。’ 他忍不住想。整整七千多塊啊!對他而言,這簡直是筆巨款。就算不幹別的,哪怕全砸進遊戲裏買點頂級虛擬裝備也好啊。穿著金光閃閃的神裝往主城一站,該多威風?
可他自己知道,他不是這樣的人。他辦不到。他把元子方當成兄弟,真心的。這份兄弟情,多少抵消了點他對元子方手段的厭惡。
但這更讓他困惑。為什麽?憑什麽?像元子方這樣的人,明明已經跌到了穀底——賭債纏身,家不是家,像個喪家之犬。可就是這種人,總能找到機會,總能搞到錢,眼瞅著就又要往上爬了。雖然是用騙的,用的是不光彩的手段,靠的是從張鵬菲那撈,靠那個“鄭姐”給……寇大彪一邊覺得惡心,一邊卻不得不承認一個讓他心裏發酸的事實:換做是自己,根本不可能做到這些事。他沒那腦子?沒那臉皮?還是沒那不顧一切的狠勁?也許都是。
張鵬菲的房子……如果能真的被元子方騙到手……加上那個出手闊綽的“鄭姐”真願意幫襯的話……幾萬?幾十萬?對人家可能真不是個數。
也許,也許元子方真能折騰出點東西來?真能靠著這些不地道的手段,“東山再起”?
寇大彪的腳步頓了頓,心中忍不住憧憬起來:如果元子方真的成了氣候……也許……也該輪到他們兄弟二人翻身了,說不定他們都能成為真正瀟灑的人上人……可代價又是什麽呢?他很清楚元子方的那些行為是在犯罪,可現實的世界又告訴他一個無比簡單的道理——錢,才是一切。這最後的答案,也許隻能交給時間來揭曉了。
轉眼間,2013年的日子沒過多久,農曆新年便再一次到來。 大年夜這天,寇大彪一家人還是像往常那樣,前往了外婆家一起吃年夜飯。
包廂裏人聲鼎沸,混合著煙味、酒氣還有濃重的菜肴味道。巨大的圓桌上擠滿了外婆這邊的親戚,十幾口人,吵吵嚷嚷地推杯換盞,說著一年到頭的生活工作瑣事,嗡嗡的議論聲吵得寇大彪腦仁疼。他對這一屋子人本就帶著厭惡,遷戶口的事已經讓他徹底看清了所謂的親戚。可礙於外婆蒼老而期待的眼神,他還是硬著頭皮坐在這裏。
剛放下筷子沒一會兒,那個讓他渾身不適的聲音又響起了。大姨夫用筷子敲了敲麵前的碗沿,擺出副十足的長輩派頭,斜睨著寇大彪,故意把聲音拔得高高的,試圖蓋過周圍的嘈雜:“大彪啊?現在在哪發財啊?”
寇大彪夾菜的動作一頓,眼皮都沒抬,悶聲回了一句:“家裏蹲著,沒出去做。”語氣又冷又硬。
旁邊的舅媽立刻接了話茬,一臉關切的虛假樣子:“哎呀,這怎麽行呢大彪?你歲數也不小了,得有份正經工作才穩定。我看啊,你快點抽空去街道裏問問,看看有什麽活兒能安排一下?”
寇大彪低著頭,沒吭聲,筷子在碗裏無意識地戳著。四周的空氣似乎瞬間安靜了一些,旁邊的表弟妹們也停下交談,饒有興味地看了過來。
大姨夫等的就是這個效果。他臉上掛著那種洞悉一切的、帶著明顯嘲諷的笑意,“哎,我就說嘛。”他拖著腔調,“我早就跟家裏人說過,你去你小阿姨那做就不靠譜!”他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教訓感,“要我說啊,當初你還不如跟我們凱明一樣,安安心心去做做押運。雖然辛苦點,可飯碗端得牢靠啊!”
寇大彪心裏的火“騰”地一下就上來了。他猛地抬起頭,直視著大姨夫那張布滿得意和世故的臉,幾乎是咬著牙回懟:“我看不上這種工作!”聲音不大,但每個字都像是冰碴子。
“嗬!”大姨夫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誇張地嗤笑了一聲,那嘲諷的意味更濃了,“看不上的哦!高不成低不就!你就是被你媽給寵壞了!一點委屈吃不得,一點苦受不了!”他揚著下巴,用手指遙遙地點著寇大彪,“我們家凱明,他要是敢像你這樣待在家裏吃閑飯,我早就把他腿打斷,掃地出門了!男人沒點事業心,像什麽樣子!”
寇大彪母親的臉瞬間漲得通紅,她猛地插話進來,聲音帶著急切和解圍的意味,試圖緩和氣氛:“大彪,別說了別說了!你大姨夫他…他喝多了幾杯,說話沒有輕重的。你別去理他……”她不安地看著兒子陰沉的臉色,又對著大姨夫的方向勉強笑笑,示意他少說兩句。
大姨夫卻像是故意沒看見,臉上反而擺出更“正經”、更“憂心忡忡”的長輩模樣,擺擺手:“哎,我不是喝多,我是為了他好嘛!年紀輕輕總在家裏關著,人是會和社會脫節的!以後怎麽辦?”他話鋒一轉,渾濁的眼珠在寇大彪身上轉了轉,露出一絲不懷好意的好奇,“對了大彪,這麽重要的過年,你女朋友呢?怎麽不帶出來給外婆和大家見見?藏得那麽緊啊?”
這話像根針,精準地紮在寇大彪心口最薄弱的地方。還沒等他反應,他母親已經尷尬地搶著解釋,聲音透著無奈和一絲難堪:“他…他還沒朋友呢……”
寇大彪隻覺得一股血氣直衝頭頂,包廂裏悶熱的空氣讓他窒息,親戚們或好奇、或幸災樂禍、或假意同情的目光像密密麻麻的針紮在他身上。他心底一片冰涼,屈辱和憤怒在胸腔裏左衝右突,無處發泄。尤其想到當初凱明工作的事,就是自己跑前跑後,托了在押運公司管點事的戰友,好說歹說才把他塞進去。如今看自己落魄了,沒花頭了,這大姨夫立刻換了一副嘴臉,把他那個勉強混飯吃的兒子當成了寶,反過來踩自己……
他再也坐不住了,這頓飯一秒也吃不下去了。
寇大彪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瓷磚地麵劃出刺耳的聲響,瞬間吸引了全桌人的目光。他誰也沒看,徑直對旁邊臉色慘白、坐立不安的母親低聲快速交代了一句,聲音冷硬:“媽,等會你用殘疾車送爸爸回去。我先走了。”
說完,他也不等母親回答,甚至沒再看那幫親戚一眼,拉開椅子,頭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這個令他窒息的包廂,把那一屋子的喧囂、酒氣和那些令人作嘔的嘴臉,全都甩在了身後。身後的沉默隻持續了一兩秒,隨即被更大聲的議論和幾句假意的挽留所取代。
寇大彪衝出包廂,冬夜的寒氣裹著濕意撲麵而來,冰涼刺骨,反而讓他滾燙的腦子清醒了幾分。他沒回家,沿著路燈照射下濕漉漉反光的馬路漫無目的地走,將那些帶著酒味的訓斥、虛假的關心和探究的目光遠遠甩在身後。一直走到雙腿泛酸,胸腔裏那股淤積的濁氣才仿佛吐出了一點點。
回到冷清的家,父母還未回來。屋裏隻有電視的光在跳動,春晚喜慶喧鬧的歌舞小品聲刺耳地灌入腦海,更襯得屋子裏一片寂寥。他麻木地看著屏幕裏一張張刻意堆笑的臉,隻覺得諷刺。手機屏幕在茶幾上突然亮起,震動了一下。
是陸齊的短信:“兄弟,我剛從外婆家吃晚飯,出來兜一圈嗎?”
這個點,這個邀請,像一根小小的稻草,從一片泥沼裏拋向他。寇大彪幾乎沒有猶豫,回了個“好”。
二人約在離家不遠路口拐角的東方書報亭碰頭。深夜,書報亭早已關了鐵皮門,隻留下頂上陳舊的、印著香煙廣告的燈箱還亮著,在濕冷的空氣裏氤氳出一小片昏黃的光暈。寇大彪剛走到光影邊緣,陸齊的身影就從旁邊巷口轉了出來,嘴裏呼著白氣。
“大彪!”陸齊穿著件厚實的羽絨服,精神頭很足,“凍壞了吧?走走走,我們去江灣鎮那馬家羊肉坐坐,喝一碗羊湯。”
寇大彪點點頭,沉默地跟上。兩人沿著寂靜的街道漫無目的地走,靴底踩在濕漉漉的地麵上發出單調的聲響。
“你那邊……也吃完了?”寇大彪先開了口,聲音有點啞。
“嗯,老樣子,就外婆那裏幾個親戚。”陸齊搓了搓手,“你呢?看你回這麽快,沒意思?”
寇大彪從鼻子裏哼出一聲短促的濁氣,沒細說:“是的,過年也沒什麽意思。”
陸齊側頭看了他一眼,昏暗的光線下,寇大彪緊抿的嘴角和緊繃的下頜線透著壓抑的陰鬱。陸齊“嘖”了一聲,用一種過來人般的口吻說:“懂!肯定又是問你工作、催你找對象吧?這幫人,一年到頭就惦記這點事兒,煩得要死。”他頓了頓,語氣帶著點刻意營造的“豁達”和“理解”,“不過大彪,要我說,你現在這樣,在家待著挺好!真的!”
寇大彪沒吭聲,腳步未停。
陸齊自顧自地繼續說,像是故意給寇大彪戴高帽子:“外麵上班本來就賺不到錢的。”他拍了拍寇大彪的肩膀,帶著一種篤定的吹捧,“你腦子比我活絡多了!真的!上學的時候,班裏就你最聰明!你就是運氣差了點!真的,兄弟信我!等機會來了,你肯定比我們混得都好!”
這番“安慰”聽在寇大彪耳中,空洞得像風吹過破口袋,尤其那句“運氣差”,像根燒紅的針,精準地刺穿了他心裏最深的膿瘡。他扯了扯嘴角,連個敷衍的笑都擠不出。陸齊的“理解”,不過是另一種居高臨下的俯視,一種建立在“我比你強”基礎上的憐憫。
沉默在濕冷的空氣中彌漫了幾步路。陸齊像是覺得氣氛太沉悶,或者純粹是心裏那點按捺不住的得意需要分享,語調突然輕快起來,帶著一種努力想顯得隨意卻依舊從眼角眉梢溢出的興奮。
“對了,跟你說個事情,”他清了清嗓子,故作輕鬆,“我爺爺,前段時間走了。”
寇大彪“嗯”了一聲,心裏那根弦莫名繃緊了。
“他老房子,地段還行,剛好趕上動遷了。”陸齊目視前方,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上個月,簽字了。我爸和我那個安徽的大伯已經把錢分了。”他頓了頓,聲音裏那份壓抑不住的雀躍再也藏不住,“哎,我總算也能有套屬於自己的房子了。”
“房子”這兩個字像塊巨石砸進寇大彪的心湖,濺起的不是水花,是冰冷的絕望。動遷房!那也是他曾經動腦筋的方向,可隨著親戚的冷漠,這一切都化為了泡影!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陸齊話語裏那份無心卻尖銳的炫耀——一種命運得勝者對落敗者天然的展示。
“恭喜。”寇大彪從喉嚨裏硬擠出兩個字,幹澀得像砂紙摩擦。
“嗨,這點錢最多買個老破小,以後頂多租出去換點煙錢。”陸齊嘴上謙虛著,語氣卻飛揚,“畢竟我是唯一的孫子。”他話鋒一轉,帶著明顯的不耐和埋怨,“就是我爸爸人好,非要給我在安徽的那大伯一份,照我說,這種親戚從來沒來往過,就不該給他們。”
“不錯了,總比沒有強吧……”寇大彪的手指在口袋裏猛地攥緊,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眼前這個班裏曾經的差生陸齊,卻靠著爺爺的遺產,輕而易舉地獲得了房子!憑什麽?!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和憤怒在胃裏翻攪。
他猛地停下腳步,旁邊正好有個生鏽的垃圾桶。他借著掏口袋的動作掩飾自己的失態,摸出煙盒,遞給陸齊一支,自己也點上。打火機的火苗在寒風中搖曳,映著他晦暗不明的臉。
“你……現在在哪混呢?”寇大彪深吸一口煙,讓辛辣的煙霧強行壓下翻湧的情緒,生硬地轉換話題,“還跟胖子合夥搞淘寶?”
“早不跟胖子幹了!”陸齊立刻回答,語氣裏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和一種擺脫累贅的輕鬆,“我現在跟我表哥還有一個外地人在嘉定那邊做淘寶。那邊房租便宜點,租了個毛坯別墅的樓上,幾戶拚著當倉庫和臨時打包點,夠用,也自在。”
“怎麽不跟胖子一起做了?”寇大彪下意識追問,心裏卻隱約猜到答案。
陸齊嗤笑一聲,吐出的煙圈在冷風裏迅速消散:“他?別提了!三天兩頭進貨沒錢,就腆著臉問我借。兄弟歸兄弟,我的錢又不是他媽大風刮來的!”他啐了一口,“我早就看透他了。”
“不錯,總比我待在家裏強……”寇大彪無意識地附和,煙灰簌簌掉落在濕冷的地麵。
就在此時,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寇大彪機械地掏出來,屏幕亮起,來電顯示的名字赫然是——元子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