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青梅紅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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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家i!
    “丫頭,手法不錯嘛,做這一行很久了?”
    若不是時間不對,地點也不對,這句話定然是相當有歧義的。
    遠觀鎮郊外,一身貨郎打扮的唐新火與那獨臂姑娘搭上了話,他一雙鳳眼高挑,眼波瀲灩,笑意若妖,仿若能勾魂攝魄。
    可那獨臂姑娘卻仍是神色平靜,隻是淡淡反駁“剩下的,不是我做的。”
    “那可以是你的同夥呀!小爺我看姑娘你骨骼清奇,相貌姣好,不像個人,想必姑娘的同夥也是個半人族高手吧,可否為小爺我引薦一二?”唐新火輕佻地將貨郎帽摘下,一頭未束的烏黑長發隨意垂到腰間,卻是將貨郎的粗布衣衫也穿出了幾分風流倜儻的味道,“敢問姑娘可否將芳名告知在下?”
    “不是我做的,我也沒有同夥。”獨臂姑娘隻是看了一眼他披頭散發的模樣,並未理會他的問題,依舊是徑自往前走,“公子若是心火難耐,大可現在轉頭回遠觀鎮青樓,那兒的姑娘想必是很歡迎公子這般相貌甚佳的入幕之賓。”
    “天下第一青樓不就在前方麽?小爺我何必為了那些歪瓜裂棗放棄那美人青姬。”唐新火挑眉邪笑,“姑娘,你說對否?”
    “小女愚鈍,不知這荒山深處何來美人,還請公子明示。”
    獨臂姑娘說話間,眼神微凜,藏於袖中的左手微動,頃刻間,八枚小巧的細針已扣在指縫中。
    “還需要小爺提醒嗎?‘千裏天都埋骨窟,三尺青館紅羅布。’姑娘應該比我清楚吧?”
    唐新火意有所指地看向不遠處雲霧繚繞的不周山,曖昧地湊近“這種貨色可入不了我的眼。”
    “倒不知公子眼光這般獨到,依小女子之見,針,能傷人便好。”
    話音剛落,獨臂姑娘忽地轉身,手中細針瞬間呈扇形射出。
    極細的針在陽光下劃過,毫無光澤。
    “姑娘這樣的,小爺我就很喜歡,隻是可惜這木針雖輕而易用,卻原本是用來釘孔編書的,沒進過浸油,飛得慢了些。”唐新火依舊笑道,輕輕向後彎腰避過木針,身形一動,卻是用輕功閃到了那姑娘身前,一手攔住她的腰,另一手中匕首抵在其腰間,刺破了少許衣物。
    須臾之間,高下立分。
    “公子也是好大的心,就不怕我是修士麽?”姑娘感到腰間冰涼,不再妄動,隻是平靜地反問道,神色絲毫不見慌亂。
    “半人族不食丹藥,十五歲受萬柳拂塵行洗髓禮,而十五年前聖德堂四院長老元氣大傷,無力支撐再啟萬柳拂塵之陣,所以這一代的半人如今皆非修士,不是嗎?”唐新火盯著她的眸子風流的笑道,“素聞尾族千家腰間的陽關穴甚是重要,如今看來此話不假。”
    感受到那冰涼之物不懷好意地戳了戳自己腰間命門,獨臂姑娘冰冷的表情出現了一絲龜裂“那麽公子也應該知道,半人族素來不喜拐彎抹角。公子自入鎮就跟了我一路,若是圖謀之事並非壞事,小女倒也可幫忙參詳一二,隻是還請注意舉止,以免旁人誤會。”
    “那不行,說最有歧義的話,做最有歧義的事。這可是小爺我的平生最得意的一句座右銘。”
    唐新火邪笑道,“不過既然姑娘問,那我就再說一次,敢問姑娘芳名?”
    “葉琉珠。”她極其不樂意地回答。
    “原來姑娘不姓千,倒是小爺單憑骨相臆斷了。那麽…葉姑娘,小爺我剛剛看你買那獸骨覺得甚是好玩,也順手牽羊牽來了一具,我現在放開你,還請姑娘幫我鑒賞鑒賞。”
    唐新火撤了匕首,大手一揮,一具白森森的骸骨便懸浮在了二人麵前。
    這白骨大體與人骨無異,隻是多了對收斂齊整的翅骨,且腿骨稍長。
    照理說,未超度過的修士屍骨是會保持生前最後一刻的姿態的。但它的姿勢平整,乍一看就如那些厚葬的屍首一樣,死狀甚是安詳。
    隻是琵琶骨中有一洞,洞中那一枚代表天都守軍的獸麵軍章使二人都認定這是一位戰死天都將士。
    葉琉珠卻對這具骸骨感到莫名熟悉,細細想來又說不上是哪裏。
    “翼族,男,戾氣很淡,戰死,胸部貫穿而死……無名指長於中指,是葉家藏氏,神官……不可能!”
    話音未落,她餘光突然卻瞟到了某處,瞳孔猛地一縮,慌忙上前兩步,將骸骨平放在地,半跪在旁,朝其食指指骨處憑空畫了一道顯影符,口中念念有詞。
    半晌,那慘白的指骨上漸漸顯出了幾絲青黑的火凰紋路,扳指似的繞著指骨長了一圈。
    葉琉珠手指一抖。
    “鳳凰交頸,相擁而棲……”唐新火眼神微爍地望著這個印記,輕道,“蓮渡國師?”
    “不可能!”葉琉珠還是重複著之前的那三個字,抬著顫抖的左手,一遍又一遍地將自己食指上那個赫然相同的印記與之對比。
    奈何老天爺總是不喜歡給人以太多希望。
    兩道印記雖一道在肉、一道在骨,卻是分毫不差。
    她緊緊地抓著那隻手骨,似是要將其生生變成骨灰,原本清澈的眼睛裏布滿了血絲,神態早已不複之前的冰冷,隱隱有崩潰決堤之態。
    “葉家……”唐新火眨了眨眼,仔細一想便明白了其中關節,目光從骸骨上移開,轉向了半跪在地的葉琉珠,“葉小姐,現任蓮渡國師、舊朝天都的主神官——葉離川,與你是何幹係?”
    葉琉珠低垂著頭看不此時清神態,麵紗滑落在一旁,背影略顯頹然,卻讓唐新火兀覺得有著些許梨花帶雨之意。
    隻聽她聲音沙啞地道“葉離川是我父親。”
    *
    “所以按你說,天都死城裏頭的「萬鬼披霞」陣特別厲害,連那個攻破天都的人皇南宮佳仁都死在了「萬鬼披霞」陣裏的阿芙蓉根下了?司招哥哥?那我們怎麽進去,到聖德堂找治我眼睛上的毒的龍須草?”
    千棠憂心地坐在一塊陽光下的石頭上,手裏拿了一捧路上摘的野李子,一枚塞到自己嘴裏,兩枚分別塞進了了一旁兩具白骨嘴裏,又拿了一枚拋了給正在一旁用鐵鍬挖坑的司韶。
    “是的。謝謝。音字旁一個召,念作‘勺’,不是形聲字的。”司韶側過頭對她笑了笑,手上動作不停。
    幾刻鍾前,兩人買了簪子正要走上街,恰巧經過擺攤大娘撐起遮陽的大紙油傘,陰影之下,千棠發現自己的眼睛又變得看不清,經過一番試驗,她發現眼睛裏的這種毒在光線稍暗的地方就會發作。
    千棠倒是沒慌,畢竟自家哥哥和衛阿公都是頗具才學的藥師、醫師,她當即向大娘買了麵鏡子,擠眉弄眼地給自己望聞問切了一番,下了診斷,買了藥,卻少了一味極其難見的藥引——龍須草。
    司韶焦急地思索了一番,記起書中記載,聖德堂從前的三長老收集了不少稀藥,便急匆匆要帶著千棠上天都,於是才有了現下這一幕。
    “哦,司韶,之前沒看清。”千棠咬了咬手背掩飾尷尬,找了個話題,“你作什麽要偷靈骨?我看你骨相看不出你是哪族的。”
    她一邊嚼著李子,一邊毫不含糊地盯著司韶說話。
    真真不是她貪戀美色,而是司韶這張臉實在是長得天妒人怨,就連她不愛讀書的都能想出幾個譬如夭桃穠李、蛾眉皓齒的詞出來形容。
    可惜啊可惜,人美心黑。
    “我本想買另外一具的,隻是被人偷梁換柱搶了先手,當時情急,我是將銀子留下了的。”司韶極為認真地解釋前一個問題,卻回避了第二個問題。
    “你還知道付錢呀?”聞言千棠杏眼微微睜大,作出一副驚訝的樣子。
    “嗯?什麽意思?”司韶麵上仍不改色,心底卻一個咯噔。
    “什麽什麽意思啊,那個賣靈骨的客商不是你的人麽?監視了我三天,就為了把我搞到不周山上去唄,你把我一個笈並的人當三歲哄啊!”
    千棠咽下最後一口李子,隨手擲了核,壓下心中惱火道
    “正常流民是不會到遠觀鎮這種是非錯雜之地的,那個小鵝精是你讓他監視我的。
    遠觀鎮周圍的天都將士的遺骨早幾年就被千家的勢力掘地三尺清理完了,那小客商哪來這麽好運氣一口氣找到十二具毫不摻假的獸族遺骨?難道不是你給他的?
    那賣簪花的大娘前後穿著都不一樣,前麵引我進去的那個是你的人,後麵來的那個才是真的。
    前一個磕了瓜子滿地扔,後一個連攤子旁邊的頭發絲都要撿起來,你別告訴我她們是一個人。
    天食居裏頭就是你自導自演引我去天都的一出戲,你如果要反駁就解釋自己湊巧出現在後門的原因,別告訴我你是買了那三頭舞女春宵一刻的變態金主。
    以及,你的目的?”
    千棠緊緊盯著司韶,生怕錯過他臉上的任何一個表情變化。
    尋常壞人她是不怕的,但按照自己從小到大的經驗,眼下這個人和天都扯上了關係,一切就都說不準了。
    “阿棠……好生聰慧。”被盯著的人無奈地苦笑兩聲,竟還有心思糾正,“但是你說錯了兩點。
    其一,客商手裏的貨並不是我直接交給他的,而是我托別人買來放在他來遠觀鎮的必經之路上的。
    發現他手裏的遺骨有問題要買回來也是真的,因為在跟著你到鎮上之前我並沒有見過這批貨。
    其二,賣簪花的那位婦人不是我派,我本來的計劃是讓小白,那個小男孩,引你去天食居的。”
    “那你的目的呢?”
    “目的的話……”司韶餘光掃了掃兩具嘴裏塞著李子的火狐遺骨,“我們先把前輩安葬好,再來講,好嗎?”
    千棠想了想,點頭,反正她也不急於這一時得到答案。於是很自然地將話題扯回到現下處理靈穀的事情上“這地方樹根太多,隻能挖一個坑,兩個怎麽葬?要不將他們合葬?就當是夫妻?”
    “阿棠,你既然會看骨相,那三阿公沒教過你男女有別麽。”
    司韶心下思量著怎麽回答千棠,顯然也沒意識到這個嚴重問題,此時被這丫頭的虎狼之詞猛地一驚,將鐵鍬靠樹放下,一臉嚴肅地走過來教訓。
    “教過啊,雌的有唔!”司韶直覺她將要說出什麽驚天動地的話來,快速伸出一隻手捂住了眼前張口若懸河的小嘴,告誡道“女孩子家家的,非禮勿言的。”
    “唔唔”千棠瞪著大眼睛拚命點頭,亂動著想讓司韶將手拿開,卻不小心舌尖舔到了司韶的掌心。
    唔?淡的。
    唔沒有聞起來好吃。
    感覺到掌心微癢,司韶手一僵,耳垂泛起一絲緋紅,一時竟不知如何反應。
    “唔司韶你幹嘛?!”千棠趁機掙脫。
    “對不住,冒犯了。”
    兩人各自往後退了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