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世間最珍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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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返壯闊年代!
    秋風簌簌,江岸邊一片青黃班雜的蘆葦隨之起伏。
    正中稍偏西的陽光照耀在吳塘江上。
    這條浩蕩東向,川流萬載的江水見證過華夏最富庶的年代,也見證了華夏至暗的百年歲月,並將繼續見證於廢墟中再造的新華夏重歸世界之巔。
    奔騰的江水與時代的洪流在此匯聚,譜寫著屬於這一代人的奮鬥史。
    人生不過幾十載,相於浩瀚之曆史,不過滄海一粟。
    但這幾萬日的光陰,卻是每個人真真切切的一生,或悲或喜,或榮或衰
    吳塘江南岸,一片連綿幾百畝的楊樹林,遠遠看起來倒也有幾分氣勢。
    隻有走近之後才能發現,粗細不一的樹木長勢並不好,甚至還有病蟲害。
    樹林南邊有一條簡易的土路。挨著土路的一側,幾間藍頂白牆的彩鋼簡易板房點綴在樹林中。
    板房周圍還用鐵絲網圍了一個巨大的院子。
    此時院內正有一個30多歲的女人和旁邊的幾位婦女說著話,說話的同時手裏還不停地做著活計。
    女人戴著草帽,帽內裹了條絲巾。
    腳上穿著膠靴,下身套著一件綠色防汙連體橡膠工作衣,橡膠衣的直到胸口處才變成背帶,再從雙肩跨過。
    雖然未施粉黛,但女人五官明麗,膚質細膩。
    不過可能是由於風吹日曬,膚色有了一絲暗啞。
    女人的手也引人注意,五指纖細修長。但與她手相格格不入的是手中的工作。
    此時正拿著一支鏤耙,把地上一堆堆的雞糞拖到一處。
    膠靴上,橡膠衣上,甚至手上都有著星星點點的穢物。
    但女人卻似渾然未覺
    “家寧,你別幹了,一會我們來。”
    一位麵目和善的婦女對趙家寧說道。
    “貴嫂,沒事,我幹一點是一點。”
    趙家寧笑著對‘貴嫂’回道。
    說話間,趙家寧直起腰左手扶耙,右手在自己後腰處捶了幾下,目光看向無邊無際的樹林,然後苦惱地歎了口氣。
    趙家寧原本是一所中學的音樂老師,但在二胎懷孕時,因為當時的特殊情況便辭職了。
    那時候趙家寧的丈夫工資不算低,並且還不時在境內外地理雜誌上刊登一些攝影作品,於是一家人的日子也還算寬裕。
    但六年前,趙家寧的丈夫在沒有與家人商量的情況下,自己報名去了一個內戰國家采訪,然後再也沒了消息,生死不知。
    一年以後,丈夫工作的報社按因公殉職給了8萬多塊錢的補償款。
    趙家寧雖然不接受丈夫已經去世了的說法,但在家裏還有兩個孩子的情況下,自然是不會拒絕這筆錢。
    但得了這筆錢沒多久,就有一個兒時姐妹登門拜訪。
    當時因為丈夫失蹤正感覺生活黯淡無光的趙家寧,與這位別有目的的小姐妹之間迅速親密起來。
    取得了趙家寧的信任後,小姐妹總有意無意地說起一個投資速生楊的生意投資少,見效快,不用打理,沒風險
    聽的久了,沒做過生意的趙家寧便慢慢動了心。
    家裏失去了丈夫的收入,趙家寧也沒了工作,隻靠存款總會坐吃山空。
    對於這些都心知肚明的趙家寧,最終下定決心,準備以每株一元的價格買5萬株樹苗。
    但隻有樹苗沒有地方種也是不成的。
    此時姐妹又自告奮勇說到可以在餘州幫趙家寧尋地。
    趙家寧對姐妹感激不盡。
    幾個月後,姐妹帶著趙家寧和餘州市政府簽了合同,租下500畝吳塘江南岸荒地。
    樹苗在荒地裏長了一年,這一年裏趙家寧沒少費工夫。
    因為有年幼的女兒還要照顧,便餘州縣城兩地跑,從來沒做過農活的她也開始跟著工人學習澆水、施肥、防治病蟲害等等。
    但按照合同一年後要來收購樹苗的公司卻找不到了,姐妹也人間蒸發。
    此時,趙家寧才明白受騙了。
    不過,家裏僅有的積蓄已經花的七七八八了。
    更為雪上加霜的是,市政府也來收租了。
    原來,吳塘江南岸有幾十平方公裏的荒地,土質不行,種糧食產量都比別的地方低上一大截。
    政府又覺得丟在那裏可惜,便麵向社會公開尋求土地開發,農業、商業皆可。
    但這片遠離市區又要過江的貧瘠土地既無商業價值,亦無農業價值。根本無人響應。
    於是市府就出了第一年免租金的政策。
    趙家寧的小姐妹就是鑽了這個空子。
    而吳塘江南,偌大麵積,唯一簽下土地合同的就是蒙在鼓裏的趙家寧。
    其實市府的地租要的隻有幾萬塊錢,象征意義遠大於實際意義。
    但這對那時的趙家寧來說仍是無法跨越的難關。
    當時麵臨的隻有兩條路,要麽交租,要麽退地。
    趙家寧知道一旦退了土地,這輩子靠自己就再不易翻身了,甚至還會給兩個孩子落下饑荒。
    思慮再三,趙家寧頂著嫂子難看的臉色,人生中第一次向哥哥張口借了錢。
    但那個時代幾萬塊不是小數,趙家寧的哥哥傾盡全力也湊不夠。
    走投無路的她又找到了孩子的爺爺,集兩家之力才終於把這個地租交了上去。
    事後,趙家寧明白這些樹是指望不上了。
    但又不舍得砍掉,於是用鐵絲圍了一塊林地,搭了幾排雞舍,從附近的村莊請了幾位工人養起了雞。
    但華夏人常說的‘福禍相依’,在這次事件中也得到了體現。
    交完地租的第二年,餘州市政府對這片無主土地進行確權。
    本著誰開發,誰使用,誰擁有的原則,趙家寧憑借著手中的合同和交款單據擁有了500畝林地。
    當年這片破敗之地無人關注和眼紅,市政府也有千金示骨的誠意,手續很順利地辦了下來。
    然後再過了一年,餘州把這片區域規劃成了大學城,又新建了兩座跨江大橋。
    雖然趙家寧這塊地是在大學城的最外圍,但因為巨量建設工人的消費能力,她的肉雞和雞蛋因為地理優勢瞬間走俏起來。
    慢慢養雞場的規模越來越大。
    終於在今年,趙家寧還清了欠款。
    但付出的代價則是幾年的韶光,外加從來沒有體驗過的辛勞。
    趙家寧曾經最驕傲的,彈鋼琴的靈動雙手,此時翻過手掌,已全是老繭與皸裂。
    即使這樣,趙家寧每天早上仍會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地塗上一遍護手霜,雖然保護不了幹活的手掌,但至少手背還算光潔細嫩。
    趙家寧幻想著有朝一日,丈夫回來,自己仍能坐在鋼琴前彈一曲
    想到這些,趙家寧環視一圈樹林,心中謀劃到今年能留下點錢給兩個孩子添些新衣服了。東邊那片林子以後養些豬也行,靠近吳塘江的地方可以挖個魚塘,再養上些鵝鴨。
    即使你不在了,我也總得努力掙些錢讓兩個孩子快快樂樂長大不是
    趙家寧正思索間,忽看到院門口飛奔進來一個小小的人影,還未近身,‘咯咯,咯咯’的笑聲已經遠遠傳了過來
    兄妹倆下車時,記不清路的夏北已經錯過了林場最近下車點。
    路上夏南數落著哥哥‘這麽大的人了,連路都記不住’。
    夏北自覺理虧,也不辯駁。
    兩人呼哧呼哧往回趕了半個多小時才看到林場的院子,剛走到大門口,眼尖的夏南發一聲喊就向院內一個正在發呆的身影衝了過去。
    夏北在身後看著妹妹的小書包和兩隻羊角辮上的小雛菊,隨著奔跑的節奏整齊地左右擺動,不由笑了起來。
    趙家寧看到小人影第一時間就認了出來,先是錯愕,然後是開心。
    丟下手中的鏤耙,迎著小人兒跑了過去。
    當母女倆跑近的時候,趙家寧看到女兒想要撲上來的樣子,趕忙刹住了腳步,急速地擺著手道“別抱,媽媽身上髒。”
    夏南哪管那麽多,仍是邁著一雙小短腿,腳下不停前衝。
    趙家寧看到這樣的情形,連忙轉身向相反的方向跑了起來,還半轉著身子,一手按在頭頂的草帽上,一手繼續向身後的女兒搖著。
    夏南看到媽媽見到自己竟跑開了,便當成個遊戲一般,邊笑邊喊“咯咯,媽媽,咯咯咯。”
    趙家寧也受到女兒笑聲的感染,放慢腳步,讓女兒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
    但又故意讓女兒追不上,邊跑自己也開心的哈哈笑了起來。
    夏北站在大門口靜靜看著母女倆滿院子追逐大笑,不覺間嘴角也咧到了最大。
    這般光景,值得用生命去守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