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薛府的西廂房內，清脆的瓷器碎裂聲劃破了清晨的寧靜。
    “啪——！”
    青花茶盞在薛沉甯腳邊四分五裂，滾燙的茶水濺濕了她繡著金線的裙角。
    “你這個沒教養的孽障！竟敢頂撞母親！”薛老爺怒不可遏，一掌拍在紅木桌上，震得整套茶具叮當作響。
    薛沉甯不僅不退，反而上前一步，繡鞋直接踩在碎瓷片上。
    “父親何不問問，我為何要摔這茶盞？”她眼角泛紅卻倔強地昂著頭，“繼母偷賣我娘嫁妝裏的羊脂玉鐲時，父親在哪？她把娘親的遺物賞給下人時，父親可曾說過半句不是？”
    “你！“薛老爺氣得胡子亂顫，手指發抖地指著她，“你母親待你視如己出…”
    “她不是我母親！”薛沉甯突然拔高聲音，一把扯下腰間玉佩砸在地上，“我娘死得不明不白，屍骨未寒這個女人就進了門！現在連她最後幾件遺物都要…”
    “你給我住口！”薛老爺暴喝一聲，額角青筋暴起。
    站在一旁的繼母王氏突然“哎喲”一聲，手帕掩麵作勢要暈：“老爺，妾身實在…實在…”
    她身子一歪，恰到好處地倒在丫鬟身上，袖中卻露出一截質地上好的翡翠鐲子，正是薛沉甯生母的遺物。
    薛沉甯眼尖，一個箭步上前抓住王氏的手腕：“好啊！昨日說鐲子丟了，今日就戴在自己手上！敢情是你偷的！”
    她用力之猛，直接在那保養得宜的手腕上掐出紅痕。
    “疼！好疼！老爺救我！”王氏尖聲叫道，這次是真疼出了眼淚。
    薛老爺見狀大怒，一把扯開薛沉甯：“逆女！竟敢對母親動手！鬆手！”
    薛沉甯被推得踉蹌幾步，發間金釵都歪了，卻仍梗著脖子：“父親寧可相信這個戲子出身的女人，都不信你的親生女兒？”
    這句話徹底點燃了薛老爺的怒火：“來人！把大小姐關進祠堂！明日一早就送她去青州的莊子思過！隻準帶一個丫鬟，其他什麽都不許帶！”
    “父親！你…”薛沉甯終於變了臉色。
    青州莊子是薛家最偏遠的產業，聽說連窗戶紙都是破的。
    王氏在薛老爺身後露出勝利的微笑，假意勸道：“老爺別氣壞了身子，沉甯年紀小呢…“
    “十六歲還小？都是讓你慣的！”薛老爺甩開王氏的手，指著薛沉甯厲聲道，“什麽時候學會敬重長輩，什麽時候再回來！”
    薛沉甯突然冷靜下來，緩緩站直身子，將被扯亂的衣袖一點點撫平。
    “父親今日趕我走容易，他日想讓我回來…”她抬眼直視父親，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可就沒那麽簡單了。”
    說完，她轉身就走，繡鞋踩過碎瓷片發出刺耳的聲響，在門檻處又停下。
    “對了，那鐲子是我娘臨終指明留給我的。繼母既然這麽喜歡…”她回頭，眼神冷得像冰，“就讓她戴著進棺材吧。”
    三月的春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薛沉甯第五次掀開馬車窗簾時，終於看見了那根歪斜的木樁上掛著的破舊木牌——
    “青山村”三個字被雨水衝刷得幾乎看不清輪廓。
    “小姐，咱們到了。“茗翠小聲提醒，手指不安地絞著衣角。
    薛沉甯冷哼一聲，指尖在窗欞上敲出不耐煩的節奏：“這鬼地方連個接應的人都沒有？父親派來的管事是死了不成？”
    話音剛落，馬車猛地一顛，車輪陷進泥坑裏。
    薛沉甯猝不及防向前栽去，幸而扶住了車廂壁才沒摔個狼狽。
    “怎麽回事！”她厲聲質問，聲音裏是掩不住的怒火。
    車夫老張在外麵賠著笑：“小姐恕罪，這鄉下路實在難走…”
    “難走？”薛沉甯一把掀開車簾，雨水立刻打濕了她精心保養的纖纖玉指，“從京城到這兒走了整整五日，每日不是泥就是水，我這身雲錦襦裙都快被黴氣醃入味了！”
    她提起裙擺正要下車，目光落在泥濘不堪的地麵上，繡鞋尖上的珍珠在雨水中泛著冷光。
    茗翠連忙取出油紙傘撐開，又俯身要背她：“小姐，奴婢背您過去吧。”
    “不必！”薛沉甯甩開她的手，昂起下巴，“我薛沉甯再落魄，也不至於要人背著走！”
    說罷，她提起裙擺徑直踩進泥水裏，珍珠繡鞋立刻陷進半截。
    泥漿漫過鞋麵的觸感讓她胃部一陣抽搐，卻仍強撐著不露半分怯意。
    主仆二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向莊子大門，那扇歪斜的木門在風雨中吱呀作響，仿佛隨時會倒塌。
    院牆塌了大半，雜草從裂縫中鑽出來，有幾株甚至高過了牆頭。
    “這就是父親說的‘清淨雅致’的莊子？”薛沉甯冷笑，指甲掐進掌心，“怕是連府裏馬廄都不如！”
    正說著，一個穿著褐色短打的中年男子才慢悠悠從裏麵晃出來，腰間掛著的鑰匙串叮當作響。
    他眯著眼打量了薛沉甯一番，敷衍地拱了拱手：“小姐可算到了，路上辛苦。”
    薛沉甯目光如刀刮過管事李三油膩的臉：“你就是李管事？父親每年撥二百兩銀子修繕莊子，你就給我看這個？”
    李三眼中閃過一絲慌亂，隨即堆起滿臉褶子：“小姐有所不知，鄉下地方不比京城，這風吹日曬的…”
    “風吹日曬？”薛沉甯打斷他，指尖劃過倒塌的圍牆，“這分明是年久失修！賬本呢？我現在就要查！”
    雨水順著她的鬢角滑落，浸濕了鵝黃色的衣領，卻絲毫不減她通身的淩厲氣勢。
    李三額頭上冒出細汗，腰不自覺地彎了幾分：“小姐一路勞頓，不如先歇息…”
    “帶路。”薛沉甯冷冷道，每一個字都像裹著冰碴。
    穿過雜草叢生的院子，所謂的“閨房”不過是間勉強不漏雨的土屋。
    薛沉甯站在門口，被撲麵而來的黴味嗆得後退半步——
    床榻上的被褥泛著可疑的黃漬，窗戶紙破了幾個大洞，冷風夾著雨絲直往裏灌，牆角還掛著蛛網，一隻蜘蛛正悠閑地織著新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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