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不辨王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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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亂世長生劫!
    秋風撼動著屋外的黃楊樹,發出簌簌之聲,更顯得屋子裏氣氛沉寂壓抑。
    自高渠彌離開了公子突府邸之後,到現在已過了一刻,房間內剩下的兩人依舊沒有說一句話。
    終於,兩個人裏還是有一個忍不住先開了口。隻不過,令人意外的是,先說話的,居然是無名。
    “你不該如此失態的。”無名語氣平淡地說道。
    既然無名開了頭,公子突便也不再沉默。他走到無名麵前,卻未坐下,直勾勾地盯著無名,帶著不解與惱怒問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無名依然寵辱不驚,淡然答道“高渠彌是鄭伯最為親信之人,和他打好關係,對你隻有好處,沒有壞處。”
    盡管說著公子突做事不妥,但他的語氣中並沒有半點惋惜。顯然對於公子突的做法,他並不意外,也並沒有特別大的反對。
    公子突也察覺到無名並沒有指責他的意思,於是便冷靜下來,和緩地說道“我自然明白這個道理。隻是高渠彌這個人,我著實有些厭惡。”
    無名點點頭,對公子突的看法表示認同,說道“他這個人確實不招人喜歡。不過這次,他要做的事,卻極其地招人喜歡。”
    對無名的說法,公子突卻嗤之以鼻。在他看來,高渠彌是做不出什麽招人喜歡的事的。於是,他略帶不滿地問道“他到底來找你幹什麽?”
    “他讓我為繻葛之戰做些謀劃。”無名回答道。
    “即便他不來,這件事你和我豈非也要去做?”公子突不解地問道。
    無名微微一笑,耐心地回答道“還是有些不同的。有些事情,他做起來比你我要方便的多。況且,若沒有他,我們要走很多彎路。”
    “什麽意思?”公子突變得更加迷茫。
    “這點,他早已經告訴你了啊。”無名笑著回答道,“你在朝堂之上,提出的建議即便再好,也不可避免地會遇到世子的掣肘。為了權衡,鄭伯不免會照顧一下世子的情緒。這樣一來,計劃就會大打折扣。
    “那高渠彌他又能做什麽?”公子突不屑且不解地問道。
    無名把目光放遠,手裏揉捏著自己的衣擺,緩緩說道“咱們想做卻做不了的,可以拜托他去做。而且這個功勞,他不會昧下。”
    “可是,這對他又有什麽好處?”公子突感到十分不解,繼續問道。
    無名回答道“自然是鄭伯的青睞。”
    “功勞既然是咱們的,又和他有什麽關係。”公子突仍是惑然,於是追問道。
    無名這次倒是極有耐心,他不慌不忙地回答道“因為憑借這件事,他表明了自己的忠心。對於鄭伯來說,他高渠彌有多大能力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得足夠地忠於自己。”
    這次,公子突似乎終於有些明白了。直接他無奈地歎了口氣,問道“這也就是三年前雖然在荊山沒有任何收獲,公父卻依然沒有責怪他的原因?”
    “沒錯。”無名回答道。
    又沉默了半晌,公子突才又問道“先生,你說公父如今還在追求長生之術嗎?”
    隻見無名搖搖頭,說道“這我不能保證。不過我相信一件事。越是有著稱霸於世間的地位,就越是渴望超越於世間的能力。長生的願望,鄭伯隻怕不會放下。隻不過有了這幾次的失敗,他應該不會再像之前那樣狂熱了。”
    忽然,公子突臉上浮現出一種迷惘與悵然之色,他略帶著些不安邸問道“你說,如果我將來有一天接替了公父,我是否也會這麽做?”
    無名瞥了一眼公子突,隨後又重新望向門外遠方,平淡卻堅定地說道“這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人是會變的。”
    ……
    八月十九,兵聚繻葛。
    諸國聯軍在此集結,並按照天子的部署進行紮營列陣。
    營寨麵東而建,北側駐紮陳國的軍隊,南側駐紮西虢國和衛、蔡的軍隊。
    而另一麵,鄭國軍隊也已安營紮寨完畢。
    鄭伯的營帳居中,掌管中軍營寨。公子突和世子忽分別負責左右兩翼。營寨也分別安置在中軍兩側。
    這一次,中軍雖然有鄭伯親自坐鎮,但那裏的統領工作則由祝聃負責。
    世子忽那裏,自然是他和祭足一起掌管軍隊。
    不過,令人意外的是,這一次輔佐公子突的主將竟然是高渠彌。
    這一點,讓世子忽感到驚詫的同時,也感到了不安。
    高渠彌不是重臣,卻是近臣。
    而大多時候,近臣比重臣更有用。
    尤其是對於爭奪儲君的位置。
    公子突這一次,終於讓世子殿下發自內心地感受到了忌憚。
    於是,這大戰前的一夜,世子忽徹夜難眠。
    ……
    八月二十,大風天。繻葛戰場兵馬雲集。
    兩軍各自列陣擂鼓,一切都有序地進行著。
    循規蹈矩,合乎儀程。
    天子出征,必守其禮。
    而周禮要求的戰爭打法是極為文明的。
    戰前,需要占卜、告廟、遷廟、授兵與閱兵。
    戰時,還有請戰、誓師、致師、交戰和奔逐。
    至於戰後,則又有結盟、振旅、告廟、飲至、策勳、赴告等規程。
    這一套的儀程雖然繁瑣,卻是周王朝政治運行的基石。
    出於對周天子最後的尊重,鄭軍一改往日征戰形式,要和王師打一場文明仗。
    依照禮製,占卜、戰書、告廟等活動,都已由天子這邊在很早之前便進行完了。
    至於閱兵、請戰和誓師,兩軍也已在前一天到達戰場後進行完畢。
    今日會戰,當先要做的,便是致師。
    致師,指的是正式交戰之前,雙方要進行一場模擬演習。
    在這場演習中,雙方各自派出驍勇善戰的猛士,先比試較量一番。如若己方猛士得勝,對鼓舞士氣會有極大的幫助。
    這場致師,由周公黑肩與祝聃相角逐。
    一向驍勇善戰的祝聃將軍,這一次沒有戰上幾個回合,便敗下陣來。
    這讓鄭軍將士都十分驚訝。
    不過,鄭伯、公子突及高渠彌卻並不意外。
    因為,這本就是計劃好的戰術,也是無名為鄭伯獻上的第一策。
    鄭軍與天子之師交戰,是勝敗兩難的局。最好的應對辦法,就是先禮後兵。
    在正式決戰之前,盡可能地去退讓,給足了周天子麵子。這樣,就全了鄭伯忠君之名。
    若天子仍要戰,那正式的戰鬥,就不再留手。
    這是退無可退後的抗爭。
    如此一來,天子便成了無道之君,鄭伯反成了逼反之臣。
    祝聃敗走鄭軍軍陣,致師之禮結束。
    交戰即將開始。
    大戰在即,兩軍的領袖來到陣前,對麵交談。
    雙方軍隊列陣整齊,旌旗飄揚,馬嘶聲聲。
    秋日不暖,氣主肅殺。
    天子姬林登上車輦,氣度不凡。東向而立,姿容甚偉。
    對麵,鄭伯在自己的車駕之上,從容淡定。他衝著天子恭敬拜道“鄭氏寤生,拜見天子。”
    周天子的神色卻絲毫不見變化,厲聲說道“寤生,你為大周臣子,卻不盡人臣之事。今日孤號令諸國,與你一戰。作為對你鄭國的警告。”
    鄭伯此時已站直了身子。他雖然比天子年邁不少,卻不見半點老態。
    西風莽莽,吹動著陣前的旌旗獵獵作響。
    端直立於風中的鄭伯,不動不搖,嶽峙淵渟,不卑不亢地朗聲答道“天子請戰,寤生不敢不戰。然寤生伐無道,誅叛逆,確無不臣之心。還請陛下勿要聽信讒言,錯怪了忠良。”
    周天子依舊沒有接受鄭伯的解釋,態度威嚴地說道“是忠是逆,孤自有評判。今日之戰在所難免,此戰之後,你若肯尊王命,敬天恩,孤自不會再找你麻煩。否則,你鄭國難免要再遭六師之圍。”
    看來,這一戰是勢在必行了。
    鄭伯手撫花白的長須,眯著眼麵對天子沉默了片刻。
    接著,隻見他躬下身去,向著天子又是深深一揖。
    這一拜,是第二策。
    決戰前的一拜,是鄭伯能給天子的最後讓步。
    這一拜,一方麵意味著,鄭伯依舊把天子視為名義上的共主。另一方麵,也意味著,從此之後,鄭伯將不再聽從共主的號令。
    直起身來,鄭伯又對天子說道“陛下,萬方有罪,罪在老臣。此戰無論勝敗,若陛下非要有人抵罪。臣願為之,隻請陛下休要屠戮鄭國的臣子,為難鄭國的庶民。”
    這次,天子終於笑了。
    他以為鄭伯是怕了。
    畢竟大周王師這次聚集了數國兵馬,在周天子看來,鄭軍即便再強,也未必能夠勝得過自己手中的各國精銳。
    於是,周天子輕蔑地答道“寤生,鄭國之臣民,亦是孤之臣民。孤絕對不會因為你的罪行,遷怒於他人。至於你的罪,我相信此戰之後,以足矣讓你懺悔。介時敗走歸國,折了麵子,也希望你不要記恨孤。”
    “臣,拜謝天子聖恩!”鄭伯拱手答謝,已不再向天子行拜禮。
    而周天子,對此也已並不在意。
    但見他嘴角向上一挑,隨即從腰間拔出佩劍。
    劍指東向,全軍出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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