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一箭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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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亂世長生劫!
    天子奮劍東指,三軍移師所向。
    擂鼓聲起,旌旗搖動,呼喝聲直上雲霄。
    天子軍隊氣衝鬥牛,聲威大振。鄭國兵馬奮勇直前,不遑多讓。
    兩軍開戰,中軍的車兵作為先鋒發起了第一輪衝陣。
    一輪交鋒之後,雙方互有損傷。
    回到原位的兩軍兵馬再次列陣,擂鼓聲更響。
    第二輪重振即將開始,場間卻發生了變化。
    西麵,天子的軍隊列陣整齊,向著鄭軍推進而來。
    而東麵,鄭軍的軍陣這裏卻突然變換了陣型。
    原本列陣成行的車隊瞬間拆分過來,結成一簇簇較小的隊伍。
    這些車馬以二十五架為一編,縱橫各五架,以當中的那家車馬為隊伍的中心,向內靠攏。
    沒二十五編又為一陣,同樣是五縱五橫那般排列。
    每架車輦之上,又有三名甲士。
    居於左者,稱車左,又名“甲首”,持弓、主射,是一車之長,負責用弓矢射殺敵人。
    居於右者,稱“車右”,又名“參乘”,執戈或矛,主擊刺,專門負責在兩車錯轂格鬥時用長矛、大戟等兵器殺傷對方乘員。
    當中的是禦者,負責駕車。
    戰車輿側,還插放著各種有柄的格鬥兵器,如戈、殳、戟、酋矛、夷矛等。以備急用。
    千餘名甲士,皆為士族,無一平民。
    而在車與車之間,編與編之隙,又有持戈甲士彌縫缺漏。
    甲士每五人又為一伍,一伍隨於一車,五伍隨於一編。
    如此列陣,車馬交錯於外,兵卒錯雜其間。層層相疊、簇簇相接,有若魚龍錦麟,繁複瑰麗,故號“魚麗”陣法。
    這“魚麗”陣法,便是無名獻給鄭伯的第三策。
    天子的軍隊見到鄭軍的陣型突變,不知其中奧妙,仍舊全力來襲。卻不想,才隻是一交鋒,天子之師便吃了大虧。
    原來,這“魚麗”之陣雖然複雜,卻極為好用。尤其適合這種排兵布陣的君子之戰。
    兩軍車駕對衝後,隻要有車上的甲士傷亡,緊隨其後的步兵甲士便可以隨時補上。如此一來,鄭軍的車馬隊伍便有著源源不斷的兵力補給。
    而另外一邊的天子之師,就顯得捉襟見肘。
    隨著一次次的衝陣,車上的甲士傷亡越來越多。
    很快,便已有半數的車馬失去了繼續戰鬥的能力。
    而因為陣型仍是保持著原來的車兵在前,步兵於後的形式。因此,一時間,後麵的步兵根本來不及補上。
    於是,幾輪下來,天子麾下的車兵已經潰不成軍。
    好在這種謹守禮製的戰法有著“不重傷”的規矩。戰敗的軍隊隻消停留在原地不複參戰,抑或是直接撤離戰場,便不會再次遭受到攻擊。
    因此,這樣的戰爭,往往傷者眾、死者少。
    隨著王師中軍的車兵敗北,第一次交戰告一段落。
    接下來即是三軍齊發的大混戰。
    左翼和右翼的軍隊終於開始交鋒。
    公子突的軍隊遇上周公黒肩率領的陳國兵馬,世子忽的兵馬對上西虢公統製的蔡衛聯軍。
    相比中軍,兩翼的戰鬥就要激烈得多。
    因為兩翼的車馬不足以布置陣法,便隻能硬碰硬地交鋒。
    而此時的中軍,天子姬林看著潰敗的車陣,憤怒不已。
    他的車駕依舊停在陣前,而他則扶著車輦衝著鄭伯厲聲喝道“逆賊鄭寤生,想不到你竟然布置陣法來投機取勝。如此卑劣,還敢自稱忠臣孝子?!”
    天子這話倒也不是惱怒之下的苛責。禮法雖未規定交戰不能用陣法。隻是這種懲戒逾矩諸侯的戰爭,向來都是形式大於內容。
    尤其是天子親自督戰,受懲的諸侯多半都會配合表演。即便有不願輕易認輸之輩,也極少會憑借奇謀妙計或是排兵布陣來取巧求勝。
    正因為這個緣故,天子才從一開始就沒把鄭軍放在眼裏。
    隻是他沒想到,鄭伯真的會為了獲勝,而冒天下之大不韙。
    天子的失算並非隻是因為看錯一個人,而是因為他看錯了一個時代。
    鄭伯的選擇也並非是他膽大包天,而是他對這個時代看得太過透徹。
    對於此戰的看法,他和無名達成了一致。
    天子終究是天子,這是不可能改變的。
    可當作為天下共主的周天子難以君臨天下之時,就總要有個人出來替他駕馭諸侯。
    如今的亂世,又有幾個人真的還把天子放在至尊的位置呢?
    既然沒有,他來做這個霸主又有何不可?
    戰前的西向一拜,他既是在拜天子,也是在拜這個新舊更迭的時代。
    從此後,再沒有什麽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有的,隻是弱肉強食,適者生存。
    鄭伯看著怒不可遏的周天子,沒有答話。
    而周天子姬林見到鄭伯沒有絲毫的愧意,反而變得更加憤怒。
    “逆賊,孤不會輕易放過你的。你這亂臣賊子……啊!”
    “子”這一聲還沒說全,便聽到周天子慘叫一聲,沒了動靜。
    原來,竟是一枝羽箭自東麵鄭國的軍隊中飛來。
    飛箭的劍簇穿入到了天子的肩頭。
    天子受傷吃痛,仰麵倒於車輦之上。
    這樣的情形讓在場的所有人都心驚不已,他們都在好奇,究竟是什麽人,敢向著天子射出這一箭。
    隻有鄭伯,似乎對此並不意外。
    他當然不會意外,因為這一箭,本就是他交代給祝聃去做的。
    這,也是無名獻出的最後一策。
    大戰的勝利並不足以宣告王權的衰落。隻有天子的鮮血才能昭示霸主的誕生。
    可亂世依舊有亂世的規矩。大周的王權還未至覆滅之時,盲目地置天子於死地,無異於是犯了眾怒。
    但如果隻是讓天子受一點傷,那一切便就又不一樣了。
    因為隻要天子不死,則天下仍然有著名義上的主人。
    而天下有主,則諸侯無所爭。
    這個時候,最重要的是韜光養晦。因為嶄露頭角隻會讓天子注意到你,然後借你之力去攻伐鄭國。
    如此一來,便是吃力不討好。
    隻要天子活著,諸侯們便注定各懷心思,難以齊心協力。
    因為誰也不想傾全國之力地去征戰,卻把贏來的成功拱手讓人。
    為他人,終究比不過為自己。
    一箭東來,讓周天子倒下了。
    從此,一個時代結束了,另一個時代卻即將開始。
    以一國之力,勝天子之師,不逐北,方使諸侯懼。以一箭之能,傷天子之體,不殺生,則令諸侯疑。
    繻葛之戰,鄭伯在戰略和戰術上同時獲得了勝利。這之後,周王室的天下徹底分崩離析,而鄭國的霸主地位也逐漸確立完成。
    ……
    八月下旬,鄭國軍隊終於從繻葛戰場順利班師都城。
    此戰的全勝,讓鄭國的威名徹底在天下豎立起來。
    而為了給天子最後再留一絲顏麵,在返程的路上,鄭伯便派遣了祭足到洛邑去探視天子。
    此時凱旋之師方至都城,祭足隻怕還沒從洛邑歸來,所以對於此戰的慶祝,鄭伯打算再往後推遲上幾天。
    但對於軍隊的犒賞仍是宜早不宜遲。
    於是,抵達鄭都後,所有將領便直接雖鄭伯入了宮城。
    在一番論功行賞之後,諸將方才各自離開宮城。
    出宮之後,公子突當然是直奔自己的府邸而去。
    一路未曾停歇,因為他要急著回去見一個人。
    依然是黃楊樹下、偏僻小宅。
    這一次,無名隻是獨自待在裏麵,並沒有和高渠彌再說什麽事情。
    這場戰爭,他隻是個在背後出謀劃策的幕僚,甚至連戰場都未去。
    鄭伯既給了他足夠的信任,卻也對他無所不用其極地進行防備。
    因在前線無暇顧及,鄭伯便將無名軟禁在了公子突的府上,並差遣了近侍進行看守。
    而另外一麵,他對無名的計策又是盡數采納,用人不疑。
    好在無名對此並不介意。因為他本來的目標就是製造亂局。
    隻要鄭伯能夠順利成就霸業,這種小節,他可以不在乎。
    而且,如今的他,也難得這麽清靜幾天。
    也正因如此,公子突回來時,無名才能一臉恬淡安逸地坐在屋子裏,自己與自己手談。
    公子突進入屋子的動靜讓無名抬起頭。他初時眉頭緊皺,見是公子突回來了,才漸漸舒展開來。
    “原來是公子殿下回來了,這次戰果如何啊?”無名說著,又低下頭去,在棋盤上緩緩落下一子。
    公子突卻是一臉的不快。他神色焦躁地問道“先生,公父並沒有給我什麽特別的獎賞,我們是否被高渠彌給耍了?”
    又落下一子後,無名才不慌不忙地抬起頭來。他看了一眼公子突,笑道“殿下太過著急了,一會兒他來了,你大可以親口問問他。
    “什麽,高渠彌一會兒又要到此處來?”公子突問道。
    無名含笑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而公子突那裏,卻是惱怒不已,咬牙切齒地說道“哼!這廝倒是真不把自己當外人了。我倒要看看,這次,他還有什麽理由可找……”
    話音方落,院子裏傳來了高渠彌的聲音“公子殿下好大火氣,讓小人都不敢來見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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