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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落喬下了車，朝路邊的小巷子一路走去。
    冬日裏的陽光沒什麽溫度，卻還是照得人心裏充滿希望。出門時路邊忙忙碌碌的早點攤和匆匆趕著上學的孩童，也讓人忍不住加快了腳步。
    巷子半中央是一叢開得繁盛的三角梅，地上落了大片葉狀卻顏色鮮豔的花。林落喬抬眼打量著店麵，深色木匾上刻著“雪屋”，用亮色油漆染了做招牌。落地窗在花藤的掩映下，隱約可見裏麵的白色地毯和木質桌椅，還有一架架的書。一隻長毛白貓懶懶地橫在門口曬太陽。
    孟媛和朋友合夥開了一家書咖店，把前幾個月她收養的流浪貓鳳凰抱來坐鎮，今天林落喬就是來給她捧場的。
    “哎呀，落落來了，快坐。”走進店裏，外麵看著不大裏麵居然坐滿了人，孟媛忙得腳不沾地，沒空招呼她，“你自個兒去找地兒待著啊，我一會兒就來找你。”說完就朝廚房奔去，還差點把壺裏的咖啡灑了。
    林落喬看她毛手毛腳咋咋呼呼的樣子，剛好進去幫忙，腳上一軟，她低頭一看，毛乎乎的鳳凰直接坐到了她腳上，還眯著眼睛打了個哈欠，團起了四隻爪子。
    “......”又來了。
    看鳳凰在自己腿上聞來聞去，一想到回家又要被曜曜聞來聞去，林落喬就感到一陣心累。
    鳳凰真的是一隻奇怪的貓，年齡已經算是貓叔了，也算見過風浪了，之前被車撞遇到好心人搭救，幾經周折才到了加入了愛心救助站的孟媛手裏，沒過幾天，就開始顯露它的“叔性”。看人總是睨著眼看，對人也愛答不理的，而且十分記仇，因為林落喬有一次不小心打翻了它的空食碗，就開始一直忽視她。
    本來以為自己在鳳凰這裏也就討不到什麽好處的林落喬萬萬沒想到，事情居然產生了轉機。
    自從收養了曜曜以後，這兩隻貓居然開始通過她這隻兩腳獸中轉站，開始了無聲的交流。每次從孟媛家裏回來，或者去她家，都會享受到前所未有的待遇，被兩隻各有原因不想親人的貓主子貼身狂嗅。
    最離奇的是，本來以為他倆這麽熱衷隔空交流肯定一拍即合，孟媛帶著鳳凰到林落喬家裏見麵，結果兩隻貓一見麵就二話不說，扭打成一團成了難辨黑白的奧利奧。
    活潑好動的曜曜就算了，懶惰的鳳凰叔怎麽也這麽不穩重了？
    林落喬歎了口氣，隻能原地蹲下來，無奈地用腳掌形肉墊伺候著主子，這個時候就算地震了也不能跑。
    “落喬？”不算熟悉的聲音，她詫異地抬起頭，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麵前。
    今天是周末，大部分人的休息日，他還是穿著一身休閑西裝，灰色的羊絨圍巾搭在手上，像是來公司巡檢的副總。
    “......師座。”不知道怎麽稱呼他，下意識地叫了以前班上男生給他起的諢號。
    兩人均是一愣，又一起笑了出來。
    店裏人不少，隻有窗邊還剩一個兩人的空座。坐在一起還沒來得及想聊什麽，孟媛就急匆匆地奔過來。
    “哎呀，老黎！”孟媛大呼小叫的，“你怎麽來了？那什麽，真的是那個什麽生輝哈。”
    “蓬蓽生輝。”林落喬無奈地給她接上。
    “對對對，哈哈，就這個。”孟媛絲毫不覺得尷尬，笑了幾聲，愉快又真誠，“老黎你怎麽有空上這兒來啦？”
    “哦，剛好在這邊有點事，想到你的店今天開業，就過來給你捧個場。”他還是那樣，又有些不同了，不再是少年時期沉默少言的樣子，成了說話更加圓滑的大人。
    孟媛高興地眼睛都笑彎了，顯然很受用的樣子。
    林落喬皺著眉頭，目光在他倆之間來回打轉，疑惑地看向孟媛：“你是不是忘了什麽？”
    孟媛和黎明璽在她的印象裏並沒有什麽交集，雖然高中的時候孟媛跟她一起從西區轉到了東區的學校，但她們仍舊延續了從小到大的傳統，一起長大卻從沒有被分到一個班過，高中時雖然兩所學校相隔不遠，但兩人也算是分開了。
    那孟媛怎麽會和黎明璽有交集？雖然相處過後就會知道他脾氣溫和，但不熟的人還是會直覺他不好相處，當年學校裏赫赫有名的高嶺之花也不是浪得虛名。想不出其中緣由，她感覺猜測起來也是一隻理不出頭緒的線團，不如直接問出來。
    她問完這句話就感覺黎明璽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跟少年時沒什麽變化，依舊是清淡平和，而她卻錯開眼不敢看他，回避式地一直盯著孟媛。
    “忘了什麽？”孟媛呆了片刻，立即反應過來，“哦，你是問我怎麽認識老黎的吧？”
    孟媛彎腰從地上抱起懶洋洋的白貓，“鳳凰就是他送來的啊。”
    黎明璽含笑點頭，目光也比少年時溫和不少，成熟的風度從骨子裏散發出來，“有一次碰巧遇到流浪的鳳凰，就求助了朋友圈愛心救助站的事，正好有人認識孟媛，就向我推了她。”
    林落喬恍然大悟地點點頭，雖然這一切充滿離奇的巧合，但對於他會救鳳凰這點並不感到意外。
    第一次跟他搭話，也是因為貓。
    那是個普普通通的夏日夜晚，下了晚自習，她照例最後一個回家。路燈發出昏黃的光，她背著沉重的書包，對著天邊稀疏的星子歎了口氣。
    背包裏布滿紅叉的試卷還沒有訂正，即使奮筆疾書了一整個晚上也依然堆積如山的作業，想起這些就令人頭昏眼花，聽到那聲貓叫的時候，她幾乎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已經將近十點半，下了晚自習的學生們都走了，白日裏熱鬧的校園一片漆黑寂靜。繞過那幾棵粗壯的銀杏樹，她在紅牆的角落裏發現了一窩貓崽。
    都是剛斷奶的樣子，脆弱又不安地叫著，雖然是夏天，一群小貓依舊擠在一起瑟瑟發抖。
    高中生林落喬沒有任何應對的辦法和經驗，她茫然無措地蹲下來，小心翼翼地看著它們。
    蹲到腿快麻的時候，她後知後覺地想起來應該去給他們買點吃的。摸了摸兜裏還有十塊錢，應該夠在校外的小超市買兩包妙鮮包了。
    然後她一回頭，就看到了氣喘籲籲站在背後的男生。
    他詫異地盯了她一眼，微微點頭算打過招呼，就大步走到小貓麵前，掏出兜裏的東西。那是一隻小碗和一袋幼貓貓糧，甚至還有一瓶牛奶。
    林落喬微微睜大眼，杵在原地看他喂貓。他的動作雖然也有些笨拙，但勝在思路清晰，先倒好了泡軟的貓糧喂一群貓崽，又脫下校服一隻一隻地抱進去。
    燈光下他後背的校服t恤繃出清晰的蝴蝶骨線條，林落喬正默默發愣，就看見他好像有些犯難的樣子，動作停了下來。
    校服裝不下那麽多隻貓崽，應該是在發愁怎麽帶回去吧。
    忽然想起剛剛路過的樓道拐角處扔的紙箱子，林落喬嗖地一聲轉身跑了，沒多久又氣喘籲籲地回來。
    路燈的光照不完黑暗的角落，蹲在地上的少年回頭靜靜地看著她。
    “給......給你。”她遞過紙箱子給他。
    猶豫了一下，他很快接過來，說了這學期對她講的第一句話，“謝謝。”
    把咪咪亂叫的貓崽抱進用校服墊好的紙箱裏，他起身走了幾步，又停下來。
    “你要嗎？”他靜靜地問，漆黑的瞳仁像盛著一層清淩淩的月光。
    林落喬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他問的是貓，而他一直站在那兒安靜地等待她的回答。
    “呃，不要。”林落喬想想自己狹窄的出租房，擺擺手又問，“你要養嗎？”
    他轉過身去，任路燈把他頎長的背影拉得更長，“不知道。”
    然後抱著貓徑直走進黑暗裏。
    回想起他年少的模樣，林落喬又重新帶著一層審視的目光去看他。他真的長大很多，至少曾經那種拒人千裏之外的冷淡已經消失不見，而以前柔軟的內心卻成為表層的氣質，漸漸浮現出來。
    “在想什麽？”他開口，帶了一層笑意看著桌對麵的她。
    “你還是和以前一樣愛撿貓啊。”林落喬隨口打趣道，想盡力去忽視孟媛離開後的尷尬。
    他好像也想起什麽，笑意更深，最後又無聲地消失在眼角。他低頭喝了口咖啡，問林落喬，“最近怎麽樣呢？”
    之後自是平庸的一生，好像那段與卓爾不凡的你們同行的路途不過是夢境。
    “就那樣吧。”她笑笑，側過臉去不再看他，對著窗外曬得人發懶的陽光，臨近中午，日光仿佛被拉長成了舊時光裏散漫的調子，零落在行人肩頭。
    孟媛的店走的複古文藝風，店名是林落喬幫起的，由於另一個店主的偏好，室內總是放著節奏緩慢的老歌。
    “起初不經意的你，和少年不經事的我......”
    應該接下一句話的林落喬注意力莫名打了岔，在沉鬱悠長的調子裏上下飄浮。
    分易分聚難聚，本來就隔著天塹般的深淵，更何況又添上時間的裂穀。
    來易來去難去，縱使如此，我依然在凝望你的時候，會遙想起少年時的心悸。
    那場櫻花雨落下的時候，即使左腿仍舊深埋在堅硬的石膏裏，但我的落筆卻幾乎全是你的名字。
    黎明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