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吹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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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星散!
    遲風沿著卷雲鎮的長街走著,抬眼卻見天際已經堆積了許多的烏雲,沉悶的雷聲在雲端響起,卻不見半滴雨水墜落。
    明明出發時還是晴空萬裏,卻沒想隻是一炷香的功夫竟烏雲密布,遲風出來時並未帶傘,因而隻得加快腳步,心裏祈禱著千萬不要趕上這場暴雨,否則一時半會兒很難回到無憂閣。
    正疾步走著路,卻見不遠處身著紅衣的少女正迎著他跑過來,遲風定睛一看,那少女竟是薛依淳。
    她在他麵前站定,伸手將耳邊的碎發理到耳後,臉頰上漾開淡淡的紅暈,眼角眉梢盡是興奮喜悅的笑意,“風哥哥,你怎麽下山來了?”
    “我來張婆婆這裏取些茶葉給師父。”
    “我聽鄰家的大伯說你來了,所以就趕快過來找你了。”薛依淳從懷中取出一塊玉佩,遞到遲風的手中,“這是上次你來我家買米時,不小心落在我家裏的,我本想送到無憂閣去,隻是這幾日父親病了,我一直在旁照顧,所以脫不開身。”
    “伯父病了?可有大礙?”
    薛依淳搖了搖頭,“偶感風寒而已,如今已經好了,風哥哥不必擔心。”
    “那好,等改日我再去拜訪伯父。”遲風的指尖摩擦著玉佩,又熟練地將其係在腰間,“我原本還以為它丟了呢,幸好是落在你那裏了。”
    “這玉佩一定對你有很重要的意義吧,我見它的邊緣泛白,想必你一定是時常把玩它。”
    “倒也不算有重要意義,隻是這玉佩自我有記憶時便戴在身上,倒是也習慣了。”
    遲風的記憶是從十三歲時開始的,他醒來時便是在陌生的郊外,不記得過去的經曆,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身上唯有這枚玉佩,他見玉佩上刻著的‘池’字,因而給自己取名遲風,就連他的生辰八字,也是從玉佩上的鐫刻所得知的。
    這五年來他顛沛流離,幸而後來遇見陶知,被他帶回無憂閣做弟子,這期間遲風也曾打聽過許多人,期盼能夠通過這枚玉佩找到自己的親生父母,可竟然無人知曉這玉佩的來曆,時間久了,他便也不再期待了。
    “對了,昨日有個中年男子來到卷雲鎮,說是郭州途經此處的鹽商,到我家借宿一晚。他看到我放在桌上的玉佩,便問我這玉佩的來曆,我同他說這是你的,他說他曾在一個朋友那裏見過這玉佩。”
    “他見過?”遲風心下一緊,竟生出幾分希冀,“他長什麽樣子,你可曾告訴他我就住在無憂閣?”
    “告訴了,還同他說了你的名字。那人長得很普通,圓臉,眼睛挺大的,蕎麥膚色,穿一身灰色布衣,看打扮倒不像是很有權勢的樣子,他說自己是個鹽商,大概也隻不過是個鹽販子吧。我看他啊,應該不是你以前的親人,風哥哥氣質如此出眾,從前定然不是普通百姓,說是世家子弟都綽綽有餘,怎麽可能是鹽販子的親戚。”
    遲風無奈地笑了,“我哪有你說的那麽好。”
    “你當然有!風哥哥是全天下最好的人!”薛依淳的臉頰更紅,又連忙把手裏的油紙傘遞給他,“就快要下雨了,風哥哥快些回去吧。”
    遲風點點頭,拿著那把油紙傘快步朝著鎮外的方向走去,剛剛走出卷雲鎮,便聽得頭頂一聲悶雷響起,繼而有碩大的雨點落在他的頭上。他連忙撐開油紙傘,同時加快腳步,沿著上山的山路走了過去。
    雨越下越大,山路難行,他的腳下已然是一片泥濘,他也顧不得那麽多,隻是一隻手撐著傘,另一隻手護著懷中的茶葉,生怕不小心沾染了雨水。
    一聲驚雷霹靂響起,遲風的腳步戛然而止,頭部猛然一痛,撕裂感從頭頂蔓延到四肢,疼痛與麻木糾纏在一起,仿佛整個人都要分裂開來。仿佛是剛剛那道雷不偏不倚劈在了他的身上,渾身猶如觸電一般,根本不受控製。
    僅存的理智令他明白,他並非是被雷劈中,而是又犯病了。
    他猛然睜開眼睛,麵前的景象早已天翻地覆,陰沉的山林和雷雨皆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卻是一片桃林,天高雲淡,晴空萬裏,微風吹拂而過,裹挾著桃花清甜的香氣和飄落在空中的花瓣而來。
    遠處似乎有人在吹笛,遲風邁開步子循著笛聲走去,卻見一個男子背對著他挺拔而立,一襲白色的長袍純潔如雪,肩頭落上了兩片桃花的花瓣。
    遲風心中頗為警惕,正在猶豫著是否要開口,那笛聲卻戛然而止,男子緩緩放下笛子,背著手轉過身來,當看到他的臉的那一刻,遲風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
    他竟有一雙藍色的瞳孔。
    遲風突然回想起,眼前這雙瞳孔的顏色,卻與那日在積雲山上坐在枝頭的少女別無二致。
    “你終於來了。”男子對他的出現並不感到驚訝,隻是微微一笑,朝他走近了幾步,“你不必害怕,我不會傷害你。”
    遲風眉頭微蹙,“這裏是哪裏?”
    “這裏是哪裏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終於見到我了。”男子欣慰地笑了,用藍色的眼睛溫和地打量著他,“真沒想到,竟會是這樣一個小少年。”
    “這不是夢,對不對?”
    男子搖了搖頭,“不是。”
    遲風訝然,回想起前幾次他也是這樣渾身疼痛有如撕裂,再睜眼時卻像是身處夢境一般,完全來到了另外一個地方,有時是宮殿,有時是密室,有時是河邊或山林,隻是每一次他都不曾看到有活生生的人出現在他自以為是夢境的畫麵裏,且不過半柱香的功夫,他便會回到現實之中。
    他一直以為這不過是他生的怪病,但若說是什麽病,他自己也不清楚,更沒有同其他人說起過,包括他最信任的師父和最好的朋友莫綺。他隻是怕他們替他擔心,又或許他隻是怕他們受到牽連——他有種莫名的直覺,覺得他的身體裏似乎藏著什麽蠢蠢欲動的東西。
    “我不知曉你的過往,亦不清楚你如今的處境,隻是我看得出,你並不知道自己的使命。”
    “我……有何使命?”
    “此事解釋起來要花費諸多口舌,你能在這裏停留的時間並不多。不過你如今也不必知道的太過清楚,自會有人告知你一切真相。”
    男子說著,從懷中取出一條項鏈,在手心攤開來,“這項鏈本是陰陽一對,金色為陽,銀色為陰,其中銀色的那一條遺落凡界,而擁有這條項鏈的人,便是會找到你的那個人。如今凡界境況尚且不明,但有這條項鏈的人絕不會傷害你,因為若兮乃是靈域至純至善之人,若非良善之人。絕不會與她血脈相容。”
    “靈域?”遲風眼底閃過一絲愕然,半張著嘴盯了一會兒麵前的人,“你們是……揀靈族?”
    那人似是一怔,隨即露出些許笑意,“看來凡界的人,也並非對我們渾然不知啊。”
    男子抬起手,想要拍拍遲風的肩膀,然而他的手掌卻如同幻影一般,從他的肩上穿過,沒有任何的觸感。
    遲風驚訝地盯著那隻手,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半步,“怎……怎麽會這樣?”
    “這裏不是你的夢境,但卻也不是現實,你不屬於這裏,可是這裏卻需要你。”
    男子的身體逐漸變得透明,聲音也仿佛是從很遙遠的地方飄來,遲風的意識慢慢變得模糊起來,天與地之間的距離忽然變得很狹窄,天幕向他欺壓而來,恍惚之間,他聽到了男子的最後一句話。
    “孩子,快點覺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