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變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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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星散!
    遲風猛然驚醒,耳畔的模糊聲逐漸變得清晰起來,是雷聲夾雜著雨聲,以及狂風裹挾著樹葉席卷而來的呼嘯聲。
    他知道自己已經回到了現實。
    油紙傘已被卷落在遠處的地上,他連忙走過去拾起,發現傘骨似乎折斷了。他心中一陣愧疚,想到這畢竟是薛依淳借給他的傘,如今他卻將它弄壞了,無論如何也實在是過意不去。
    他抱著那把殘破的傘,護著懷中的茶葉,顧不得瓢潑大雨傾注而下,隻是疾步沿著山路走去。幸而無憂閣修建在半山腰,他很快便抵達了目的地,心中擔憂著已經濕了一半的茶葉,因此他幾乎是奔跑著朝著院門衝了過去。
    進入院中的那一刻,他的腳步戛然止住,手中的油紙傘掉落在地,他的雙眼驚恐地張大,愕然看著麵前的景象——剛剛消散的哀鳴和劍影在風雨中綻開,泥濘與鮮血混雜在一起,濃重的血腥氣味彌散在上空,遍地的屍體猙獰可怖。
    他幾乎是一眼就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陶知,他尚存著半口氣,用虛弱的聲音喊著,“風兒,快走!”
    “師父!”
    遲風發了瘋一般地衝過去將陶知扶起,卻見他的胸口已經殷紅一片,汩汩的鮮血流淌出來,染紅了他雪白的衣袍。
    “不要管我,快走,快走……”
    “不!我不會丟下師父!到底是怎麽回事,怎麽會這樣,是誰傷了你們!”遲風無助地喊叫著,淚水混雜著雨水從臉頰上流淌下來。
    雜亂的腳步聲逐漸靠近,遲風警覺地望去,卻見幾個黑衣蒙麵的男子正手持長劍向他走來,劍刃上的鮮血滴落而下,滴在那一具具的屍體上。
    “風兒,快走!”陶知猛地推開遲風,撐著手中的劍站起身,拚盡全身力氣舉起那柄劍刺向麵前的黑衣人。
    長劍穿過胸口,鮮血噴湧而出。
    遲風驚恐而絕望地望著陶知的背影,幹瘦的身軀被長劍戳穿,像是掛著樹枝上的枯葉。他眼睜睜地看著陶知僵直的身體逐漸虛軟下來,那曾經無比剛毅的頭顱如今緩緩歪在一旁,手中的長劍應聲落地,發出尖銳而刺耳的聲響,劃破烏雲遍布的天際。
    “師父——”
    痛。深入骨髓的痛。
    仿佛有種力量在撕裂他的身體,周圍的一切景象也都變得扭曲起來,濃重的血腥氣味灌進他的鼻腔,橫屍遍野的畫麵刺激著他的視覺……
    四周的一切似乎刹那間變成另一番景象,陳舊的房屋化為華麗的樓閣,滿地的泥土化為青石磚瓦,唯獨不變的卻是烏雲密布電閃雷鳴的天空,隻是天邊溢出了紅色的火光,深深刺痛了他的眼睛。
    “池兒……池兒……快走……”
    好熟悉的聲音,好熟悉的稱呼。遲風的目光緩緩下移,卻看見一張陌生卻又熟悉的麵孔,那緊蹙著的痛苦的眉頭,那在瀕死之際抽搐扭曲的臉,還有那滿是鮮血的手,顫抖著抬起來,似乎想要摸一摸他的麵頰。
    “父……親?父親?父親!”
    刹那之間,塵封了多年的記憶驟然複蘇,許許多多重疊錯落的聲音回蕩著耳畔,無數曾被他遺忘的畫麵如同洪水一般湧進他的腦中,拉扯著他的神經,侵蝕著他的感官,他隻覺得頭部快要迸裂開來。
    “池兒,你身為南宮世家第六任傳人,定要除惡揚善,匡扶正義,報效國家。”
    “池兒,慢些跑,玩累了便過來,母親給你做了你最愛吃的芙蓉酥。”
    “池兒,這便是熾焚劍,是我南宮一族相傳數百年的寶劍,今日為父便將它交付與你,願你能有一日身披鎧甲,了我此生心願。”
    ……
    記憶閃現的最後,卻是男人陰鷙狠厲的麵孔,嘴角的笑容詭譎可怖,一雙眼睛猩紅似血,“南宮池,我便是找遍天涯海角,也要把你抓回來,你永遠別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陸玨。竟然是陸玨!
    遲風用力地捂住耳朵,如同瘋魔一般拚命地搖著頭,痛苦充斥著他身體的每一寸皮膚和每一滴血液,他從未感受過這般的絕望和無助。
    他終於記起了一切,那些曾經被南宮肅刻意塵封在過去的記憶,雖是幸福而美好的,但卻以刻骨銘心的痛苦作為結尾。
    身體裏的力量仿佛被一點一點地耗盡,他的神誌逐漸變得模糊起來,終究還是支撐不住,向後栽去,重重地倒在了血泊之中。
    恍惚之間,他看到身著銀色衣袍的男子踏過遍地屍體朝他走來,他在他麵前停住腳步,彎腰俯身,嘴角掛著陰鷙的笑容,伸出手捏住了他的下巴,略帶玩味的表情像是在欣賞垂死掙紮的獵物。
    “南宮池,好久不見。”
    遲風想要掙紮,可渾身卻沒有半分力氣,神誌也越發模糊。
    他終究還是失去了意識。
    仿佛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裏是無盡的黑暗和身後熊熊的烈火,他拚命地奔跑,卻無論如何都看不到盡頭。
    “快走!快走!”
    身後有個聲音不斷重複著,可他不敢回頭,仿佛隻要稍一回頭便會被烈火焚身,可是雙腿酸痛無力,他終究還是一腳踩空向後栽去,卻墜入了黑暗的深淵。
    他覺得自己的身體如同一片羽毛般墜落,墜落在無盡的黑暗之中。
    冰冷的水從頭頂澆灌而下,他驟然驚醒,明亮的燭光晃得他有些睜不開眼,想要用手去遮擋,卻發現自己的雙手和雙腳都被鐵鏈緊緊鎖著。
    燭火終於從他的麵前移開,眼睛逐漸適應了周圍的光線,四周是昏暗的牢房,僅有幾盞燭燈維持著微弱的光亮。而麵前的人手中拿著一盞燭燈,嘴角仍帶著陰冷複雜的笑容,正用一雙眼睛打量著他。
    “躲了這麽多年,終究還是被我找到了,南宮池,你真以為你能逃出我的掌心嗎?”他的聲音低沉陰冷,令人不寒而栗。
    那張臉如此熟悉,伴隨著兒時的記憶一並湧入腦中,遲風隻覺得心中驟然升起不可抑止的傷痛和憤怒,他拚命掙紮著想要擺脫鎖鏈,恨不得衝上去將麵前的人撕成碎片,“是你!是你陷害我父親,誅了我南宮一族!你還殺了我師父!殺了我的師兄弟!”
    陸玨一動不動地立在原地,看著麵前的少年瞪得猩紅的眼睛,他俯下身湊近他的臉,嘴角扯開一絲陰險可怖的笑容,“是啊,都是我做的,看著他們痛苦的死在我的麵前,那場麵,當真是記憶猶新呢。”
    遲風一怔,隨即更加瘋狂朝他撲來,但卻終究還是被鐵鏈牽製住。陸玨低笑著看著發瘋掙紮的遲風,突然猛地伸出手鉗住他的下巴,“南宮池,跟我鬥,你還嫩了點。”
    “為什麽!你為什麽要做這些!我父親那麽信任你,你為什麽要害他!又為什麽要牽連那麽多人的性命!”遲風被他鉗製著,動彈不得,隻能瞪著猩紅的眼睛怒吼。
    “因為你身體裏,藏著對我而言最重要的東西。”
    “什麽?”
    “我想你早就已經知道了吧?就算你覺醒的再晚,都這麽多年過去了,也該看到些什麽了。”陸玨鬆開手,站直身子,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隻要你把靈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我,做我的眼線,替我傳遞情報,我自然會饒你一命,甚至還會讓你坐享榮華富貴。”
    靈域?
    遲風腦中轟然一聲,想到過去陸玨的一言一行,又想到剛剛那幻境中的吹笛人,許多記憶的碎片終於拚湊起來,他似乎驟然明白——麵前這個曾經在他兒時便被他發現有著藍色瞳孔的人,正是揀靈族的人,而他背後,一定有著不為人知的陰謀。
    “……我身體裏究竟有什麽?”他的聲音微微顫抖。
    陸玨低低笑著,目光陰沉,“是千萬年降落一次的,能打開通靈門的,天引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