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水城的夜晚要比北境有意思得多。
    營業至深夜的酒館，隻在夜晚出現的小吃街，提供伴奏和歌詞的娛樂廳，小情侶紮堆的夜場魔影院。
    不過這些通常和深水城研究院的研究員們關係不大。
    他們是這座城市裏工作量最大的一批人，而且還是自己給自己上強度的那種。
    畢竟隻要做出什麽能史冊留名的成果，自我實現和尊重需求一次性達成。
    隻是最近混進研究院的黃銅龍，巴羅薩裏斯不太能理解這種精神。
    對他來說，時間有的是，所以該娛樂的時候就娛樂。
    作為一頭黃銅龍，他的愛好在龍族中比較罕見，他很喜歡各種魔導器械，尤其是傷害性的魔導器械。
    他的終極夢想，是做出可以傷害到神明的武器。
    所以他才會來到卓戈的地盤。
    這裏看起來是武器研究的最前沿。
    槍械是他從未見過的新思路，曾經他一直致力於如何一次性造成更大的傷害，沒想過還可以靠高頻次來達成效果。
    叫什麽來著，飽和式攻擊。
    沒想到當初那個隻知道打打殺殺的紅龍，還會這些東西的。
    卓戈，芙琳和豆豆，其實在普遍孤僻的龍族中，也算是不合群的。
    隻有芙琳和其他龍族有點聯係，也不多。
    他就不一樣了，他可是龍族著名話癆，社交恐怖份子，號稱和所有成年龍聊過天的黃銅龍。
    在真的進入深研院後，巴羅薩裏斯發現這裏的情況比他想象中更好，遇見了精靈法師埃爾，這位傳奇法師對如何製造更大的傷害，有十分獨到的見解。
    現在他們的研究已經初具成果，後續順利的話，應該用不了幾年就能測試威力。
    對於一個龍加精靈的組合來說，幾年確實不算多長的時間。
    因此也不急這一晚，今晚他決定去看一場很新奇的魔影。
    龍和其他種族一起看的魔影。
    為了能容納龍族觀眾，放映的地方並不是魔影院，而在城市西側的一處廣場上。
    工人廣場，為了紀念在深水城建設過程中所有做出貢獻的工人們。
    巴羅薩裏斯剛到這座城市時，是逛過一圈的，那時還沒有工人廣場。
    這才過了幾個月，就又多出一座廣場，還有周邊的一大堆建築。
    深水城的建設速度，是他漫長生命中前所未見的，很難想象這裏是由人類，獸人，魔鬼還有不少卓爾一起建起來的。
    現在多一些龍族，也不是太突兀。
    也許這裏真是龍族的好去處。
    回想起來，上一次如此多的龍待在一座城市中，還是他小時候，龍之國度尚且存在。
    而龍族的城市，規模其實並不宏偉。
    費林這片土地上，不存在什麽越古老越發達，科研靠考古的說法。
    可能有部分時期，因為戰亂的因素，導致文明稍微倒退，但總體上一定是逐漸上升的。
    除了龍族。
    龍族從千年前開始就一直是下降。
    文化嚴重斷代，見證過舊時國度的少數遠古龍，又沒興趣重振族群什麽的。
    人類還因為龍族個體太強大，身上零件又有用的關係，長期以來處於敵對狀態。
    現在這兩個問題都不再是問題。
    說不定卓戈，真能帶領龍族重獲曾經的輝煌。
    來到工人廣場，露天放映場地已經被布置好。
    超大熒幕，大型音響係統，一排排座椅，依次入場的市民。
    這裏隻是《與龍共舞》的首映場地之一，城裏的魔影院也會一同上映。
    露天場地的聲畫效果肯定比不上封閉的場地，但這裏依舊吸引到不少人。
    因為在一眾巨龍的包圍下看魔影的體驗，還是不可多得的。
    觀眾席的外層，是眾多已經轉行跑快遞的龍族，他們就不需要坐觀眾席了。
    哪怕趴著也能毫無阻礙地看到熒幕。
    城裏的不少人見過這些龍跑快遞的樣子，不過隻是遠遠地看見，從沒近距離接觸過，有些不害怕的孩子，壯著膽子，嚐試去親手觸摸一下綠龍的龍鱗。
    綠龍低下頭，表示自己沒有危險，但低頭這一下子反而把小孩子們嚇了一跳。
    看來對人類來說，還有很多需要了解的龍族知識。
    巴羅薩裏斯預約的是最後一排的位置，最靠近他龍族同胞們的位置。
    廣場上的照明燈光熄滅，光源隻剩下天上的月亮與星鬥，比想象中更有看魔影的氛圍。
    卓戈製片廠的經典開場過後，影片正式開始。
    在男主角小嗝嗝喪喪的旁白下，畫麵來到一座夜幕中的村莊。
    “我們在這裏生活了很多代人，但建築依舊嶄新，我們在此打漁，狩獵，欣賞日落，唯一的麻煩就是害蟲，一般地方的害蟲也許是老鼠或蚊子，但我們的卻是……
    “龍！”
    “惡龍”群噴吐著火焰從從天而降，點燃房屋，擄掠牛羊。
    然而村子裏的居民並不畏懼，他們看起來已經習慣了這一切，沒有逃避，反倒是拿起武器抵禦群龍。
    對於現場的觀眾們來說，代入感很足。
    無論是親眼見過的龍族掠奪，還是聽說過有關巨龍的故事，都是這種景象。
    因為在卓戈的地盤待久了，這裏的人們反而有點忘記龍本來是什麽形象。
    而且城裏這些幹飯比誰都積極的龍，怎麽看都不會像是魔影中那樣。
    至於龍族觀眾，感受完全不同。
    龍均一種想笑，正在努力地繃住的感覺。
    影片裏的，全是還沒出幼兒園的幼龍，平時能和自己尾巴打起來，如今在劇情裏還裝得怪可怕的。
    這些龍的通用語還不是特別熟練，好在這部魔影看畫麵就能明白個大概，不需要聽懂全部台詞。
    劇情中，顯然是被當做累贅的小嗝嗝，找出自己製造的秘密武器，瞄準傳說中最強大的龍，夜煞。
    一擊命中，小小的黑影墜入樹林中。
    巴羅薩裏斯是沒聽說過有叫夜煞的這麽一種龍，看起來就是黑龍，還是小黑龍。
    原本觀眾們以為，這會是講龍族與人類對抗的魔影。
    “和龍族一起舞蹈”，聽起來就像最強的狩龍戰士，跳舞一樣優雅地擊敗龍族。
    正在他們充滿期待地，想要看小嗝嗝從無能的部落酋長之子，成長為優秀的戰士時，劇情的發展卻和他們的猜測完全不一樣。
    小嗝嗝找到受傷的夜煞，猶豫許久，沒有下殺心，反而放走了對方。
    但夜煞尾巴上的尾翼受傷，少了一半，導致他無法在飛行時保持平衡，被困在這裏。
    於是，劇情轉變為小嗝嗝如何獲得夜煞的信任。
    一人一龍，從開始的相互警惕，變得逐漸熟悉，最後信任彼此。
    小嗝嗝給夜煞起名為無牙仔，因為他能把牙齒全收回去。
    這隻前十幾分鍾裏，被描述為無比強大危險的龍，表現出的樣子，完全不符合描述。
    眼神呆萌，愛吃魚，但討厭鰻魚，喜歡撓癢癢和追地上的光點。
    就像一隻超大號的黑貓。
    當名場麵，小嗝嗝閉著眼，伸出手掌觸摸無牙仔鼻尖出現時，廣場上的觀眾紛紛歡呼起來。
    而當小嗝嗝給無牙仔裝上人工尾翼，一人一龍在配合下，得以翱翔於天際時，觀眾席裏發出震撼的驚歎聲。
    多美好的畫麵啊。
    現在人們明白了“與龍共舞”到底是什麽意思，不是對抗，而是共存。
    故事的村子和深水城一樣，選擇要與龍族生活在一起。
    甚至關係比城裏的龍與人關係更近一些。
    最後，導致人龍衝突的罪魁禍首出現，永遠喂不飽的龍王。
    巨大的嘴巴等待被奴役的小龍，將掠奪來的食物投喂進去。
    如果滿足不了龍王的胃口，那沒能完成任務的小龍就是食物。
    這些龍也是迫不得已，才會去頻繁掠奪人類村莊。
    雖然觀眾們不知道費林的龍是不是因為沒得選，才會入侵其他種族城邦的，但與影片中一樣的是，觀眾們也認為與龍族和平共處是更好的結局。
    影片的最終一幕，人類與被奴役的龍族站在一條戰線上，共同對抗貪婪的龍王。
    驚險緊張的場麵，讓觀眾們驚呼不斷，甚至沒認出來那個龍王是放大版卓戈。
    而龍族觀眾們的關注點更奇怪一些，他們早已接受了龍與人共存的事實，他們隻是不理解一群幼龍是怎麽對抗卓戈的。
    至於巴羅薩裏斯，他的關注點就更為刁鑽了，他突然覺得，現在似乎是缺一個龍王，讓全部龍族團結起來。
    不是找其他種族對抗的，而是保證龍族能完全融入這個快速發展的新世界的。
    恰好，卓戈看起來就是個很合適的龍選。
    曾經的巨龍國度，也是一個相當鬆散的國度，龍神作為最高統治，是真的神龍見首不見尾，基本不怎麽管事。
    而龍神的代言龍，選拔的方式也很龍族。
    自己報名成為候選龍，然後開打，最後剩下那個最能打的就是神的代言龍。
    從這個角度來看，卓戈成為龍王也是很合理，雖說龍神沒了，但不影響卓戈應該是現存最能打的龍。
    很合理。
    巴羅薩裏斯撚著胡須，似乎是做出了什麽不得了的決定……
    影片結束，廣場上掌聲不斷。
    人們還沒有商業片的概念，不然就會知道這是部極其優秀的商業片。
    新穎的概念，優秀的視效，恰當的笑點，流暢的故事，還有最終情緒飽滿，驚險刺激的收尾。
    對於相當一大部分商業片來說，這些看似不算嚴苛的要求，其實很難做到。
    大投資造垃圾的事可太常見了。
    開場前被嚇一跳的小朋友，又重新鼓起了勇氣，找到綠龍，模仿著影片中小嗝嗝摸無牙仔的樣子，回過頭，閉上眼，伸出手，期待著對方湊上來。
    “額，我鼻子上有刺，刺上有毒，你還是不要摸為好。”綠龍打開發聲器，用通用語說道。
    “哇，他竟然會說話！媽媽！”
    小孩子又一次被嚇跑了。
    這部魔影上映後，成功拉近了不少城裏龍與其他居民的距離。
    不少人開始敢於和龍族接觸了。
    龍族幼兒園的直播間，觀眾數也迎來一次大提升，終於算是個熱門直播間了。
    幼兒園裏的每一頭幼龍，還獲得了各自的粉絲群體。
    尤其是小黑龍尼克，他現在應該是除了卓戈外最出名的龍了。
    不過巴羅薩裏斯沒有湊熱鬧，他保持著人類形態，沒人注意到他其實也是龍。
    在看完影片後，他回到自己的住處，回去的路上，認真思考著卓戈成為龍王的事。
    越想越覺得合理。
    並不需要卓戈統領全部的龍族，給巨龍重新找地盤，製定規則什麽的。
    隻是需要他作為一個標誌，值得其他龍信任追隨的標誌。
    作為龍族中的社交小能手，巴羅薩裏斯還習慣統計龍的數量。
    得出的數字是相當不樂觀的。
    許多年來，就一直處於下降中，和他們的文明一樣。
    卓戈的轉變，簡直太及時了。
    不知道他是擁有怎樣大的覺悟，才做出這種完全的轉變，真令龍敬佩啊。
    要知道，歲數越大，習慣越難改，轉型也就越艱難。
    既然卓戈已經做了這麽多，自己沒理由繼續旁觀。
    那第一步，需要讓還健在的龍族，見識一下如今的深水城。
    然後他們就會同樣明白卓戈的重要。
    於是，巴羅薩裏斯找出紙筆，開始一封接一封的寫信，他要聯係自己統計過的龍族。
    靠冒險者公會去在各種山野荒原裏一個一個地找，那也太慢了。
    不少龍族還是很善於隱藏的，他們的蹤跡極難被找到，甚至不少至今仍不為人所知。
    但剛好，他知道。
    巴羅薩裏斯在信中陳述了深水城中龍與其他種族和諧共存的美好景象，以及龍族重新團結在一起的必要性。
    並根據他記憶中每頭龍性格的不同，在話術上進行精準微調。
    連續寫了幾天，才把他知道的龍族全部寫完。
    然後，將每封信放入不同的傳送陣，傳送給那些藏起來的龍們。
    希望他們沒搬家。
    巴羅薩裏斯心中想。
    一般來說龍是很少搬家的。
    把信件全部送出，他仿佛已經看見，記憶中那個龍族的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