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瑞恩公國，黃金平原。
    天是陰的，空氣中能聞到一股雨後會有的味道，上一場雨剛結束不久，下一場雨應該也要很快到來。
    現在是雨季，一個讓人煩心的季節。
    總是晾不幹的衣服，稍不注意就會發黴的食物，還有一覺醒來後，像泡了水一樣的牆壁和天花板。
    糟糕的季節。
    布魯斯叼著煙鬥，出神地望著窗外。
    遠方能看見逃難的人群，他們破衣爛衫，蓬頭垢麵，雨水洗不淨他們一路經曆的泥濘。
    難民們正聚集在路邊，嚐試點燃潮濕的木頭來取暖，這不是件容易事，可在這樣的天氣中，想找些幹燥的燃料，幾乎不可能。
    盡管被凍得瑟瑟發抖，這些人也沒有嚐試接近布魯斯所在的尖塔。
    陰森古老的尖塔，造型詭異的房屋，小窗口中偶爾冒出滲人的暗紅光芒，還有身形枯槁，麵無表情的老頭。
    基本上是把“這裏很危險”直接寫出來了。
    與其進入這種地方，還不如在外麵受凍挨雨淋，反正一路上也沒少這樣。
    他們是因為戰爭而不得不逃難的人。
    希望其他領地的領主，能收留他們。
    布魯斯不認為他們能得到庇護，原因非常簡單，這裏的領主也自身難保。
    洛曼帝國的攻勢，在奧瑞恩境內幾乎沒受到什麽像樣的抵抗。
    差距太大了。
    武器，戰術，士兵素質，物資生產能力，都差著層次。
    更何況洛曼還有不存在恐懼感的惡魔軍團。
    奧瑞恩大公，正在四處求援，想要獲得其他國家的支持。
    然而大陸上的強國，僅僅對洛曼的行徑表示譴責，沒有實質性的動作。
    會倒是已經開了好幾輪。
    布魯斯猜測，那些王公貴族們，應該是在爭論洛曼的目標究竟是什麽，是不是隻對奧瑞恩動手，自己下場的話劃不劃得來。
    唯一表示可以給予援手的，是薩頓。
    但大公拒絕了，而且這一舉措還獲得了全境領主的支持。
    他們的邏輯是這樣的，就算被洛曼打敗，估計也就是成為洛曼帝國的附庸國，再差一點，頂多頂多，是被並入版圖。
    根據一直以來的貴族守則，他們雖然是戰敗者，仍然還有貴族做。
    可要是讓薩頓人進來，他們對本國貴族做的事，很難說會不會對奧瑞恩來一遍。
    相比喪權辱國，還是不能當人上人更無法接受一些。
    所以大公和其他貴族們毫不猶豫地拒絕了薩頓。
    這支大陸上唯一有可能對抗洛曼的力量。
    或許教會也可以，但大多關注世界形勢的聰明人，都發現，教會沒有以前強勢了，沒有之前在大陸上說一不二的那種做派。
    對於洛曼的侵略行徑，教會也沒有表態。
    總之，對於奧瑞恩來說，被攻陷應該隻是時間問題。
    說不定都城的大公和侯爵們，已經在商量著要怎麽投降才可以既體麵，又能爭取到最多的利益。
    現在限製洛曼軍隊推進速度的，應該隻有他們行軍的速度。
    估計用不了多久，黃金平原也會陷入戰火之中。
    布魯斯對此並不擔心，身為升魂者中的準賢者，不對，現在是正式的賢者了。
    學習過偉大卓戈賜予的寶貴知識後，他在升魂者聖域中，連續解決多個重要問題，成功得到晉升。
    洛曼發動的戰爭，不僅是為了帝國複興，也是為了升魂者的宏大計劃。
    作為升魂者中僅次於大賢者的高層，他完全可以自保。
    想要完成最終的意識上傳，必須要足夠的人腦作為載體。
    每一片占領下的地方，大批平民會被抓進集中營，然後再也出不來。
    “宏大計劃必要的犧牲”。
    曾經布魯斯也堅定不移地支持著這個宏大計劃，認為這也許是他有限生命裏，通往真理最後的機會。
    但如今，這個所謂的計劃，已經不是他唯一能指望的。
    他已經得到了更偉大的啟示，見識過更偉大的存在。
    原初的神明——卓戈。
    必須將全部時間與精力，用在更有價值的地方。
    相比之下，升魂者遠沒有卓戈重要，進入賢者會中，也不過執行祂的命令罷了。
    抽完一鬥煙，布魯斯覺得大腦已經不再那麽疲憊，關上窗，回到座位上。
    桌子上擺著一本書，沒有名字，封裝極其樸實，最普通的皮革，最普通的紙質，但卻是布魯斯所有藏書中，最重要的一本。
    來自偉大卓戈的恩賜，蘊含無數知識的真理之書。
    除了那本書之外，桌上還有日曆，和數不清的草稿紙，上麵密密麻麻地寫滿東西。
    不止桌上，椅子上，地上，書架上，到處都是他用完的草稿。
    這本真理之書太過晦澀，以至於上麵的每一行內容，他都要經過大量推導驗證，才能初步理解。
    容易的耗費幾小時，困難的則要幾天甚至幾周時間，更有不少知識點，他現在還無法完全理解。
    但布魯斯毫無怨言，通往真理的道路，就應該如此艱辛，神聖的真理，就應該如此晦澀。
    他拿起筆，戴上眼鏡，伏案開始推導一個符文的解析式。
    寫寫畫畫許久，突然，把筆一摔，草稿紙撕成幾片，團作一團，丟了出去。
    他靜不下心。
    布魯斯無奈地摘下眼鏡，看向桌上的日曆。
    今天的日期上，赫然畫著一個紅圈，代表著是他接受期中考試的日子，卓戈幾日前通知的。
    自從被賜予真理之書後，他已經經曆過不少次考試，頻率差不多是每月一次。
    偉大的卓戈將其稱為“月考”。
    是檢驗他每個月學習成果的考試。
    也正是因為月考，布魯斯才認為，卓戈是真正配得上神明身份的存在。
    祂不僅賜予信徒知識，還要定期檢驗信徒對知識的掌握情況。
    多麽負責又慈愛的神明啊。
    簡直比他自己對待煉金學徒還負責。
    布魯斯教學徒的方式，從來都是把製作流程筆記直接丟給學徒，做得出留下，做不出滾蛋。
    至於他們製作流程的每一步掌握得怎麽樣，完全不關心。
    每每想到自己追隨了一位如此偉大的神明，布魯斯就不禁熱淚盈眶。
    也是因為如此，他將每一場月考，也當做神聖的恩賜。
    可是今天的考試，與月考不同。
    月考時，卓戈隻是將試題發來，開卷作答，沒有監考，盡可能寫，一周後提供答案，自行糾錯。
    而期中考，則是閉卷考試，更關鍵的是，偉大的卓戈將要親臨，監督考試。
    因此，布魯斯自從得到消息後，就緊張得難以入睡。
    之前的每次月考，他的正確率都沒大於過五成。
    更重要的期中考，他自然也沒信心獲得更好的成績。
    布魯斯相信偉大且慈愛的卓戈，不會因為考試的準確率，責罰於他。
    但他無法過自己內心這一關。
    在祂的注視下，展現出自己答題的醜態，讓祂發現自己知識掌握得如此之差，恐怕，會令祂失望吧。
    自己真是一位愚笨沒用的信徒。
    布魯斯揉了揉眼睛，看向鍾表，時間差不多了，無論如何，就算再不願意，也要去接受卓戈的期中考。
    他更衣沐浴，雖然意識空間中的形象，並不會受現實的影響，但身為信徒，必須有這樣的自覺和儀式感。
    準備好一切，布魯斯連入意識空間。
    剛一進入，沒有常規的登入區域，隻覺得視線一陣恍惚，幾乎是瞬間，光滑的銀色平台，滾動著數字的天空，閃爍的紅色身影出現。
    正如祂上一次親臨一般。
    布魯斯還沒完全穩定意識，便直接拜倒。
    “偉大的古神吾主。”
    “行了，這些凡俗禮節對我沒什麽用。”卓戈說道。
    他聽別人這麽叫自己，別扭得很。
    搞得好像他是什麽克係生物一樣。
    “坐下來吧，考試嘛，總該有個座位，有地方答題。”
    說著，銀白色的桌椅出現。
    “感謝您，偉大……”
    布魯斯眼看又要行大禮。
    “得了，不用念稱號了，時間緊迫，兩小時時間，一套試卷，盡可能作答。”
    一張十分普通的試卷和筆，出現在桌上，附贈幾張草稿紙。
    雖說意識空間裏，不用筆也能作答，但是考試嘛，就該有考試那個味。
    布魯斯立刻坐到位子上，翻開試卷。
    兩小時，遠比他做月考試卷的用時少，月考卷子他都是論天做的。
    他深呼吸幾下，讓自己的心跳盡量平穩，也全是心理作用。
    感覺沒那麽緊張之後，才鄭重其事地開始答題。
    然而出乎他預料的是，這張卷子並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麽難。
    一開始的題目，是十分基礎的符文運算，簡單的煉金原理，還有關於意識空間構建的一些知識點。
    相比月考中那些看題幹都看不太明白的超級複雜問題，這期中考簡直“溫柔”得不得了。
    布魯斯雖然孤僻，性格古怪，偏執，但他到底是一位優秀煉金術師，基本功相當紮實，學習能力也很好。
    這些基礎題目，完全難不倒他。
    前麵的幾題答完後，翻到下一頁，題目難度陡然增加。
    從基礎符文問題，變成了更接近原理性質的銘文組問題，煉金相關也涉及到更為複雜的煉金變化。
    這些問題拿出去，已經足以難倒中等水平的熟練煉金術師。
    不過還在布魯斯的能力範圍中。
    寫完這兩頁，時間不過過去二十分鍾，一共八頁的試卷，如果按這個進度答下去，布魯斯很有信心取得一個好成績。
    然而又翻到下一頁後，他拿筆的手一緊。
    題目難度又上升了一個層次，和月考中的大題難度已經接近了。
    高階符文法陣補全，並在補全之後計算出魔力損耗和運行效率……
    根據給出的銘文性質與功能，推導出下一銘文的性質類型……
    意識空間中構建法術模型，單位區域中的最大容量……
    看到這逐漸變難的題目，布魯斯對後麵的大題有了不好的猜測。
    往後看了一眼，果然，題目已經看不懂了。
    明明都是通用語的詞，湊到一起，就好像變成了外語一樣。
    難度超過月考多少，他根本分辨不出來。
    因為都是做不出來。
    流汗了。
    布魯斯埋著頭，不敢看偉大的卓戈，現在，祂一定對自己非常失望吧。
    不行，不能放棄。
    他恍惚間，仿佛回到了還是煉金術學徒，在煉金工坊打雜時候的歲月。
    那時候，工坊裏也是定期考核一次，考核不過關的學徒，會被立刻淘汰。
    想當學徒的人有的是，沒必要培養一個沒天賦的苗子。
    每當考核的時候，工坊的煉金術師，就會站在他旁邊，一言不發地看著他做實驗。
    他通過了小時候的每一次考驗，他是最優秀的煉金天才，如今雖然年老，也不應該麵對難題就放棄。
    布魯斯瘋狂地回憶起真理之書上的一切，極盡記憶力與想象力，把學到的知識點，看到的公式，自己推導的每一步，與這裏的題目對應上。
    可惜，哪怕拚盡全力也無法戰勝。
    後麵的題目，徹底脫離了他的能力範圍，有點匪夷所思了。
    他甚至開始搞不懂有些題目到底在問什麽。
    真理之書上的例題，他每一個都研究到能倒背出來，也沒這樣的啊！
    越做汗越多，呼吸都不順暢了。
    恥辱，身為卓戈座下第一信徒，卻是如此拙劣的水平，天大的恥辱。
    與此同時，正在監考的卓戈，往布魯斯這邊瞥了兩眼，發現他的異常。
    說是在監考，其實他在偷偷看貓和老鼠，偶爾看兩眼罷了。
    現在的卓戈，與自己曾經的監考老師們，狠狠共情了。
    怪不得他們要站在考生身邊看他們答題。
    確實太無聊了。
    不看點啥能把自己憋死。
    還好他能偷著放動畫片。
    爽看好幾集，瞥一眼布魯斯，就看見這老頭快要昏過去了。
    自己是不是對他有點太嚴苛了。
    卓戈心想。
    為了讓那本真理之書格調高一點，是讓小莫和芙琳配合著寫的。
    全卓戈集團最不說人話的兩位。
    再加上魂工程師那裏的法術知識，還把解釋部分刪了不少。
    就是奔著正常人看不懂攢出來的書。
    老爺子歲數挺大的了，再做出個好歹，升魂者裏發展個下線不容易。
    想到這裏，卓戈說道：“時間到了，考試結束。”
    試卷瞬間消失。
    “我還能答，我還能……”
    布魯斯絕望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