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字數:5623   加入書籤

A+A-




    心動禁止!
    “輕微腦震蕩。”
    “凍傷部位浸泡在38°溫水中複溫。”
    “準備磺酸黏多糖乳膏。”
    病房內,醫生跟護士叮囑著。
    ……
    蔣頌在病房外站著跟鍾虞打電話,把發生的事大致說了一下。
    “那女生怎麽樣了?”鍾虞關心地問了一句。
    “受了點傷,你是沒瞧見,要不是我攔著宋小湛能吃人。”
    “這次梁子結大了,有得鬧呢。”蔣頌說完,末了又問,“牛奶喝了沒?你先睡吧,別等我,湛哥過來我就回去。”
    那頭鍾虞不知道說了什麽,蔣頌寵溺一笑,“不行,維生素必須吃,醫生說了對胎兒好。乖,聽話。”
    要不說蔣頌是個追媳婦無所不用其極的主呢,跟鍾虞糾纏這幾年沒個名分,弄出個孩子來兩個人馬上就甜甜蜜蜜談婚論嫁了。
    他還沒收起手機,病房的小護士就找出來了,“蔣哥,她醒了。”
    zoey看著淡粉色天花板,半天才回過神,私人病房很安靜,打點滴的聲音她都能聽見。蔣頌一進來就看到她呆呆那樣,心想別是摔傻了。
    “你送我來的?”zoey看到蔣頌並不意外,在會所的時候她雖然昏昏沉沉,但還是聽到了他和宋載行的聲音。宋載行隻要來找她,就一定會知道錄像的事,早晚瞞不住的,zoey很絕望。
    寸頭下那張痞氣的臉點點頭,長腿一伸,坐在病床前。蔣頌對她這張臉還是很感興趣的,打量一會兒才道“沒破相。醫生說你腦震蕩,怎麽撞的?”
    zoey眸子閃了閃,嘴角向下輕撇,“不記得了。”
    她跟蔣頌不過數麵之緣,實在想不明白他此刻跟自己說話的這種熟稔語氣是從何而來,類似一種隱晦的接納。
    她的回答蔣頌不置可否,那雙桀驁的眼睛停在她被小護士擦了藥膏的右手上,還沒有消腫,看著怪可憐的,聽說她還是個畫家。
    過一會兒他才開口問“zoey,趙闕手裏到底有你什麽把柄?”
    ……
    這個問題,使得zoey如鯁在喉,那雙總是瀲灩靈動的桃花眼此刻沾著濕潤和無神,痛苦的不愉快的回憶像病毒一樣瞬間占領了大腦,慌張,恐懼,憤怒,仇恨的情緒傾軋下,zoey胸腔抑製不住的發抖,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麽……
    “誒誒,誒,別咬,別咬。”
    就兩秒,zoey不自覺地咬破嘴角,蔣頌連忙躬起身,手指鉗製她的下巴,製止住她無意識的自殘行為,手背胡亂給她把血跡擦掉。
    “我不問了,別咬。”蔣頌輕聲安撫道,好一會兒zoey才平複下來,他才慢慢鬆開手,眼神變得十分複雜。
    zoey回望他,嘴唇上鮮紅的血在那冷白的臉上尤為顯眼,精雕細琢的五官像失去神仙點化過的靈氣,靜默得像一尊雕塑。又宛如一朵極盛的芍藥被肆意采摘之後,跌下神壇,墜進汙泥萎靡不堪。
    半晌,她試探開口,“剛才,你為什麽那麽問?”
    能為什麽,宋載行拿了我的槍!蔣頌抿唇,趙闕到底捏住了zoey什麽命門,宋載行能這麽豁出去。
    “我就奇了怪了,他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總管你的閑事,宋奶奶去世那晚,你失蹤了,他滿城找你,連我家老爺子都知道了。”
    “前不久跟他家裏吵,給家裏說要離婚,還好人薛瀾跟他也不是認真的,聽說人家正經男朋友躺醫院呢,癱瘓了,比你還慘。”
    “嘖,湛哥以前不這樣,你給他下藥了?”蔣頌問,眼角帶著玩味。
    zoey仗著腦震蕩了,她什麽都沒聽清,也不回答,隻怔怔地望著病房的窗台,夜色無邊,遠處的高樓大廈霓虹燈閃爍,貫城的秋天曾經是她認為最美的季節,由不得她再亂想,腦子一陣陣地眩暈。
    隨後在蔣頌的喋喋不休中又昏睡過去。
    zoey睡得不熟,做了很多很多光怪陸離的夢,夢裏有甜蜜有痛苦,有童年的公主裙,外婆親手做的生日蛋糕,打翻了白教授的硯台,有少年時畫作第一次獲獎的畫麵,再到跟許易陽吵架時把鼻涕抹在他身上,接著是那一個秋天,她從宋載行車上醒來,看到他疏離而又致命吸引的側臉,最後是她的脖子被宋儀卿狠狠掐住,那個人在夢裏變得實在猙獰……
    從夢裏驚醒時已到半夜,zoey微微喘著氣,蔣頌不知道什麽時候離開了。她眨著眼環視昏暗的病房,這是從前她最喜歡的睡覺時所設置的光線,不刺眼也不過分漆黑。
    夜班小護士細微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仿佛在向誰交代什麽。“您看一眼也放心,病人沒睡著的話哄她吃一道藥再接著睡。”
    “好。”
    一道低沉的男聲,是宋載行。
    zoey手指一緊,縮回被子裝睡,試圖逃避和宋載行的溝通。
    “嗒——”
    門鎖被很輕地擰上,旋即是更輕的腳步朝她走來,那人走到床尾時頓了一秒,zoey隻覺心裏一陣悸動,不太舒服。
    宋載行在床邊站了好一會兒,挺拔的身軀遮住窗外投進來的一點微光,他手裏握著一個黑色手機,是趙闕的手機。風衣下擺沾上了不知道誰的血跡,他緩慢脫下來,搭在一旁的沙發上。緊抿的唇線能夠看出隱忍了太多情緒,最後都隻化作看向zoey的深深一眼。
    衣服麵料的短暫摩擦聲,zoey感覺到宋載行坐在了旁邊,動作輕柔地握上她的右手,手指現在已經恢複了血色,敷了一層凍傷藥膏,看上去已經沒那麽慘烈了。
    她閉著眼,呼吸平緩,如果宋載行能夠這樣安靜地坐著守她一晚,她也願意,因為她可以睡得更好,睡得安心。任憑理智再怎麽不想跟他糾纏,她根本沒法抗拒心理上對他的某種依賴,她有經驗,這種東西要慢慢戒。
    就在這時,她那受凍過後更加敏感嬌嫩的手背,切切實實感到一滴溫熱的液體落在了上麵,是眼淚。
    宋載行的眼淚。
    zoey呼吸一頓,生生憋回去一口氣,宋載行哭了。原來他的眼淚和我的並無不同,也是溫熱的,也是飽滿的一顆掉下來能摔成八瓣的。
    幾番掙紮後她決定睜開眼,宋載行卻先她一步用手掌蓋住了她的眼睛,溫柔地覆在她眼皮上。
    “別看。”宋載行聲音哽咽。
    接著是第二滴,第三滴眼淚落下來,微不可察的“啪嗒”聲以後,迅速浸進潔白的床單,隻留下一點濕潤痕跡。
    在所有不幸的人中,能肆無忌憚放聲大哭的那一個算得上幸運。
    眼前一片黑暗,聽力因為看不見而變得更靈敏,zoey聽到到宋載行極度壓抑的哭聲,他每一次的嗚咽和抽氣,跟他這輩子的冷靜自持都背道而馳。
    zoey眨眼,睫毛掃過他的掌心,她猜,在他人生為數不多的幾次哭泣當中,或許全是這樣極其壓抑的。
    黑暗中,她慢慢抬起左手,微涼的指尖搭在宋載行蓋在自己臉上那隻手,開了口“宋載行。”
    “你是不是愛我。”她問。
    “我愛你。”
    “什麽時候?”
    “第一眼。”
    “但我發現得太遲了。”他接著說。
    他恨不能替她受所有的苦。
    貫城的秋天,遍地都是落葉,幹燥的天氣,吹不盡的大風,清淤的護城河,長安街全是遊客,處理不完的人際關係,對付不完的酒局。
    沒有什麽好的。
    在這之前的二十多年,他都是這麽過的,從未覺得寂寞。
    按部就班的春夏秋冬,按部就班的人生,嚴絲合縫的工作安排,嚴絲合縫的人生安排。
    上學,拿第一,讀書,創業,成為這一圈二世祖中別人家的孩子……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沒有人要求他,他自己會把所有事做到極致。
    做最好,當最好,得到最好,擁有最好的。如此,在那個家裏,在這個社會,才能有選擇權,話語權。
    他一直以來就是這麽踐行的,所有自律自苦的最後,不過是為了能說一句我說了算。
    “對我來說,最大的財富不是錢,是可以由我選擇。”宋載行鬆開了手,兩個人在昏暗光線中對視,湧動的情緒都化在黑暗裏。
    “白一,給我一個機會,可以嗎?”
    這是宋載行這輩子最虔誠的一句話。
    當愛字說出口,他發現自己早已樂得接受被這個字束縛,錯了,不是束縛,是被這個字拉回他原該幸福鬆快不寂寞的人生。
    zoey沒有回答,手指的脹痛密密麻麻傳來,行至四肢百骸。她當然知道,她愛過的人,沒有理由不愛她。
    既然宋載行坦誠了,那她打算也說一些肺腑之言。
    “從前我不信門第之說,什麽階級鴻溝更是扯淡。傷筋動骨走這麽一遭,我還是得認,我就是沒辦法匹配地站你身邊。”
    “我是值得最好的,但於我來說,你已經不是最好的。”zoey輕聲道,“我很後悔曾經做出一些為了求得你愛我而自輕自賤的事,走了一條最曲折的路,把自己弄成今天這樣。”
    “我的愛從來都拿得出手,哪怕到現在,我會偷偷怪你,怪你曾經那麽對我。但我不會說一句違心的我不愛你了。我說不出口,更不想騙自己。”
    “可是宋載行,我們真的應該結束了。”
    zoey字字誅心“你說,選擇是財富。對,在很多我不得不妥協的事情裏,我早忘了我還有選擇的權利。那我今天就行使一回這個權利,我不要再跟你一起了。”
    “這不是我想聽的。”宋載行眼框通紅,下睫毛還浸著淚,手指停在她嘴唇上,“別的事你都可以選,這件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