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少時朋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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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殘存記憶中,韓軌比這具身體的前主人大一歲。兩人自小一起上樹掏雀、進山打獵、菜地偷菜、瓜地偷瓜……懷朔鎮孩子們玩鬧的地方,都是他倆結伴出現的場所。準確的說,兩人是玩兒尿泥長大的夥伴。韓軌有個妹妹叫韓智慧,萌妹時,常把他當成親哥哥。依戀他的程度,遠遠多於韓軌這位嫡親大兄。進入青春期後,依戀轉化成愛戀,說死說活要嫁給前身。奈何他一貧如洗,韓軌他娘棒打鴛鴦,活生生的將這對苦命戀人給拆散了。
    曆史記載,韓智慧遠嫁他鄉後,因為念念不忘高歡,日子過得鬱鬱寡歡。因此,就不怎麽受婆家待見。不幾年,短命的丈夫一命嗚呼,韓智慧守寡。高歡發達後,偶然得知初戀的日子淒苦的不成樣子,毅然決然的將韓智慧收入賬下,成為寵妾之一。兩人生了一個小寶寶,取名高渙,取字敬壽,是高歡的第七子。
    呼延狼,曆史沒有記載。殘存記憶中,隻有一個如靈猴一般在寺院裏上躥下跳,和老和尚鬥智鬥勇,或者像條尾巴似的跟在自己身後攆都攆不走的垃圾孩子形象。
    ……
    侍奉茶點的丫鬟退下之後,三人圍坐在夏天的矮榻邊,東一句西一句的聊了起來。
    “懷朔周邊五十裏之內的衛戍黨裏,沒有查到任何可疑之人。外出打探的兄弟還沒有全部回來,等幾天吧。”韓軌介紹情況道。
    “何必勞師動眾,讓弟兄們都回來吧。興許我就是遇上流寇盜匪,查出來又能怎樣。反正也患了失憶症,恩怨情仇都記不起來了。此次負傷,就當是長生天給我一個教訓。以後出門在外,萬事多加小心便是。”夏天輕描淡寫的說。
    “我們兄弟當中,馬上功夫你該數一數二,有人能憑手中弓箭傷到你,不覺得奇怪嗎?你自己不當回事,倒是弟兄們鹹吃蘿卜淡操心。”司馬子如不愛聽高歡不以為然的腔調。
    “我不是不想報仇,沒目標嘛。各自都有事要忙,我這心裏過意不去。”夏天解說道。
    韓軌插話說:“阿歡你別這樣。我們十幾年的交情,現下你遭了難,兄弟們哪能躲在一旁看熱鬧。”
    “百年哥說的對。”呼延狼盤腿坐在地上,手裏拿著一片落葉無意識的撕著。
    “韓百年說的才叫人話!”司馬子如白眼仁兒翻了幾翻。
    “這事先不說了,說說鎮裏的情況吧。”夏天轉開話題。
    “鎮裏的情況有什麽好說的,還那樣,一副爛攤子……”話剛出口,司馬子如想起他失憶這茬了。搓了搓消瘦的臉頰,想想該怎麽說。雖然常年工作生活在這裏,鎮裏的人和事爛熟於心,可要是條理分明的概括清楚,還真不容易。
    “遠的就不說了。”司馬子如整理了一下思路接著說:“現下是神龜三年,也是正光元年,六月新改的年號。七月中旬,鎮將段長卸任,回遼西老家享清福去了。新任的鎮將還未到任。據說,華洲刺史楊鈞可能來懷朔鎮任職。”
    “……眼下鎮裏的情況比較糟心。段將軍和王長史卸任之後,維持運轉的是軍司馬叔孫睿。我聽說,叔孫司馬托人找關係,想要調回洛陽中軍。所以無心處理軍情政務。鎮軍府目前是以戶曹史孫騰為首的幾個文吏在維持運轉。唉……此時若是蠕蠕南下,保準一口氣能直插洛陽。想想都感覺後背發涼,娘的b……”
    “新任鎮將沒有準確的上任時間?萬一有突發軍情,總該有處置預案吧?”高歡問。
    “有是有,可是承平多年,都成了擺設。一盤散沙的爛攤子,朝廷熟視無睹。等著吧,早晚有一天會出大亂子。”司馬子如吐槽道。
    “遵業慎言!這種話可不能亂說。”韓軌及時製止道。
    “這還用我說?全鎮的人哪個不是這麽想的。”司馬子如不忿道。
    “你啊你,讓你給阿歡介紹情況,扯那麽遠幹嘛。”韓軌規勸道。
    “好好好,我不說行了吧。……”司馬子如順了順情緒,一改剛才憤世嫉俗的口吻,轉而嬉皮笑臉的對夏天說:“用不用我把你本人也介紹一番?”
    夏天急忙阻止道:“不用不用,我自己會慢慢了解的。再說,我也隻是暫時失憶,又不是一輩子失憶。”
    司馬子如詭異的笑笑說:“其他的你可以慢慢回憶,但有件事我要當著百年和阿狼的麵給你說清楚。”
    夏天見他神色猥瑣,知道沒什麽好話,不想聽,但司馬子如堅持要說,隻好隨他了。
    “……你欠我錢的事總記得吧?這事百年和阿狼可以作證。”司馬子如說。
    “少拉我和阿狼,我們不參與。”韓軌道。
    “隻是做個證人,又不是讓你倆殺人越貨,至於麽。”司馬子如接著對夏天說:“你還記不記的為何跟我借那麽多錢?”
    夏天說:“我失憶了。”
    司馬子如僵住了,韓軌和呼延狼捂著嘴笑。
    司馬子如說:“你一個失憶就一風吹了?門兒都沒有。”
    夏天說:“可有憑據?”
    司馬子如又僵了一下:“你這人怎麽耍無賴。當初你自己說,男子漢大丈夫,一口唾沫一顆釘,現在卻跟我要憑據……算了算了,我認倒黴。”
    見他這樣,韓軌、呼延狼、夏天三人開心的笑了。
    “……嗷,對了,我忽然想起一件有意思的事。”司馬子如說:“剛剛聽說,蠕蠕那邊發生了一件大事。可汗醜奴,被他娘夥同幾位大臣給殺了。具體情況不是太清楚。關鍵是,醜奴死了之後,他娘力主將可汗之位傳給他弟弟阿那瑰。結果,阿那瑰執印不到十天,就被族兄俟力發示發的幾萬大軍給圍了。阿那瑰毫無準備,被示發打的屁滾尿流,落荒而逃。僅有百餘殘兵隨他逃出汗庭,下落不明。眼下蠕蠕那邊群龍無首,子民迸散。你看我們要不要收攏一批能征善戰的蠕蠕騎士?……”說到這裏,司馬子如看著夏天,等著他的回答。
    韓軌和呼延狼同樣將目光轉向高歡,饒有興致的等著高歡拿出意見。
    夏天心想,看來這些人還不知道蠕蠕可汗阿那瑰逃亡洛陽的消息。曆史記載,阿那瑰是九月才到的洛陽,明年正月又返回草原。另外,看這三個家夥神秘兮兮的,恨不能搞出點什麽事來。媽的,這年代的人怎麽都有叛亂之心呢?看他們希冀的表情,隻怕就缺一個帶頭大哥了。難怪“六鎮起義”有那麽多人參與,其中就包括眼前幾位。然而,來自後世的他,清楚的知道“六鎮起義”的結果。雖裹挾數百萬人參與暴亂,最終還是以失敗告終。
    四人正說著話,門房又領著兩人進來。一位身高一米七左右,臉堂發黑,環眼濃眉,蒜頭鼻子,大嘴叉子,走起路來腿分的很開。看見夏天半躺在矮榻上,蔡俊的慰問別出心裁:“哈哈,歡子,死不了吧?哥哥早知道你會沒事的。老話說,好人不長命,禍害活千年嘛。”說著,還不忘用力拍了一掌夏天的小腿。
    另一位漢子身高體闊,足有一米八五。身穿鎮軍配發的製式軍服,胳膊粗的像兩根椽子。常年騎馬形成的羅圈腿,已經彎曲得嚴重了。外形上看,此人短胡茬,厚嘴唇,脾氣一定粗獷。恰恰相反,厙狄盛眼神柔和,語氣更是柔和:“阿歡的箭傷不打緊吧?”
    司馬子如問夏天:“這二位是誰,能不能想起來?”
    夏天搖頭。其實他已經想起來了,隻可惜都是簡單的履曆。
    厙狄盛慚愧的說了去蠕蠕查探消息的結果,就是沒有結果。反倒是蔡俊說起沃野那邊的一條線索頗為可疑。本來今天要去核實的,聽說阿歡醒了,還患了失憶症,這便急著過來看看情況。
    上輩子的夏天,本質上是個與世無爭,喜歡獨處的老宅男,否則也不會獲得廢物典型的美譽。扯旗造反,攪亂天下這種事他是不會想的。
    人這一輩子,活好了,不過七八十載;活不好,五六十歲就交代了,何必那麽較真兒。成功人士也是一日三餐,一席之地。平頭百姓也是這樣的日子,無非是誰比誰吃的好點,用的好點,人前人後嘚瑟一點,又能怎麽樣?生活樸素,青菜蘿卜反而身體健康。大魚大肉、龜鱉蝦蟹反而容易導致三高。億萬家財,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就是一個數字而已,何必拚死拚活的追逐名利?彼得叔叔不是說,能力越大,責任就越大嗎?權力再大,也是為他人服務,一個人玩有意思嗎?財富再多,不花出去,就是廢紙,擦屁股都剌的慌。獨生子女家庭,孩子結婚以後都沒人陪你說話,冷冷清清,要那麽大的房子何用?……
    這些都曾是夏天的人生觀、價值觀。有一次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一位成功人士,想勸他放下包袱,輕鬆的麵對人生。結果,那位累病在床的成功人士輕蔑的笑了笑說:“老夏,有錢人的幸福你是無法體會的,貧窮限製了你的想象力。你守著你的清貧世界,我過我的腐朽人生,咱們各自安好吧。”
    人生在世,最難受的就是被曾經的同學蔑視。打那以後,夏天對老婆的批評教育不再抵觸,而是從靈魂深處接受了“廢物典型”的終生定義,直到一覺醒來成為高歡。是啊,上輩子致死都不曾體會過有錢人的幸福是什麽樣子,這輩子要不要試試?
    夏天,高歡,究竟選擇哪個,他的內心很是糾結。
    然而,重生一回,繼續走回上輩子的老路又有什麽意思?手中無權無錢,不僅同學見了你假客氣,真回避,就連身邊的人都瞧不起你。社會上沒人願意和你交朋友,對於一位毫無利用價值的人,誰有閑暇搭理你?守著清貧,守著與世無爭,守著“平平淡淡才是真”的心靈雞湯,難道不是一種變相的自私嗎?
    平庸,真的是幸福嗎?
    平庸,唯一的好處就是閑得蛋疼,度日如年。
    要不要試試金戈鐵馬,馳騁疆場的飛揚日子?看自己能不能成為合格的高歡,甚至比高歡更優秀,徹底摘掉老婆給自己的那頂大帽子?高歡沒能一統華夏,落得個分裂北魏,建立東魏小朝廷的結局。自己能不能改變這一切,提前結束南北朝的曆史,創造一個比大唐更加輝煌的太平盛世?
    以北魏此時的國力,隻要治理得法,政策科學,統一華夏是有可能的。北魏正光年間的江南蕭氏朝廷,已經被各方勢力內耗的差不多了,外強中幹,找準突破口,一推就倒。蠕蠕這邊的新任可汗正在洛陽求援,屬下臣民四處逃散。可以說,除了南梁蕭氏,普天之下,尚沒有一國能有與北魏一戰之力。
    問題是,如果不借助六鎮起義的東風,自己就要直麵鮮卑人統治的整個國家力量,想想都覺得難如登天。更何況,現在的自己還隻是一介函使,身處邊關之地,資源匱乏,兵員不足,自己有什麽能力憑借這些弱雞的力量站上權力巔峰?真要這麽做,無異於蚍蜉撼樹,螳臂當車!到底該怎麽辦?夏天內心很糾結。
    司馬子如還在滔滔不絕的介紹著懷朔鎮的人和事,捎帶著連當下朝局的一些他所知曉的情況也做了必要的介紹。見高歡心不在焉,眼神遊離,司馬子如便沒好氣的說:“我這耗費腦髓為你分說情資,你卻球不理神仙想其他心思,有這麽不尊重別人的嗎?百年,剩下的你說吧,我這費心費力的……”
    高歡回過神來,急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走神了。遵業你介紹的很是細致,我都記下了。先喝口茶休息休息,讓這幾位兄弟也說說。”
    司馬子如見高歡態度誠懇,這才轉怒為笑道:“這還差不多。百年兄,該你了。”
    接下來,韓軌、蔡俊、厙狄盛等,挑緊要的內容,盡可能的介紹詳細。呼延狼也結結巴巴的說了自己知道的情況。
    厙狄盛最後說:“阿歡大病初愈,身子虛弱,不能太勞神了。要不這樣,撒出去的人馬陸續都回來了,除了景彥這邊有可疑線索外,其他人都是空手而歸。我的意思是,咱們找個地方坐下來仔細分析分析,看看究竟是誰要置阿歡於死地。你們看呢?”
    司馬子如說:“安盛說的有道理。別的我不擔心,我擔心有人開始惦記咱們這些人。”
    “我同意安盛和子如的意見,總是要弄明白才好。”韓軌說。
    蔡俊也說:“這事必須徹底搞清楚,否則我們兄弟會惹上大麻煩。”接下來的話,他不說,眾人也都明白。
    呼延狼說:“哥哥們若是離不開,就讓阿狼去沃野秘密查證吧。隻是,我走之後,哥哥們派人去寺裏幫幫老和尚,他腿腳不便,許多事做不來。”
    司馬子如笑笑說:“難能可貴啊小狼崽子,知道心疼老和尚了,不容易。”
    高歡見眾人不遺餘力的籌劃為自己報仇的事,心生感動。但他們話言話語中流露出的某些危險信息,又讓他心生警惕。暗想,別他娘剛剛穿越而來,還未享受當官做老爺的安逸日子,就再度穿越回去,那樣可就太悲催了。既來之,則安之,爺們兒還就不走了。看看這二進的四合院,嬌妻美婢往來穿梭的大家庭,鬼才願意再回21世紀。絕對不能稀裏糊塗的被人裹挾著去幹什麽掉腦袋的事,一切等搞清楚狀況再說。於是,他假意咳嗽幾聲,以表示自己體虛氣喘,不宜過度疲勞。
    見他這個樣子,五人識趣的起身準備離開。高歡客氣的說:“別走了,用完午膳再走不遲。”
    呼延狼聽說能混一頓午飯,窄細的雙眼立刻射出兩道希冀的精光。這一幕被司馬子如看個正著,便恨鐵不成鋼的在他後腦勺拍了一巴掌說道:“餓死鬼投胎啊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吃,沒見阿歡的身子還不利索嗎?”
    呼延狼委屈地說:“司馬哥冤枉人,我沒有……”
    “什麽沒有,你以為你貪婪的眼神哥哥看不出來?小狼崽子,識點眼頭見識行不行?也是奇了怪了,你咋那麽饞呢?老和尚不給吃食怎地?”司馬子如說。
    “盡吃些糙米飯就鹹菜。”呼延狼小聲嘟囔道。
    聽呼延狼這麽說,司馬子如恍然大悟的拍拍後腦勺說:“也是啊……趕明兒哥哥送一頭大肥豬給老和尚,逼他破戒,你也不至於總沾不著葷腥。”說著,詭異的笑了起來,大概是想到了老和尚被逼著吃豬肉的荒唐情景。
    呼延狼以為司馬子如說真的,急忙製止道:“司馬哥萬萬不可,老和尚會自戕的。”
    韓軌說:“別聽你司馬哥鬼嚼,他是嚇唬你的。”轉而對高歡說:“今天就不叨擾了,家裏還有事,改天吧。等你好了,我請客,兄弟們好久沒有聚了。”
    眾人起身離去後,高歡繼續半躺在矮榻上想心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