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家人發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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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一早高歡交待門房,不是特別的客人就不要領到主宅來了,煩!這兩天他喜歡上了庭院曬太陽的感覺,中午的幾個小時,陽光暖融融的,非常舒服,最適合病人療養了。剛剛躺在矮榻上,抬頭望去,一絲雲彩都沒有,天空藍的不像話。院裏的大柳樹上,稀稀拉拉的有幾片樹葉落下,預示著秋天即將過去。樹梢站著的幾隻麻雀被一陣敲門聲驚起,緊接著一滴鳥屎不偏不倚的落在高歡麵前的茶幾上。依照民俗,鳥屎沾身,諸事不順。果然,幾個呼吸之後,門房就領著兩大人兩孩子出現在高歡視線之內。
    男人一米六左右,白麵短須,一雙冷冰冰的單眼皮。一身灰黑色寬袖褶服飄飄灑灑,幾近拖地的衣擺正好被翹起的鞋尖擋住。頭頂挽起一個拳頭大小的發髻,被一個編花的黑色小冠包裹著,倒也顯得精神。總體看來,神色有些倨傲,背抄著手,似有一種政府小吏的做派。
    女人看上去三十多歲,上身鵝黃色窄袖緊身襦衫,下身淺藍色長裙,襦衫蓋在長裙外,領口袖口裙擺之處繡有各種別致的圖案,給人幹淨利落之感。月牙型高髻,兩側豎起並偏側一方。兩支金步搖不算華麗,但也彰顯出女子並非普通仆婦。懷裏抱著一個四五歲的胖小子,身後跟著一位半大少年,那少年神態頗有些桀驁。
    “家主,令姊夫一家看您來了。”門房介紹的時候特別提醒是姊夫一家。
    高歡坐起身還未寒暄,走在前麵的中年女人放下懷裏的孩子,三步並作兩步來到高歡麵前,話未出口,眼淚撲簌簌的先下來了。
    “咋的了這是,幾日不見,又給阿姊闖下這麽大的禍端,咋這麽不省心呢!你都成家立業的人了,就不知道穩重點!”阿姊高婁斤,見麵不是打聽病情,先是劈頭蓋臉的一通責怪。
    高歡腦海中的記憶再次呈現出來。他能感覺出來,這位阿姊的態度更像是母親對待兒子的態度。雖是責怪,卻透著心疼。高歡不知如何以對,聽到動靜的婁昭君在紫娟的攙扶下出的門來。
    “姊夫,阿姊來了?快快請坐。”婁昭君身子不便,行禮的幅度很小。
    姊夫尉景略作還禮還未說話,高婁斤便語氣不善的說:“弟妹出身高貴,知書達理,理應懂得如何照顧夫君。我去娘家才半月光景,阿歡咋就出了這麽大的事?”
    “阿姊莫怪,妹妹實是不知該從何說起。”婁昭君沒有拿出大小姐的脾氣來應對,反倒是乖乖的接受大姑姊的責難。
    “咋就不好說了!成婚前我一再安頓你,阿歡是個膽子比天大的不省心貨,從小到大,就沒有他不敢惹的禍。你聽我的話了嗎?你兩個可真是……沒一個讓我省心的。算了算了,事已至此,我就不說啥了。現在給我說說,到底咋回事。阿歡,你先說,和誰打的架?”高婁斤根本就沒往別處想,認定弟弟又是和什麽人起衝突了。弟弟是她一手養大的,有什麽貓狗心思,沒有誰比她這個阿姊更清楚了。
    “阿……阿……”高歡一時還未能適應這位火爆脾氣阿姊的套路。再說,所謂的阿姊,在他眼裏也還是個大孩子,讓他這個六十歲的人喊三十來歲的女子為阿姊,一時竟張不開口。“阿”了幾聲以後,他不得不硬著頭皮喊出聲:“阿姊,莫責怪昭君,都是我的錯。不管怎樣,先坐下喝口茶再說。姊夫也坐吧。那個……是外甥吧,來來來,坐舅舅這裏來。”
    少年尉粲神情古怪的站著沒動,四五歲的尉亮邁著兩條小短腿,吭哧吭哧的爬上矮榻,直接滾進了高歡的懷抱。尉景也撩起褶服的一角“唰”的一下甩向身後,繼而慢條斯理的坐在凳子上,行動坐臥頗有些派頭。
    紫娟小心謹慎的給大姑姊、姊夫敬上茶水。輪到尉粲時,這小子居然眼神輕佻,流露出少年人萌動的騷性。紫娟低眉順眼的敬完茶水,規規矩矩的立在婁昭君身邊聽候吩咐。還時不時的瞟一眼尉粲,見他神色放肆的往這邊看,臉色頓時便不好看起來。
    尉景終於有了說話的機會,便慢條斯理的說:“月末陪你阿姊去了白道,今早剛剛回來就聽說你受傷數日,昏迷不醒。誰這麽大的膽子敢動你?”
    “姊夫有所不知,夫君他……患了失憶症,先前的種種都不記得了。”婁昭君解釋說。
    “患了失憶症?”高婁斤聽到這裏大吃一驚。
    “暫時的,暫時的,阿姊無須擔心。”高歡接過話題說。
    “咋就失憶了呢?沒請白醫生看看?”高婁斤一著急,眼淚又不受控製的掉了下來。
    “請了,白醫生也無能為力。”高歡語氣平靜。
    “因為啥呀?”高婁斤神情焦急。
    “許是燒熱的時間長了,神經出了點問題。不過不要緊,過幾日自然就痊愈了。失憶症我見過的,不是啥大毛病,用不著擔驚受怕。”高歡淡化病情。
    “真的啥都記不起來了嗎?”尉景插話道。
    “確實記不起來了。沒什麽,我可以問嘛。隻是暫時的失憶,又不是傻了,不耽誤事。”高歡說。
    聽他如此淡定,高婁斤放心了不少。
    ……
    且說高歡的姊夫尉景,自打四年前被當時的鎮將段長簡拔為懷朔鎮獄隊一職後,家裏的日子寬裕了不少,上門求助者也多起來,人就顯得有些飄。起初還稍有收斂,盡量避免表現出小人乍富後的輕浮跳脫。日子久了,輕浮虛榮的一麵就怎麽也安耐不住了。
    特別是近一年多來,因為有平城婁家這塊金字招牌的親家,尉景的氣勢進一步發散,已然自詡懷朔鎮名流之一了,行動坐臥走,都要端著架子,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尉景是有身份的人。本來一個粗人,也學著鎮裏一些文士做派,說起話來文縐縐的,頗有吏員當中我最牛的架勢。然而,修養這東西不是做樣子,擺造型,是經年累月養氣功夫積澱的成果。自古腹有詩書氣自華,是真名士自風流。東施效顰式的模仿,終究流於表麵。庶民所指的所謂耗子肚裏盛不下二兩油,說的就是尉景現在的樣子。
    事實上,平城婁家並沒有接受高歡這個女婿,隻是迫於婁昭君以命相抗的壓力,不得不捏著鼻子承認了這門親事。鞋大鞋小,硌不硌腳,前高歡自己清楚,所以他除了對妻子婁昭君百般愛戀之外,從不主動和婁家人往來,也不四處招搖。
    作為鎮軍函使,現在的高歡不用再像大頭兵一樣吃大灶了,他每月有兩斛糜米的俸祿,差不多就是四百個銅錢。按照當時的物價水平,高歡就是吃低保的軍吏。婚後的他,一天的開銷也不止這個數,但他依然津津有味的當他的函使,從未主動打著婁家的旗號招搖。但生活當中,不管高歡願不願意,主動不主動,或多或少要沾婁家一些光的。
    反倒是姊夫尉景,總拿婁家說事。拉大旗、作虎皮,有事沒事把“平城婁家是我親家”的話掛在嘴邊。這樣的淺薄做法,隻能說明他心理不夠強大,靠別人的光環照亮自己的前途。對於養育自己的姊夫,高歡雖對他的做法不以為然,但不能苛責,隻能拐著彎的提醒一二。說了幾次不見效果,高歡就懶得再說。婚後一年多來,他去阿姊家的次數越來越少。看在他的麵子上,婁昭君私下給阿姊資助錢糧,逢年過節,給大姑姊送幾匹布帛綢緞、金銀首飾當禮物,並沒有失了弟弟和弟妹的禮數。有了婁昭君的私下幫助,尉景家的日子也寬裕起來了,吃穿用度不再寒酸。
    常言道,升米恩,鬥米仇。高歡兩口子悄悄資助阿姊高婁斤的事,尉景和尉粲父子倆並不是很清楚,高婁斤也不願意多說。畢竟弟弟在婁家的處境很尷尬,說起來也不是什麽光彩的事。這就給父子倆造成一個錯覺,以為高歡現在攀上高枝了,自己吃香的喝辣的,卻無視尉景對他的養育之恩,心裏一直憋著一股邪火沒地方發泄。
    尉景的這個獄隊為九品下,但職能卻很多元,同時兼具偵查、公訴、羈押、監禁等功能。除了審判權是鎮將的,剩下的他都管。這樣一個集公、檢、法、司四家權力於一身的獄隊,放在以前,怎麽著也得是七品官員,現在卻由官變成吏。
    尉景之所以有些自我膨脹,原因就是他的觸角可以延伸到懷朔鎮的各個角落,軍民違法他都管得著。所以,這幾年對從小被自己夫妻倆撫養長大的小舅子的態度就發生了一些變化。加之高歡本身又是個不省心的,尉景的不悅就愈加不再遮掩。久而久之,兒子尉粲看在眼裏,記在心上,和鎮裏的小朋友玩耍時,不免提起自家舅舅高歡的種種劣跡,敬畏之心也日漸淡薄。特別是舅舅成婚以後,過著錦衣玉食的奢靡日子,卻從未給他這個親外甥幾百兩散碎銀子花花,心裏的不快一點點的在發酵,今天終於有了宣泄的機會。
    “大舅,你這又是重傷昏迷,又是失憶症,是不是幹了啥見不得人的事,遭了報應?嗬嗬,我以為老天爺是個睜眼瞎,現在看來是我錯了,老天爺的雙眼還是明亮的。這麽說來,做人確實不能葬良心,否則真的會遭報應!”尉粲語調輕挑,語氣解恨。
    阿姊高婁斤聽兒子說出如此大逆不道,喪心病狂之語,頓時氣得臉色發青,嘴唇顫抖。
    尉景沒有任何表示,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婁昭君臉色陰沉,這是她第一次在大姑姊麵前擺臉子。侍立在昭君身邊的紫娟惡狠狠的瞪了尉粲一眼,這也是一位丫鬟所能表現出來的最大的憤怒了。
    高歡則淡淡的看著這個所謂的外甥,內心深處感慨道:這是一坨抹不上牆的狗屎啊!是什麽原因讓他對自己的親舅舅如此懷恨在心?作為另一個世界六十歲的老人,心理上他不會計較少年人的出言無狀,於是笑嗬嗬的說:“阿粲莫要聽外人挑唆,舅舅豈是那種傷天害理之人?”
    此刻的高婁斤,被兒子缺少教養的言語打擊得沒有了先前的優越感,慚愧的對高歡道:“阿歡,不要放在心上,那畜生就是聽了外人的挑唆才出言無狀,姊姊回頭好好收拾他。”
    高歡抓住高婁斤的手安慰說:“阿姊莫要生氣,他還隻是個孩子,小弟怎可能與他計較。”
    高歡的所謂不計較,不僅沒有平複尉粲內心的不忿,卻讓他更加憤怒,接著高歡的話茬來了一句:“大舅,你就別再阿娘麵前裝好人了,貓哭耗子假慈悲,誰不明白怎地。”
    他這話一出口,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被吸引了過去。尉粲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自己這些日子以來憋在心裏的話一股腦的說了出來:“我說錯了嗎?從小到大,你吃在我家,長在我家,阿娘對你比對我這個親兒子還親。現在你成家立業了,可曾想過報答阿娘的養育之恩?你一家吃香的、喝辣的,可曾問過我們現在的日子過得咋樣?這些日子我們一直在姥爺家,若不是阿娘給姥爺捎去二鬥黍米,十斤羊肉,姥爺一家四口怕是已經揭不開鍋了。你身為人子,可曾為姥爺做過什麽?別整天假惺惺的說阿娘對你有養育之恩,哼!誰信呢!”
    還別說,尉粲的發難確實站在了道德的製高點上,振振有辭,無可指責。低頭喝茶的尉景嘴角咧了咧,沒有說話,也許兒子尉粲的話正是他內心所想。
    可不是嗎?前二十年還在自己翅膀底下找尋溫暖安全的小舅子,自打攀上平城婁家的高枝後,搖身一變住進深宅大院,好吃好喝好穿戴,已經不把我這恩同父親的姊夫當回事了。哼!早想敲打敲打你了,奈何你姊護犢子,這才沒有搭理你。姊夫我嘴上不說,並不等於心裏對你小子沒意見。今天粲兒既然把這層窗戶紙捅破了,那就順其自然。我倒要看看你小子怎麽回應。
    高婁斤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了。一邊是自己的長子,一邊是自己含辛茹苦養大的親弟弟,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們舅甥之間的不快,說到底就是因為弟弟現在日子過好了,兒子心裏不平衡造成的。可她深知,弟弟錦衣玉食的日子是因為有弟媳的嫁妝作支撐。說白了,弟弟除了沒有贅婿的名分,處境和贅婿也差不了多少。這年頭,贅婿和囚犯的社會地位等同,攻城拔寨,修路築城等苦活累活,贅婿是首選的前鋒之一。連自己的姓氏都要抹去的身份,哪來當家做主的本錢?若不是長生天照拂,讓弟弟遇上昭君這樣高貴賢惠,胸襟寬廣的好女子,不僅不讓弟弟入贅,還偷偷地拿自己的貼己錢和嫁妝幫助弟弟結交毫客。這樣的好媳婦,打著燈籠都難找,怎可以隨意傷害她?指責埋怨弟弟,就是衝著弟媳去的,定是聽了什麽心懷叵測之人的挑唆,利令智昏,財迷心竅,看我不打死你這不懂人事的東西!
    婁昭君的臉色越來越冷,被紫娟攙扶的一隻手越收越緊,不知不覺的在紫娟手臂上抓出五道印痕。紫娟不敢出聲,就那麽忍著。
    高歡抓住高婁斤的手,不讓她起身對付尉粲,麵上的表情依然和煦。某種意義上來說,他也認可尉粲的指責。他知道,曆史上的高歡,因為生母在他幼年時病逝。不善生產,隻知彈琴下棋,擺弄文墨的父親把他交給成婚不久的長女高婁斤,自己雲遊去了。高婁斤第一胎的女兒正值此時夭折,這也給了高歡存活下來的機會。說白了,高歡就是吃著高婁斤的奶長大的,姊弟兩情同母子。如果說高歡對父親的感情淡漠當在情理之中,可對這位恩同母親的阿姊,絕對不會視而不見。據曆史記載,登上東魏大丞相高位之後的高歡,決心整肅吏治,打擊腐敗,擋在最前麵的首先是自己的親人和左膀右臂,尉景就是其中之一。正當高歡下決心拿姊夫尉景開刀之時,阿姊高婁斤出麵,一句話便將高歡和高澄父子二人推動的吏治改革破功了,足見高婁斤在高歡心目中的地位是何等的重要。
    聽尉粲話語中的怨念,很清楚地說明,成婚以後的高歡吃香的、喝辣的,富貴日子過得舒坦安逸,不但沒有及時報答高婁斤的養育之恩,似乎連姊夫的家門都很少登了。果真如此,高歡真的太不是東西了。何以會這樣?殘存記憶並不清晰的高歡一時拿捏不準。他看向婁昭君,意思是尉粲的話是不是真的?婁昭君麵如冰碴,不予回應。
    “阿歡,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弟妹時常接濟阿姊,吃的喝的沒少往家裏送。”高婁斤看出弟弟和弟媳的心思,急忙出麵解釋說:“你和昭君已經做得很好了,是粲兒不懂事,貪心不足。”
    “阿姊,您別說了,是我這個媳婦不夠格,忘卻了您對夫君的養育之恩。妹妹給您賠不是,往後將您當婆母敬待,替夫君盡孝。夫君他患了失憶之症,何時康複尚不知曉,妹妹會替夫君撐起這個家,還請阿姊諒解一二。”婁昭君從高婁斤全心全意嗬護自家夫君的急切中體會到了他們姊弟感情至深,這才揭過對尉粲出言無狀的不快,主動承擔起責任來。話說的大方得體,頗有擔當。
    高歡的眼神為之一亮,嘉許之意怎麽也掩飾不住。
    婁昭君收到了夫君的這份嘉許,本來冷冰的臉色頓時舒緩下來。她捂嘴輕咳,以掩飾內心的激動。
    高婁斤的心情最是複雜。聽弟媳能如此放下身段說出孝敬自己這個大姑姊的話,慰藉的眼淚禁不住噴薄而出。她知道,這是弟媳對弟弟的戀愛!寧可委屈自己,也要幫夫君報恩,真是老天開眼啊,讓我高家得此良媳。
    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父子倆一個德行。難怪曆史上的尉景在高歡登上高位之後,他卻在地方上巧取豪奪,趕著牛車到別人家所要賄賂。這樣的事,得多不要臉的人才能幹得出來?有這樣的親戚幫著禍害,什麽樣的江山能屹立不倒?想到這裏,高歡說:“姊夫,粲兒的話你怎麽看?”
    正在低頭喝茶的尉景抬起頭來淡淡的說:“這孩子不懂事,胡咧咧的,你也不必當真。”
    “姊夫是不是也以為小弟是忘恩負義之人?”高歡追問。
    “話不能這麽說。自嶽父將你送來,我和你阿姊一把屎一把尿的將你撫養成人。二十年來,姊夫我一直把你當兒子對待,這一點你不否認吧?”尉景說。
    “當然不否認,恩同父母,天慈地悲,小弟終生不會忘卻,哪怕用我的生命償還都不過分。”高歡說。
    “二十年來,且不說你阿姊為你付出多少,單就我這個做姊夫的為你收拾了多少爛攤子,替你說了多少好話,給別人賠了多少不是,你還記得嗎?”尉景的語氣開始有些激動了。
    “我雖暫時失憶,但不難想象,二十年生長在姊夫家,沒有姊夫的慈悲,小弟斷沒有今天,恩同再造!”高歡誠懇的說。
    聽到姊夫小舅子的對話,高婁斤已經哭成淚人。婁昭君也淚眼婆娑,輕聲啜泣。
    “粲兒不懂事,話說的亦不中聽。為什麽?因為阿歡你變了,變得不近人情了。去年八月你成婚,至今一年有餘,你蹬過姊夫家幾次門?我不是挑理,我是傷心。”尉景的語氣由激動轉為憤怒:“今早剛到家,聽說你出事了,你阿姊快急瘋了,連口熱水都沒喝就心急火燎的看你來了。我尉家對你高歡不算薄吧,何以換得你六親不認?”
    “好了!尉景,尉士真,你給我閉嘴!”高婁斤突然爆發出來,杏目圓睜,語氣暴戾的大喊一聲。這一聲,不僅尉景住嘴了,所有人都為之一愣。
    “我高婁斤一母同胞的弟弟,我願意怎樣就怎樣,與你尉家父子何幹!誰要你們鹹吃蘿卜淡操心?你尉士真想要阿歡怎麽樣,把命還你嗎?……他剛剛能吃幾頓飽飯,你們父子就眼紅了,嫉妒了,容不下他了?……你在外麵喝花酒的時候,是阿歡在山裏打獵補貼家用。還有你尉粲,你舅舅從小把你抱在懷裏,靠著說書講故事騙的一口吃食都要悄悄給你,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嗎?……他一個沒娘的小人兒,自幼寄住在別家,本就覺得禮下於人。你們卻在他心上捅刀,你們父子還是不是人?嗚嗚嗚嗚……畜生、畜生、你們父子倆就是一對有眼無珠的活畜生!嗚嗚嗚嗚……尉士真,有本事你今天立下重誓,從此與我弟弟一刀兩斷,永不來往,我高婁斤就負責把這二十年的養育費給你討回來。”
    “……還有你尉粲,一直以為你年紀小、不懂事,為娘處處諒解你、慣著你。可你今天說的那叫人話嗎?你舅舅受傷失憶,你沒有半點同情心也就算了,何以會詛咒你的親舅舅被老天懲罰!啊!?你的心咋這麽惡毒,這麽肮髒?嗚嗚嗚嗚……簡直沒臉活了……”
    尉粲這小子沒有遺傳母親的霸氣大度,卻繼承了父親的小算計,唉!高歡長歎一聲,本來是要教育尉景父子的,卻不料被阿姊給教育了。啥也別說了,路都是自己走的,方向也隻能是自己把握。真正的親情,不僅溫暖,也不會成為負擔。有負擔的親情,不要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