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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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背後是無言的沉默,就在宋矜歌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卻聽見了書籍被掃落在地的聲音,緊接著,是宋儒戍憤怒非常的回答:“嗬,我雖喜歡你的聰明,卻並不喜歡你的聰明用在我身上。宋矜歌,我給你三息時間,趕緊滾出我的視線,往後若見到我,最好想老鼠看見貓一般,有多遠就滾多遠!”
    “謹遵司簿的教誨!”宋矜歌低頭恭敬地應道,快步離開此地。
    這一瞬,兩人皆明白往日的情誼化作了虛無。
    她嘴上雖然說著會回去想明白,但宋儒戍怎會聽不出這話裏話外都是不願意。
    不管是好言好語,還是嚇唬威脅,她都不為之所動,宋儒戍自然是覺得惱怒不忿。是以當她說了最後一問,宋儒戍不再偽裝出溫和長輩的麵孔,反而明言警告。
    宋儒戍這人,怕不是全心全意向著宋家。
    ‘你應該自己尋找答案,這樣才能產生巨大的滿足感,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當他說出這句話,宋矜歌若有所悟。
    正如他所言,在虜弈院可以知道很多秘辛。
    當一個人的好奇心漸漸被滿足,就會感覺厭倦和無趣。
    這也是她壓抑住好奇心的原因之一。
    當未知都成為已知,好奇就會蕩然無存。
    若是宋家滿足不了宋儒戍的好奇心,他是否會舍棄宋家,找到另一個能滿足他的好奇心的‘宋家’?
    但願所想會落空。
    房間靜寂,宋儒戍陰森一笑,寸縷碧色自他眼角逸出。
    “居然失效了。”他喃喃自語。
    .
    西境,太上紫極宮,十二主峰之一的太古峰,無量殿。
    無量殿中空曠無比,並無多餘飾物,隻在大殿中央立有一塊玉璧,長三丈,高六尺,寬九寸。玉璧上刻著山川河流,飛禽走獸,以及草木蟲魚。遠遠望去,玉璧周遭散發出一層質感的瑩光,平添幾分朦朧之感。
    玉璧前方,歸星崖長身而立,神態間皆是恭敬,絲毫無太上紫極宮宮主的傲然姿態,聲線平穩而有力,道:“飛鳥令寄出不久,宋家主便回令同意我們的要求。有宋家相助,想必我們進到大陣中心的可能性便增多幾分。”
    話音方落,自玉璧上飄出一縷幽魂。
    雖說是幽魂,卻與常人無異,其魂體凝實,肉眼可見。
    幽魂頭戴獬豸冠,臉廓方正,身泛紫光,揮甩一下衣袖後負手而立,聲音醇厚如酒,提醒一句:“雖說如此,但宋家也不是傻子,要提防他們進入大陣後出爾反爾。”
    “策主此言說得極是,星崖為讓宋家主同意,故而泄露了一絲端倪給他們,宋家的虜弈院最擅甄別之術,怕也是對我們所謀之物猜出一二。”歸星崖立即附聲應和道。
    這時,又一縷幽魂鑽出玉璧。
    此幽魂身泛青光,頭戴毋追冠,頤蓄著長髯,樣貌文質彬彬,說話卻如武夫般洪亮有力:“我太上紫極宮十幾萬年的積累,怎能怕那剔腐之肉?褚老鬼,想當年你一把斷尾刀屠盡風爻域中不服太上紫極宮之人,如今怎麽突然膽小起來了?”
    “呸,我若膽小,你便是連膽子都沒有。怎的,莫不是這些年來的修心養性讓你產生了錯覺,魏臨,你是不是想試試斷尾刀落在身上的滋味?”
    “大話誰不會說,我懶得同你一般見識。”魏臨麵露不屑,不再理會他,“星崖小子,我可告訴你,不要把目光浪費在宋家身上,進入大陣中心後直接改幻陣為困陣,任憑是反虛期修士同行,也能困他個三天三夜!”
    “刑主的主意甚妙啊!”歸星崖由衷讚歎,神色激動,“宋家雖知我們所謀,卻不知我們所知,我們對太白門的萬厄入墟陣了如指掌,而他們對此卻知之甚少,以己之長攻彼之短,好讓他們空手而歸!”
    “哼,我說歸星崖,魏莽夫的大話你也敢相信,也不怕狠狠地栽一跟頭?”
    女子的聲音如空穀幽蘭,裹雜著幾分不屑。
    魏臨忿忿不平地罵道:“姓孟的,別以為你是女的我就不敢打你!”
    “可當真是笑死我了!”褚不問朗聲大笑,逮著罵人的機會不放過,“我說魏臨啊,你生前就打不過孟矢衣,難道死後就能打得過她嗎?”
    “呸,什麽叫生前就打不過,褚不問你少在這裏大放厥詞!”魏臨聽聞此言氣得跳腳,不服道,“若非姓孟的使詐,我怎麽可能打不過她!”
    孟矢衣款款走出玉璧,襲一身鳳尾羽衣,如若一團火焰,霎是好看。
    但歸星崖眼觀鼻,鼻觀心,隻是老老實實喚了一聲星主,並不敢參與他們之間的對嗆。
    “宋家雖是太上紫極宮狠心剔下的腐肉,但已經勢不可擋,直接對上怕是落得兩敗俱傷的下場,與其便宜眾人,不如便宜他一家,入陣後不必多此一舉,直接與他說清,大家各憑本事。這是尊主所說,你莫要理會褚老鬼和魏莽夫。”孟矢衣的纖手輕撫著肩上的一縷青絲,語氣雖淡然卻透著毋庸置疑,尤其是‘尊者’二字在她舌尖繞了一圈才緩緩吐出,莫名親昵。
    “是,星崖知道了。”聽聞‘尊主’二字,歸星崖當下心頭一顫,頓時清明幾分,不敢有所雜念。
    魏臨和褚不問亦偃旗息鼓,不約而同沉默起來,無了先前的爭鋒相對。
    “卻是還有一件事。”孟矢衣忽而出聲詢問,“那名靈根八品的弟子如何了?”
    歸星崖思索片刻,一一道來:“稟告星主,太古峰峰主已將其收為關門弟子,大力培養,他半月前閉關衝擊築基,有十成把握成功。”
    “若我沒有記錯,他有十歲了。”褚不問皺起眉頭,帶著幾分不滿,“宋家的七品靈根,可是十歲築基,竟不如她。”
    “策主,兩者情況不能一概而論。宋家的那位自幼得到精心栽培,他卻是生在貧苦之地,仙途被耽誤了。短短兩年的進步卻是旁人數十載的努力,已然是天賦異稟,萬萬不可操之過急,弄巧成拙。”
    孟矢衣勃然不悅道:“我的話還沒有說完,你們便說到哪裏去了!尊主有令,此人可作為未來的宮主培養,你等需要盡心盡力,確保他能成為合格的執掌者。”
    “怎如此突然?他年紀尚小,承以如此重任恐會適得其反,壓抑其天性。”歸星崖驚愕不已,試圖勸道,“不如待他步入金丹再言,星主覺得如何?”
    “這尊主的命令,你是想要違抗嗎?”
    “星主請慎言,我何曾說過要違抗尊主的命令!”歸星崖心有怒火,卻仍牢記孟矢衣的身份,隻得生生摁下。
    孟矢衣輕哼一聲:“既然如此,你照做便是了,何必多說廢話。”
    “星崖是心有疑問便說出來,對我們赤誠得很,倒被你說成對尊主不敬。”一旁觀望的褚不問笑出聲,打著圓場,“孟矢衣你這做長輩的,莫要嚇壞了小輩。”
    “星主訓誡,牢記在心。”歸星崖感應到腰間玉佩忽然一顫,繼而說道:“星崖還有要務纏身,還望三位前輩見諒。”
    說這話時,歸星崖向三人逐一躬身致禮,退出了無量殿。
    出了無量殿,眼前是群峰聳立,靈霧繚繞,歸星崖吐出心中悶氣,可算舒服了許多。
    自從當上了太上紫極宮宮主,向來是旁人對他俯首帖耳,恭敬有加。諸位長老對他亦甚是看重,委以重任,替他樹立威信。
    可偏偏,在這無量殿裏他的臉麵頗不值錢,真是應了一句話,人前有多風光,人後就有多狼狽。
    再窩火,也隻能憋著。對錯皆由他人掌控,他隻需要做兩件事:匯報和聽從。
    三位前輩之中,歸星崖是畏極了這位星主,不是因為她有多厲害,而是尊主的命令悉數由她下達。
    尊主,便是太上長老也要卑躬屈膝,畢恭畢敬。
    歸星崖不知道尊主存在了多少年,也不知道長老們為何要敬畏匿身玉璧之中的幾縷幽魂,但他知道一件秘辛,這件秘辛的主角曾經舉世無雙,因違逆尊主之令而命殞黃泉,可笑世人卻皆以為此人飛升成仙。
    他自問,所累下的功績比不上這人的毫厘,每每窩火之時便想著此人的下場,竟奇異地感到心如止水。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死得可笑。
    歸星崖萬萬不想落得如此下場。
    仔細想來,他這實打實的太上紫極宮宮主,竟還不如宋在山那名義上的宋家家主做得自在。
    手中握著實權,心底卻在發虛,偶有夢回隻覺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