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混亂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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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邪咒古村夢魘!
    還有幾天就是端午節了,容縣不同於周邊縣城,端午的習俗保存得異常得好。直到如今,還是會在這幾天掛菖蒲配香囊,甚至家家戶戶門口都會早早貼上鍾馗像,滿大街紅彤彤凶煞煞地鍾馗畫像,給容縣帶上了些神秘的氣質。端午當天,還會有極其熱鬧的賽龍舟活動,年年如此,從未間斷。
    最是煩人的梅雨季節,陰綿不斷的雨陸續下了十來天,整個縣城都氤氳在濕熱的水氣裏,混著蒼蒲味和黴味,讓人呼吸都難受。
    早上接到了龍英的電話,此刻天鹿正往縣城中心的圖書館趕。腳底板不斷帶起地上粘膩的泥水,弄得整條褲腿濕漉漉髒兮兮。大概是馬上又要下雷雨了吧,心裏煩悶的很。想到這,她不自覺加快了腳步。
    “阿綠!”
    圖書館門口,龍英從身後輕輕拍了下天鹿。她頭戴一頂發白的黑色獵人帽,兩邊帽垂幾乎遮住了半張臉。看到天鹿的那一刻她滿是橫褶的臉瞬間堆起笑,眼神清澈。
    “你周末不是要去福利院幫忙嗎,怎麽忽然約我到圖書館來了?”天鹿和龍英並肩往圖書館裏走,隨口問道。見半天沒答複,轉頭卻看見龍英這會兒把帽子收得更緊,幾乎要把整張臉埋進去,怯生生地躲在了她身後。
    她這才發現來往路人看到龍英,無不驚恐的捂住口鼻繞路走。龍英本身是個孤兒,又天生這幅模樣,鎮上的人私底下經常碎嘴她肯定是個什麽邪祟,靠近她的人都要倒黴。會把她當正常人看待的,除了養大她的福利院的人,也就隻有天鹿。所以平時除了上學,龍英都是待在福利院不願意出門,今天卻是破天荒了。
    天鹿不悅地皺眉,杏眼圓睜惡狠狠地把這些人一個個瞪回去。
    這圖書館不大,橫豎才40來個書架子,來看書的人比工作人員還少,少有的幾個大概還是來蹭空調好睡覺的,到了周末依舊冷冷清清。不過對龍英來說,卻是人越少越自在。
    她倆找了最隱蔽的位子坐下,龍英忽然從口袋掏出一個小巧的銅鈴鐺,笨拙的係在天鹿手腕的紅繩上。
    “這是什麽?”天鹿疑惑地抬起手腕,晃蕩了下,是個啞的。鈴鐺麵上磨得鋥亮不像是新的,裏麵有一點絳紅色,像是幹透的朱砂。
    就在鈴鐺不斷搖晃間,天鹿竟然有些恍神。周圍的聲音一下子都聽不見了,腦海裏忽然出現一個人影,仿佛就在眼前,卻模模糊糊看不清樣子。這人在冰冷的河水裏漸漸沉下去,並沒有掙紮,隻是在河水沒過肩膀時,似乎對天鹿用力呼喊了一聲什麽,聽不見聲音,也看不清樣子。
    一個激靈,天鹿清醒了過來,剛剛發生的也就是一瞬間的事。什麽情況?白日做夢了?
    她不會想到這短暫的出神會和鈴鐺有什麽關係,人的大腦也會自動的給某些反常現象尋找合理的借口,比如剛剛的幻覺,就很快被當成一次比較明顯的既視現象而已,被拋諸腦後。
    龍英沒急著回答,嚴肅地左顧右盼直到確認附近沒人,才猶猶豫豫的開口。
    “這鈴鐺保命的。今年端午,你可千萬別去看龍舟。幹脆這幾天都別去,千萬別靠近送水河。”
    送水河是流經縣城外的一條湘江分支,容縣便是這條河攜來的泥沙衝積而成的一個洲。往年每到端午節那兒都是整個容縣最熱鬧的地方。紅帶飄揚,鑼鼓喧天,龍船隊的哨子聲響徹十裏八方,整個容縣的人都好像聚到了河邊,一起揮手呐喊加油。天鹿記得小時候,和小夥伴沿著河岸密集人群,追著龍舟跑的場景。
    其實就算不提醒,我大概也不會去,天鹿心想。好像從很小開始,她就再也沒有動過去看龍舟的心思了。細想想,好像自己甚至連還有這麽條河都給忘了,更別說靠近。這河明明離家也就二十分鍾腳程的距離,也是怪了。
    “為什麽不能去?”她還是好奇地問。
    龍英還是有些猶豫,但想到怕天鹿不聽她的,一咬牙,靠近了點悄悄說,“這河有點邪門。你稍微查一下就會發現。每年端午,這河裏都得死一個人。”
    天鹿詫異地瞪大眼睛,轉念一想,每年大把大把的人擠到河邊,是比較容易出事故。
    仿佛明白天鹿心裏在想些什麽,龍英接著說,“端午本身就是五毒具出,陰氣最重最邪門的日子,賽龍舟這種活動,起源本來也是為了聚陽氣以鎮邪氣。本來,重五這種惡月惡日,偶爾出意外事故也是正常。但奇怪的是,咱們每年都有一個,整整十幾年了,沒有一年落下過。”
    說完,龍英起身朝書架走去,在放縣誌的那個前麵蹲下,在一堆文件夾裏尋找著什麽。忽然她手指停了,抽出一遝厚厚的資料。回過頭向天鹿招招手,示意靠近。
    “你來之前我就看過了,”她翻開厚厚的文件,指著一處遞給天鹿,“你看,去年5月初5,一個女學生不慎墜河,發現不及時,死了。還有這個,前年5月初4,幾個小孩去遊泳,淹死了一個……”
    一本冊子翻到底,死亡記錄追溯了十六年前,天鹿出生的那一年。她心裏不禁生出一種異樣的感覺。
    龍英握住天鹿的手臂,緊張地說,“這回你必須記住我的話,千萬別去河邊。我讓我哥給你算過了,今年你命裏會有個大煞,可能就在這次端午。這個鈴鐺是小時候我哥給我防身的,他說這裏麵有他一滴心頭血,關鍵時刻能保一命。你千萬記得隨身帶著千萬別摘了。”
    天鹿又看了一眼手腕上的小鈴鐺,原來那點紅色不是朱砂,是血跡。
    關於這個龍英的哥哥,十幾年來從沒有人見過,龍英辯解是因為她哥哥經常外出雲遊,偶爾回來也是悄悄見一麵就走。加上她總是說些神神鬼鬼的東西,大家都認為那可能是她腦子不太正常幻想出的一個親人。
    起先天鹿也是這麽認為,不過她覺得是龍英太孤單了的原因。後來相處久了,聽多了關於他哥哥的事情,天鹿都開始懷疑是不是真的有這麽個神秘人物存在了。畢竟隻有她清楚龍英心思有多簡單,要編一個這麽真實的人物,並且十幾年沒破綻,基本不可能。
    因為知道龍英有多崇拜多熱愛這個哥哥,天鹿心裏已經把這沒見過麵的人罵了千把回了。自己妹妹日子過的這麽艱難還老往外跑,害她蒙受這麽大冤屈,居然連個麵也不願意漏。
    這會再看鈴鐺被磨得鋥亮的樣子,天鹿能想到是龍英這麽多年寶貝似的貼身佩戴的原因。雖然天鹿並不完全相信神鬼之說,但龍英卻深信不疑。這會她把自己認為能保命的鈴鐺送給了自己,天鹿心裏很是感動。
    她抬抬手,假裝無奈的對龍英開玩笑說,“啊?不能摘?那我這幾天不是連澡都不能洗了。一下子把你寶貝哥哥的心頭血洗沒了怎麽辦?”
    “你亂說什麽!我哥的心頭血怎麽可能是水洗的掉的。”龍英一下子氣得怒目圓睜,“他說過,隻有極濃鬱的怨念才能衝散它。”
    “好的好的,知道啦~”天鹿不再逗她,對著龍英燦爛一笑,露出兩個甜甜的酒窩。
    “你可千萬別去送水河。”龍英忍不住再叮囑一遍。
    “不去不去。平時話那麽少今天這麽囉嗦了。其實你不說我也沒什麽興趣去瞎湊熱鬧。”
    “今天給你說的太多了,我哥說不能給你說太多,會對你不好。”龍英又自顧自碎碎念了起來,眉眼還是帶著憂色,“不過有哥哥的鈴鐺在,肯定沒事的。”
    夜裏入睡時,天鹿看著手鏈上的鈴鐺,洗澡的時候她還是摘了下來。她或許已經開始相信這個神秘哥哥的存在,但這會兒的她是不可能相信世界上有什麽怨念才能抹掉的血跡的。要是洗澡洗掉了,龍英該心疼死。
    今天天氣涼爽,困意來得特別快,半夢半醒時她居然又想起來那個短暫的清明夢。感覺那好像是自己一段久遠而模糊的記憶碎片。
    夢裏又出現了那條送水河,河水悠悠流淌著。
    天鹿發現自己還是小時候的樣子,旁邊有一雙蒼老的手牽著自己在河堤上走。
    走著走著,那手指著河水對自己說,它叫送水河,之前這河堤是日本鬼子屠殺我們中國人的刑場。當時整條河都染紅了,過了好幾個月顏色才褪了。阿綠你千萬不要自己一個人去那裏,這河會吃人,小心咬你一口。
    說咬你一口時,那雙手揮舞著嚇唬天鹿,天鹿卻樂嗬嗬的笑了起來。
    那雙手是誰的呢?
    畫麵好熟悉。
    真有這麽個人嗎?應該有過這麽個人吧……
    窗外細密的小雨窸窸窣窣地下著,開一半窗風透進來,甚是涼爽。
    天鹿躺坐在飄窗上,手捧著一本弗洛伊德的《釋夢》,眉頭微皺,一雙圓眼聚精會神的試圖在字裏行間尋找自己想要的答案。這幾天她頻繁的做著相似的夢境,夢裏的人看不清樣子,但直覺告訴她都是同一個人。
    牽著她的那雙手,寬厚而溫暖,又回想起了夢境,天鹿詫異地發現自己眼角居然有些濕潤。
    弗洛伊德這老頭寫的東西怎麽這麽晦澀,真該好好提高下自己的寫作水平,天鹿心裏暗暗抱怨,眉頭越皺越深。
    終於她在看到一句話時,眼睛一亮。
    “夢有時通過一種十分神奇的重現能力,忠誠地將遙遠的,甚至我們自己已經忘記的事情帶回腦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