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6章 最後一次聽你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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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要這麽做…”
細碎的零散聲響逐步組成聲聲怨毒憤恨的控訴,幽幽地回響在主區之內。
“我做錯什麽了嗎?”
斯圖爾特——如果這攤勉強有個人形的黑色黏液聚合體還能被稱之為“斯圖爾特”的話。
對事事追求精確的前研究員隻當麵前的東西是一個竊取了原主軀殼聲音、以及部分記憶的拙劣模仿者。
一個本該與研究所一同銷毀的實驗體。
隻是他的發聲部位遭到了特別照顧——喉骨被細細碾碎,使他再也吐不出任何惡毒的挑釁。
“沒有為什麽…你必須被銷毀,因為這就是你的命運…”
不過就算沒有再生反應堆的輔助,秋葵的自愈能力也極強,僅靠掐斷脖子來阻止他講話顯然是不現實的。
喜怒無常的實驗體也快厭煩了折磨的遊戲。
折騰一隻僅會遵循著本能一刻不停地嗡嗡鳴叫的打不死的蟲子,隻會讓人感到煩躁。
斯圖爾特對秋葵快要失望了,他放開了對方,注視著對方趴在地麵上大口喘氣的模樣,像在睥睨一條在旱地上大口呼吸的瀕死的魚。
他想離開這裏。
然後,他需要去尋找…尋找什麽?
斯圖爾特漆黑空洞的眸子裏帶著幾許迷茫,他似乎忘記了什麽很重要的事情——倒不如說,他的記憶本就是不完整的。
他左思右想,自以為找到了問題的根本,又蹲下身去,定定地盯著秋葵,“因為少了一點兒微不足道的記憶…你就不肯承認我?”
“沒人能夠承認你,這本就是謬論。”對方依然沒有給出正麵回答。
“你不說我就找別人去問。”斯圖爾特氣鼓鼓地湊上前去,“回答不出來的都殺掉。”
“…如果這麽做的話,你就會被注意到…然後被無害化處理哦?”秋葵聞言終於是抬起了頭。
“你覺得我還可以活很久嗎?”
斯圖爾特懷疑對方現在的神智比他還不清醒。
說是一套做是另一套,簡直是自相矛盾。
“於今日結束便好。”
秋葵的眼裏閃爍著病態的執拗,他不顧身體因恐懼疼痛而產生的顫抖,貼近對方的臉,露出了兩天以來第一個有了些許真情實意的微笑。
困惑比警惕先一步爬上心頭,斯圖爾特一動不動地凝視著他,好奇他又要耍什麽花招。
他的“心髒”已被對方捅破,導致他無法正常擬態,也越來越難以控製自己的思想與身體。
因禍得福,他亦感受不到疼痛,也沒有任何疲乏之意。
他覺得自己這大概正處在“回光返照”的狀態中。
而這一切都是拜他曾以為永遠不會傷害自己的人所賜。
有什麽比被所愛之人背刺還要令人難過的事情嗎?
他越想便越覺委屈,若不是擬態功能受損令他無法哭泣,他是真的很想找個角落哭一會兒。
“斯圖。”
突兀的冰涼觸感打斷了他的胡思亂想,秋葵不知什麽時候貼上了他的臉,溫潤如風的嗓音輕拂過他的耳邊,“能否再聽我說一句?”
狡猾的狐狸又要開始吹枕邊風了。
這熟悉的場景讓斯圖爾特浮想聯翩,隻是萬千心緒到最後突然趨於平靜,實驗體的本性竟奇跡般地被安撫下來。
是他自認為無論是精神還是肉體,已經沒什麽能被對方所傷害了?
也許也有他無法拒絕秋葵放低姿態懇求自己的原因。
“請永遠陪在我身邊吧。”
秋葵緊抱著他,對皮膚被黏液腐蝕的“哧哧”聲視若無睹,笑意盈盈的麵上不知有幾分真意。
“你不是已經做到了嗎?你像條討厭的蟲子纏了我兩天…再過一天,不,幾個小時過後,我就會如你所願死去…”
斯圖爾特雙手抵在他胸前,將距離拉開,又恨恨地咬上他蒼白的脖頸,熒藍色的血液與如藍莓果般甜膩的滋味瞬間於唇齒間爆開。
“…不,就算如此,你也不會死去。”
秋葵的低笑聲很近,很清晰,像是從他腦袋裏直接響起的。
“還記得脊蛙實驗麽?你的意識會消失,可失去意識的軀殼會行動著,給設施帶來麻煩。”
秋葵的聲音似在發顫,可能是斯圖爾特沒收住力,不小心咬穿了藏於皮膚血肉之下的喉管。
但對方依舊沒有打算閉嘴的意思,每一句話都踩在他的理智線上。
“所以…這聽上去也許很過分,我需要你壓製求生的本能,自主銷毀軀體。”
“確實很過分,你也太得寸進尺了吧?”
斯圖爾特覺得剛才認真聽對方說話的自己就是個徹頭徹尾的蠢貨。
“別急嘛,我還沒說完…”
他餘光瞥見秋葵抬起了手,沒有偷襲,隻是輕放在他的麵頰。
於是他也放過了對方鮮血淋漓的脖頸,舔著唇角,等著他說服自己。
“在此之前,麻煩你先挖出我的心髒…啊,心髒是跟你一樣的位置。
就是這樣,好嗎?”
“…你的腦袋壞掉了?”
“沒有哦,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清醒。”
秋葵銀白色的眼眸深處僅餘鼓勵之意,圓潤的獸瞳全然沒有半點警惕或恐懼。
“你真的很奇怪…你果然不是秋葵吧…”
“是哦,我之前就說過了,我們都是從一開始就該被銷毀的贗品。”
斯圖爾特覺得秋葵確實瘋了。
偏偏他又是個不吃教訓的白癡。
他帶著剩餘的理智,沉默地遵循了對方最後的請求。
“好孩子,做得不錯…我會等你的。”
他不想看見對方那抹死也不散的笑容,他閉上了眼,但仍能明顯地感受到抱在懷裏的軀體越發的輕,似乎與對方的血液一樣,緩緩與空氣融為一體。
他把額頭貼在對方冰涼的臉上,深呼吸,吐出最後一次歎息,再度睜開眼來,黛青色的眸色已然轉化為了如初生雛雞羽絨般的橘黃。
他知道自己該尋找什麽了。
他將那枚熒藍色的、不再跳動的冰涼髒器貼在自己的胸口,企圖挽回些微體溫,輕輕說道:
“加西亞…醫生,這是我最後一次聽你的話了。”